(三)今日大雪
长大确实很好。夏晴后来找到了工作,赚到不少钱,至少够付一线带电梯的房子首付。但叔叔在夏晴考上大学之后,坚决要出来自食其力,夏晴也拒绝不了,也许叔叔在她高中愿意待在家里,就是因为感受到了夏晴的不安和抗拒,在夏晴长大后,他就宁愿做些重体力活,也不想被夏晴养着。 这时候,夏晴就非常非常希望自己是个孩子。 她难受得要命,可她报上的学校不在省内,来回火车要一天,没有理由总在家待着,走之前在家里的所有房间里都装了监控。结果一个月后,监控没电了,那段时间时间对她寝室的人过于煎熬,一向温柔从容的寝室长成天阴着脸,到晚上就拼命打电话,所有人都怀疑她失恋了,但没人敢问。 感觉就像戒断反应一样,她想,把手机放下了。她一向行事克制,没有必要因为自己的情绪影响叔叔。出门路上她带走一件叔叔的军绿色外套,叔叔个子挺拔,但她身高也不矮,她就常穿着这件外套出门。大学所在的地方是个南方省会城市,和她长大的小县城不太一样,路面干净,遍地繁花,她在花朵和树荫下行走,阳光从枝叶的缝隙处打到脸上,万物多么美丽,独自行走的女孩子看上去神色寂寞。 她开始有新男朋友,爱情就像飘落在指尖的花,可以吻嗅,爱抚,插在瓶子里欣赏,然后过了季节和脏水一起扔掉,不会留什么痕迹。回家时她眉目舒展,依然穿着旧外套,里面塞着厚厚的毛衣。叔叔问她有没有男朋友,她只是微笑,拉着叔叔的手,要他在晚上多烧一点rou。新年她带回来一瓶白酒,和叔叔碰杯,要他身体健康,岁岁长安。叔叔很兴奋,这次他喝了不少酒。岁月已经在他脸上留下了痕迹,他头发有点白了,但笑容多了起来,又有了年轻时的神采,眼睛里闪着光。说他当时开车去别的省,路过村里有人在路口撒钉子抢劫,他凭着身强力壮,怎样逃脱困境;说他在冬天运货,天寒地冻,路面湿滑,车子险些从路口飞出去,但又被他稳住,化险为夷。夏晴就啪啪鼓掌,她也喝得满脸晕红,支着手肘看叔叔。然后轻巧的躲过他去拿酒杯的手,将残酒一饮而尽。 这是十九岁的夏晴所能期待的最好的一切了,而二十六岁的夏晴更贪婪,也更放肆。 “我真的不想谈恋爱,”她烦躁的捋了一下头发,把发丝别在脑后,“别催我了叔叔,你知道我真的很忙。” “你就算再忙,也应该考虑成家了,”叔叔坐在一边,神情严肃“上次送你回来的那个男同事不就挺好,他不是很照顾你吗。”夏晴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吃到了一嘴润唇膏。“他同时这样照顾好多个女同事呢,可不是只对我,”她嗤笑道。 叔叔愣住了,他有点转不过来弯,“那你以后少和他接触”,他皱着眉头,把戴在鼻尖上的眼镜取了下来放在一边,“但你的事你自己要上心。” 夏晴假笑了一下,脱掉外套回卧室。紧身裙下她身段玲珑,少女时代的温和伪装逐渐褪去,就像是蝴蝶蜕掉躯壳,越年长,越有种五彩斑斓的恶意。床铺被收拾得很整齐,连床头柜上的性玩具都被冲干净摆成一排,夏晴几乎是被气笑了。她抓起一个端详了一下,想象着叔叔清理它的样子。真糟糕,她想,我不会要拿着这东西找人到他床上用,他才搞得懂我是什么意思吧? 这样想想,她又意兴阑珊起来,像投飞镖一样把假阳具扔到墙面上,发出砰的一声。明明她已经明示暗示这么久了,叔叔只是装作视而不见的样子,自欺欺人罢了。她掀开被子,把自己蒙进去打了个滚,打着卷的黑发被她自己搞乱了,披散下来。她性事玩得很开,趣味也不同常人,叔叔只是不答应她就算了,还试图把她往外面推,这就太没意思了。她们这样拉锯太久,现在她想逼他一下。 夏晴翻开手机,浏览了一下机票情况,吐了口气,开始收拾箱子。 夏晴不怀念家乡,这里破败,混乱,还有无数无数的糟糕记忆。她没有回家住,而是入住了家附近的酒店。房间环境一般,毛巾很硬,又有发黄的污渍,她只是草草扫了一眼,并不是很在乎。躺了一会儿叔叔的电话来了,。她把电话挂掉,给叔叔发微信“这两天要出差,先不回去了。”发出去,她想了想,又追加了一个“亲亲. jpg”,把手机放在一边。 即使是夏晴自己,也不完全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这么多年来,她始终在追踪那个人渣的行迹,他老婆已经在他们儿子的撺掇下离婚了,房子都分走了,只留下来那家汽修店。从某种方面讲,应该是得到报应了。但夏晴依然不开心,也许是因为叔叔没有同意她的要求,她有点好笑的想,如果同意了,她就不会这么如鲠在喉,所以是叔叔的错。 她走到阳台门口,看着外面一片白茫茫的雪景。南边不会有这么大的风雪,轰隆轰隆的在耳畔咆哮。她凝望阴沉沉的天边,她不知道……她还没想好。 王志东出门就一哆嗦,他暗骂了一声。他相当于是被家人赶出家去,离开得非常不体面,不知道他儿子是哪里知道的,在外人面前骂他死同性恋,明明是cao人屁眼的东西还来骗婚。天气冷得要命,他年级很大了,扛不住严寒,一边哆嗦一边往外走。要过年了,路上空空荡荡的——不,路上是有人的。 这是一条很脏的小路,如果在夏天常常腐水乱流,聚集着一翁乱叫的苍蝇。现在这里只有风和雪,还有路边点着烟看手机的女人,神经病,他想,这种天气还有人发sao出来站街? 夏晴正装作看手机,一边用余光瞟着这个让她恨了这么久的东西,它老了,佝偻着腰,拄着一条拐棍,肥圆的一大坨,真恶心。她在这附近的小奶茶店坐了两天,把店里所有糖分超标的奶茶都点了一遍,才等到这个东西出来。今天手机一直响,叔叔不知道从哪里知道她请假了,并没有去工作。夏晴只是把一个个电话按断。现在叔叔没有打过来了。她想着叔叔,轻轻笑了一下。她大概知道自己为什么回来了。 她冲上去推倒这个……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这个噩梦中的噩梦。他倒下了,又挣扎着想爬起来。夏晴抢过他的拐杖,一棍子把他抽倒。然后用尽力气打在他的腿上,这下他就只能在地上抽搐。夏晴把拐杖丢到地上,风好大,雪吹到她嘴巴里,热热的眼泪也流到她嘴巴里。她又听见了手机铃声响起,欢快的曲子在呼啸的风声里跳跃,女声又清又美。 她抖着手走出胡同,接通了电话。 “叔叔,叔叔。”一接电话她就笑起来,叔叔有些生气的问她怎么还没有到家,怎么不接电话,她只是笑。 “说真的叔叔,我不相信你什么都不明白,你明明应该知道的。”我为什么死活都不让你去工作,我为什么表现这么反常,还有……我到底想要什么。 她回头看了一眼,好像没听到什么动静,这家伙不会真就爬不起来了吧,要是他死了,我说不定要坐牢呢。她想,但她其实也不是很在乎,自顾自的继续说“我今天,我干了一件我从小就很想做的事情。”我从小就想杀掉那个伤害你的人,“我把那个人,你知道是指谁吧,我现在把他推地上了,他爬不起来,说不定要死了。”对面没有回应,她听见了颤抖的,沉重的呼吸声。“他死掉了我就去坐牢,然后我就不纠缠你了,这样正好,反正我也不用装着和别人谈恋爱。” “你发什么疯!”她听见对方气急了的怒吼,叔叔几乎从来没向她发过火“你现在去把他扶起来,你到底在干什么?”他似乎冷静了一下“我现在来找你。” “你现在来找,等到了,他尸体都凉了,你还正好可以送我吃牢饭。”夏晴的声音听上去又可恶又无辜,现在他知道她的意思了,这个……他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心思,那次晴晴带酒回来,他喝了好多,侧趴在桌子上闭着眼睛休息时,她突然凑过来,舔了下自己的嘴唇。 那一瞬间好像钟声猛响,他终于完全明白这个小孩的心思,他小小的,乖巧的养女,他的晴晴,看他的眼睛那么亮,像是藏有火焰。那火焰从未熄灭,愈烧愈烈,焚烧着他们彼此。 “我去找你,晴晴。”他说,声音里带出一点恳求,“我去找你,我们把事情解决掉”,他也不知觉的叹了口气,好像放弃了什么,“我们之间的事情。” “好啊,”她笑起来了,抬头看天,天边一片漆黑,“我等你过来。” 她转过头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