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雪中焰火
20 三人久未相见,一顿饭边喝酒边八卦,吃了三个多小时,安灼拉意犹未尽,还想续摊,沈行知道何正法第二日要和大法官们开一整天的会,忙拦住,说好第二晚再约,这才分别叫了人来开车。 何正法喝了点酒,身上暖洋洋的,衣服又厚了点,上了车干脆解开扣子,他这日一大早就起床赶飞机,正打算趁着车开回宾馆的路上睡一会儿,手机却突然响了。 刚刚席上安灼拉和沈行一口一个“弟妹”,固然是开玩笑,却也叫得他心头微热,如今看到手机上“邹凯”那两个字,也觉得比平日悦目了些,接起电话时甚至带着些柔情,“喂?” “何正法!”邹凯的声音一如往日,中气十足,何正法不得不把听筒稍微拿得远了些,只听他兴高采烈道,“猜我现在在哪里?你宿舍楼下。怎么样,惊喜不惊喜!” 何正法听得一呆,第一反应是,看门老大爷还健在么? 他们宿舍楼管的极严。宿舍里住的多是青年男女法官,保不齐就有些小侍子想了办法往里面凑,看门老大爷对他们向来是不假辞色,主题一句话,要搞出去搞,别在我楼里瞎搞。 他来不及感到惊喜,先感到了惊吓,战战兢兢地问,“啊,你怎么进去的?” “喔,你们大爷很好的,我来的路上打了几只松鸡,分了他一只,他就让我进来了,还送了我自家酿的土酒。” 听筒里有悉悉窣窣的声音,似乎是衣物的摩擦,邹凯听起来一边跟他电话一边在走动。小何法官想起今夜盛京有雪,天气想来寒冷,正想跟他说自己不在,让他早些回去,那边突然传来了打火机的声音。 何正法竖起了耳朵。“等下,你在做什么。” 轻微的吱吱声,然后,“砰”一声响,隔着听筒小何法官听得差点跳起来,同时听见邹凯喜气洋洋的声音,“快开窗,看烟花。” 哔哩哔哩的声响随之不绝,何正法双手握住脸,想象了下此刻在宿舍里看到这番奇景的师兄师弟师姐师妹们,再过几秒钟他们中就会有人推开窗,搞不好就会有人居高临下得跟邹凯对话,“年轻人,你这是追的谁啊——” 危机当前,何正法当机立断,“邹凯!现在马上,进三单元,密码123456。” 邹凯第一次听到他用如此强硬的命令语气说话,条件反射地动作,跑到了三单元门口,输入密码,进门后才意识到,哇,入幕之宾,登堂入室了。瞬间激动的脸色都红了。 门外的烟花还在燃放,一朵朵升空后,在半空炸开绚丽花朵,将整个宿舍楼前的空地照得雪亮。 果然有好事者推开窗户往外张望,隐约听到人语,“咦,这是谁放的?”极目四望,却不见一个人影。 邹凯得意的抬头望着上空,这些烟花是他提前埋在雪地中,然后用引线一个个相连,点燃了一端后,便会持续燃放一段时间。 寻常引线在雪地上容易熄灭,他这还是队里队员老三,家中世代做烟花,专门让家里给递出来的。 夜空中烟花次第绽放又慢慢熄灭,想到楼上那人此刻与自己同看此景,邹凯难得沉默,只觉得心中柔情无限,等到最后一颗烟花的光影消散,才清了下嗓子,跟对面说,“那啥,我现在在楼道里了。” 何正法提心吊胆地听着电话里的动静,总算等到那边的声音安静下去了,听到邹凯这一句,马上又意识到,他现在待在楼道口,万一有晚归的师兄妹,就会撞个正着。 大家都在法院工作,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彼此都脸熟,乍然见到个生面孔,万一以为是贼,就地扭送去派出所,可也挺麻烦的。 他心中轻叹,嘴上却只好说,“你右手边有楼梯,先上来,我住在703。” 邹凯听着,立即右转,三步并作两步的往楼上跑,脸烧红了,一心只想着,“终于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这招真管用,回去要狠狠亲老三一口!” 他体力强悍,以跑百米的速度爬了七层楼,气都不带喘的,眼见703的门牌就在眼前,正要伸手按门铃,听电话里的何正法说,“到了么,钥匙就在门口窗台的绿植里。” 邹凯眨了眨眼,一边从绿植里找钥匙,一边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待他看了门,看到里面漆黑一片,才终于认识到,“……你不在?” 何正法不出声的叹了口气,“对。我现在京城里。” 邹凯连灯都没开,直接扑倒在靠得最近的一个平面上,“你怎么不早说。” 何正法一口气堵在胸口,他这儿还没抱怨,邹凯他竟然还抱怨起来了。 然而邹凯说话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何正法几乎能想象出他原本明亮的眼神瞬间因失望黯淡下去的样子,想想这个人好歹也是开了三个小时长途过来的,他尽量温和的回复,“今早临时接到了个出差的活,忙着准备。我不知道你会来。” 他顿了一下,加了一句,“下次来可以提前跟我说一声。” 邹凯听着他的声音,又高兴起来了,跳起身来,到墙边摸索着开了灯,这才发现刚刚自己扑倒的地方是一套沙发。灰扑扑的布艺,看来很不起眼,躺上去却十分舒服。 邹凯躺倒在沙发上,想到这是何正法每日会坐卧的地方,又开心起来,对着电话笑道,“好。这次不是想给你个惊喜么。” 何正法心里吐槽,惊喜是没感受到,惊吓是有的。 车这时停住,他谢了司机,拎着行李进了大堂。 政法系统的人出差常驻这里,前台已经习惯了多晚都有客人入住,利落地接过他的证件为他办理。 邹凯在电话中听到他这半边的对话,意识到他在住宾馆,表示了一下心疼,“会开到这么晚啊,真是辛苦。” 他的目光在室内逡巡,看了看衣架上挂着的衣服,质料不错,却不是什么大牌,桌上的电脑不在,想来是带去出差了。音响和外接键盘都不是新的,也非顶配。想来小何法官也是个节俭的人。再听着小何法官到了京城还要住酒店,看来在那里也没什么亲戚朋友。 邹凯想到这里,猛然觉得左边胸腔,心脏的地方,悸动了一下,一时胸口充满又酸又软的感觉。他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对着电话里吹,“我有几个哥们驻守在那儿,下次我给你介绍一下,你去了就不用再住酒店了。” 何正法拿回房卡,问了他一句,“你呢,酒店订了么?” 邹凯一时张口结舌,何正法听他不说话,估计被自己料中,再一想反正他也进了房间了,索性这样吧。 于是他说,“你就先在我这里凑合一下吧。卧室靠窗的柜子里有新的床单被罩,你可以换一下。还有浴室的水龙头打开时,是冷水,需要先放一两分钟。” 邹凯跟着他的话走进了里屋,打开灯。与外边一样,这间的软装也都是灰扑扑的,唯有窗帘是一抹亮色。 何正法在电话里有条不紊地一件件交代,已经说到换下来的床单放到洗衣机应该用什么程序了,邹凯不管不顾地往他的床上一倒,打断他的话。 “何正法,我喜欢你。” 小何法官“哦”了一声,继续说,“走的时候记得把备用钥匙放在花盆里,周末我请了小时工,还不确定会是否能开完。” 邹凯在床上翻了个身,不满道,“等等,我跟你说喜欢,你都不答复的么?” 他要求得天经地义,何正法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愣了一下才说,“哦,谢谢。” 邹凯“唔”了一声,满意地在床上打了个滚。一想到小何法官早晨还睡在这张床上,此刻床单中残存着他的气息,他就觉得天寒地冻里,开了这五百公里长途是值得的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直到实在晚了,邹凯才说“你早点休息吧。” “你也是。” 两人说完了,却一时都没挂电话,邹凯又想起来了一件事,“对了,这次烟花你没看到,不作数。下次我休假,咱们去雪山上放。白日烟火,那才叫一个好看。” 然后引发雪崩等人来救么……? 小何法官心里吐槽,嘴中却答应着,“好的。早点去睡。” 也许是临睡前的担心变成了睡梦中的牵挂,一向无梦的何正法,这一夜却做了个梦。梦到邹凯笑嘻嘻的拉着他的手,朝雪山跑。雪又松又软,一脚踩下去就抬不起来。何正法一抬头,邹凯却又突然不见了,徒留他一个人在雪地中茫茫四顾,大叫,“邹凯——” 他猛然惊醒,闹钟也恰在此刻响起。 晚上没睡好,早起自然就不是很有精神,何正法洗漱时对着镜子看了下,他困得双眼皮都成三眼皮了。到了开会的地方,赶紧连灌了两杯咖啡,这才终于清醒了过来,他安慰自己,“没事没事,梦都是反的。” 这个会果然开得冗长拖沓,小何法官再回到盛京时,已是下一周。 清洁工来过打扫,房间中已看不出曾住过另一个人的痕迹,除了阳台上晒着的床单飘拂——这家伙还是没听他的话,用洗衣机的烘干功能,而是选择了阳光和紫外线。 何正法虽这样吐槽,却也没再重复洗,而是换上了这件床单,晚上睡觉时闻着阳光的味道,很快入眠。 他手机上每日照旧,收到邹凯预订好时间发的短信。 毫无创意的“多喝热水”,“少喝咖啡”一类,小何法官收到时,却还会低头看一下,然后唇角微微翘一下,起身去给自己倒杯热水,或者将喝了一半的咖啡扔掉。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他回来已有两周,却一直没再见到邹凯。 何正法原本也不担心,他们特种部队,难免会有集训或其他任务,消失半个月甚至一两个月也是常事。 但是十月中的某一天,小何法官开着会,心思总有点不定,视线落在手机时,突然意识到一点异常,只觉得心猛然一沉。 一直按时按点发送信息的邹凯,这一天却没有发来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