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登堂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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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良明呆立在原地,怔怔望着不远处,再熟悉不过的那个人,以及自己做梦都不敢想的、天天祈祷着不要发生的事情,最终还是…… 那么猝不及防地发生了。 ······ “咦?我说,你站着干什么呀?快坐下吧。” 他眼瞅着武藤一脸轻松,嬉笑着跟自己打完招呼,就端了盛得满登登的一碗白米饭,径直走到了自己跟前;然后,再好似个没事儿人一样,泰然自若地从自己身边路过,一屁股坐到了桌旁新添出的一条凳子上。王良明震惊得无以复加,险些没当场晕过去。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瞪大了眼睛,干站在那儿,呆呆地望了望眼前若无其事地刨着饭的飞行员,再瞧瞧一旁、淡定到有些冷漠的母亲和meimei,一阵强烈的不真实感顷刻间席卷了他的全身。 武藤当然知道,王良明这时候心里肯定又惊又怕的。但男人就是想逗他玩儿玩儿,否则就不是自己的风格了。于是,日本兵便强憋着想乐的冲动,假装正经继续吃着东西。 王良明瞪着眼前让自己头疼的大块头,意识依旧停留在一片混沌之中,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啊,小兄弟是觉得菜不太够是吧?要不……”说完,日本兵就有模有样、规规矩矩地放下了筷子,十分讨好地问起王良明的亲娘:“我再去给弄几个来吧?” “哦……没有没有……不用麻烦的!已经……挺好了!……真的!” 王良明终于回过了神。他极度慌乱,急忙连连摆手,示意武藤不用管自己。 这个人是陕西人,走商道的时候,从山坡上摔下来把胳膊弄折了,到这里来养伤。 他应该……就是这么和家里人讲的吧? 王良明暗自思忖着,同时在潜意识里一遍又一遍提醒自己,要去相信这一‘另类事实’;努力去淡化一看见男人,就不由自主告诉自己这是日本鬼子的本能。 他匆忙而又机械地把挎包放到一旁,再木讷地回到桌前,佯装无事地拿起筷子,内心里却十分清楚,不可能没有事。层层顾虑自胸中油然而生,让他连抬手夹菜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餐桌前的氛围,一时变得很尴尬,同时夹杂了几分诡异。只有武藤依然我行我素,如同前两天在地下室里,跟王良明两人在一起时一样,该吃吃,该喝喝,一点不觉得需要担心啥。 望着那几盘先前自己家里面未曾出现过一次、简直可以称得上精致的菜品,王良明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对母亲和meimei讲:“那……咱们就先吃饭吧?”说罢,他便定了定神,努力抚平着焦躁的心绪,然后拿起筷子,准备夹菜。 ‘啪!’ 忽然,只听母亲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巨大的声响,让王良明整个人猛然一惊,手中的筷子也应然滑落,掉在盘子里,溅起了些许菜汁,把他刚换的白衬衣袖口都染脏了。 “你给我站起来!”母亲大声严厉地训斥道。 王良明此时早就完全没了顶嘴的底气与勇气,即便对当着‘生人’面被指责耿耿于怀,也不得不赶忙‘嗵’地起身,无比顺从地站到桌边。他脸上已经再难掩盖住内心的慌乱与恐惧。完了,真的彻底完蛋了!王良明暗暗叫着苦。 飞行员抬起了头,不再继续吃东西,把碗筷整齐地摆放好,劝解起兄妹二人的母亲来: “唉,没关系的,其实也没有……” “你先等一会儿。” 母亲干脆利落地打断了武藤,语气却比方才对王良明‘训话’时,要平和许多。这不由让王良明更是惊讶万分,同时心底里不安的预感,和一丝丝愤懑的情绪也愈发强烈。 正纳闷儿间,“王良明,”母亲转过头重新面对着他,继续厉声呵斥着,让王良明觉得自己犹如置身于六月飞雪,冻得每一根汗毛都直直地竖立了起来。然而,片刻过后,他耳朵里却传来了不可思议的一句话: “你怎么能这么对待一个伤员,这么对待自己的同胞?” …… 王良明很是意外。尽管他事先早已预料到,武藤肯定会跟自己的家人那儿,伪装他自个儿是‘陕西人’。但是母亲居然这么爽快地就答应接待了他,还连‘伤员’‘同胞’这种说法都蹦出来了,着实已经超乎自己想象太多太多。 自己母亲平时是多么精打细算的一个人,王良明怎么可能不知道。有些时候,连邻居张老伯,或者四婶家的春香要来借点家里的什么东西,即便明明是有的,母亲也总会推脱说没有。王良明不清楚,这不知咋回事,怎么突然间,母亲竟会变得如此爽快大方。 亦或是说,日本人就像前两天对待自己和舒莱曼那样,也给自己亲妈灌了什么‘迷魂汤’了?王良明暗暗思索着这些的同时,听着母亲仍‘依依不饶’、喋喋不休地教训自己: “现在世道这个样子,大家都是中国人。有人落了难,难道不应该互相帮帮、扶持一下吗?”母亲说完,又转过头,一脸堆笑地看向武藤,似是在给他‘赔不是’一般:“小伙子没事儿啊。就把这儿当自己家,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谢谢您!”日本兵很开心地答道,探起身,微微给母亲鞠了一躬。 “这孩子,真的是很不错。”母亲微笑着点点头,觉得他要比自己儿子懂事许多,因此夸赞了他。而王良明则干瞪着眼前戏剧性的一幕又一幕,早已经被搞得一头雾水。 “王良明!还不快给人家赔礼道歉!”母亲说话的口气又一次变得十分严厉,对他大声训斥开了。 “啊好啦好啦,没关系的。”武藤匆忙摆摆手,同时伸出胳膊揽过王良明的肩膀,对他的母亲讲:“这几天吧,其实,一直都是小兄弟照顾我,帮了我不少忙呢。他也是怕给你们添麻烦,所以,一直都瞒着没有告诉你们。” 说罢,男人就拍了拍他的后背,叫他坐下:“你也累了一天了,快坐下吧,别站着了。” 王良明还没有完全从惊愕的状态中缓过劲儿来。愣了半晌,待渐渐理清了些头绪后,他才结结巴巴地回应了句:“哦……好…那个,武……” ‘武藤’两个字,差一点就脱口而出。王良明赶紧刹住嘴,一阵冷汗悄然从后脖颈滑过背脊。“我……实在是,对不住!”因为紧张,他说话的气息都不太稳了。 “哈哈,刚都讲了嘛,没关系的。” 眼见他现在只能由自己帮着圆场,武藤很是满意,甚至可以说,有那么几分得意。男人大笑着拿起勺子,从一个小锅里面舀了些汤和菜,到王良明的碗里。 “这个,是我们那边比较常弄的一种野菜汤,也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试试吧。”男人一边给他解释这菜品的由来,一边同时给王良明母亲和meimei的碗里也舀上了一些。 王良明依旧没完全从先前的错愕中回过神,所以没有立刻动碗。但一旁的王婉宁和母亲应该是等了许久,有些饿了,此时便就不再客气,迫不及待地端起了碗,拿勺子舀了汤往嘴里送。 “好喝,真是很不错呢!武先生!”王婉宁忍不住连连夸赞,母亲也抹着嘴角对武藤的手艺赞不绝口。 王良明则好似被天打雷劈了很多遍,‘武先生’三个字,重重敲击着他已经脆弱到不能再脆弱的耳膜,让他感觉一阵眩晕,甚至有点恨不得让自己赶快昏死过去算了,省得继续被这般光怪陆离的光景折磨。 他到底,跟自己家里人,都说了些什么啊? ······ 王良明正疑惑着,只听这位‘武先生’,又笑嘻嘻地冲自己讲道:“小兄弟,快点尝尝,怎么样啊?” 此时他意识到,一桌子人都将目光和精力集中在了自己这里,好似都很热切地盼望着自己能给出个‘看法’。 在强烈的尴尬与郁闷中,王良明只得机械地端起碗,拿勺子不停地在里面搅合了老半天,才讪讪地回答了他们: “肯定不错了。武、先、生,做的日……” 做的日本菜吗? ?! …… “武先生做的---陕-西--菜,陕西菜当然是不错了!”慌乱中,王良明连连大声重复了两遍‘陕西菜’,努力地想要掩饰刚才自己险些就要犯下的、不可饶恕的大错误。 他端起碗,将里面的蔬菜,连同汤水一起,几口吃得一干二净。然后,他又把碗重重地放下,告诉坐在对面的两个女人:“昨天那个土豆片其实也是武……啊,是武先生亲自下厨弄的…呢。……那个……武先、生,……还真的……是…挺有两下子的!” 语毕,他还假装是在衷心赞美武藤一样,嘿嘿笑了两声,期望能够让一切尽可能显得很自然,很顺理成章,露不出半点破绽。可一抬起头,他却发现,自己迎来了母亲和meimei更加惊诧的目光。 飞行员听着王良明称呼自己左一个先生右一个先生的,心里有些不太高兴。 “怪不得呢,我说昨天剩下的那个菜怎么那么可口,我们家这孩子哪里能做得这样好。”母亲得知了昨晚那些食物的来历后,连连点头称赞。 这时,日本兵瞥了眼一旁干坐着的王良明,干咳了两声,指着锅里的汤,不紧不慢地讲道:“这个嘛,其实也不是陕西的菜,是一种,日本的做法。”讲到‘日本’两个字的时候,武藤特地加重了语气,同时对呆坐在旁边、已经彻底愣住了的王良明得意地挑了挑眉毛。 他这是要……准备彻底穿帮摊牌的节奏吗? 王良明懵了,小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着,紧张而又无助地盯着男人。飞行员却觉得自己掌控了主动权,仿佛一切局面早已尽在运筹帷幄之中,因此还摆出了一派很无所谓的淡定,一点不认为会出什么篓子。 “哦?日本的做法?”他meimei应该是感到好奇,此时倒居然抢先插嘴问了起来:“武先生还会做日本的东西吗?” “嗯,会一点点吧。” 武藤话里话外,竟还稍带了些许谦逊的语气,与在自己面前时那番‘嚣张霸道’的顽劣形象判若两人,让王良明大感意外,心里头更是扑腾得愈发厉害。王良明有点不确定,这个没谱的人下面要做的,该不会,是要把所有的真相都抖落出来吧? 但是没过多久,他便很快明白,日本人似乎又只是想玩儿一把心跳。武藤讲:“原来在我们那边的商会,有过一个日本厨师。我们也就和他学了几手吧。哈哈,都过了好多年的事情了。”说着,男人还故作感慨般地叹了口气,搞出一种很忧伤的沧桑感。 编瞎话的本事真可以啊!王良明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个日本兵得意忘形地演着戏,时不时还骄傲地瞥向自己这里,用眼神对自己‘耀武扬威‘,搞得他很窝火。他觉得,自己都快产生了种冲动,恨不得当场亲自把所有的一切都戳穿了完事,省得继续‘煎熬’下去。 然而,他却见母亲这时喝完了先前碗里的汤,又舀了一碗,对日本兵说:“这日本的菜,还真的是挺不错的。原先在北平我们也吃过一两次。只是,”母亲感叹了一声,放下了手中的碗,继续讲:“要是他们能不侵略我们,大家就一起,和和气气地过日子,正常地往来,该有多好啊。” 王良明下意识地往武藤那边瞟了两眼。就和先前遇到王大娘时一样,男人听到这类话题时,脸上并没有显出什么特殊的表情,就好似只是一个单纯的倾听者一样,静静地听着,作为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我想……也许他们那里的老百姓,应该也并不希望发生战争的吧?”王婉宁在一旁补充道,同时跟着放下了筷子,娓娓叙起往事:“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我之前在北平的中学里,有过一个日本朋友,跟我关系很不错,原来那会儿还老来我们家里做客呢。” “对呀对呀,”母亲也笑了笑,回忆着先前在老家的那些时光,说道:“是那个,叫…什么…佳美的孩子吧?那还真是个不错的孩子。以前总是周末来咱们家,还动不动就拉着你哥,还有你一起去滑冰呢。”说着,她就转向王良明,问他:“你也还记得这些事吧?” “嗯,当然啊。”王良明点点头,讲:“她还特别喜欢画画。每次我们去滑冰,她就和meimei在岸边画素描。meimei现在能有一些绘画的功底,可还真得好好感谢这位佳美。” “是啊,真的是挺怀念那段日子的。”王婉宁感叹道:“只是后来,咱们离开那边时,太急促。再后来,到了这地方,也就彻底跟她断了联系了。” “唉,也不知道这孩子现在怎么样了呢。”母亲也怅然若失般地叹了口气,用勺子不停地舀着、搅和着碗里汤,神色添了几分黯淡。日本兵在一旁点了根烟,默默抽了起来,脸上依旧写满了平静与淡然。 王良明沉默了半晌,看了眼武藤,小声嘀咕了句:“也许……说不定就成了现在那边占领军的随军家属呢……” “不要这样说!”母亲立刻打断了他,但是很快,她便意识到了这个情况的可能性,声音也就小了下来,却仍然铿锵有力:“就算真是那样,那根孩子也没关系,跟她家里面也没关系!”说罢她就站起身,开始收拾起桌上的碗筷,一面继续讲道:“战争是那些大人物搞的,跟老百姓没有关系。我相信,他们的百姓里,一定也有很多好人是明白事理的。” “那……”已经许久没有说过话的武藤,此时竟突兀地开了口,把王良明给吓了一跳。男人像是随口一说,无意问道:“当兵的那些日本百姓呢?” 王良明明显感到,气氛开始被带得有些不对了。他本打算赶紧先岔开议题,奈何却晚了一步,被meimei率先抢去了话头:“当兵的当然也是老百姓,只要他们没有作恶,只要他们心中的良知还没有泯灭,就一定不是我们应该去仇恨的对象。” “对,我们真正的敌人是发动了战争的日本政府,而不是任何一个普通善良的老百姓。”母亲对meimei的总结做了点补充,让它听上去更全面些后,便端过来一盘水果,搁在了桌子正中央。她说:“来,吃点西瓜,消消火。” 王良明忐忑不安地看着飞行员,发觉男人的眼眶里貌似有些湿,同时放在桌子下面膝盖上的右手,亦握成了一个拳头,微微有些颤抖,手指头把烟蒂都捏瘪了。眼瞅着这幅光景,王良明心里不自觉开始暗暗叫苦,感到情况不太妙。 这时候武藤抬起头,清了清嗓子。王良明悄悄观察了下他的眼神,见那对透彻的眸子里,似乎析出了一种强悍的坚定意味,仿佛预示着男人下了决心,要做什么事了。 该不会……真的要摊牌了吧?! 王良明心中的不安,犹如海面上的惊涛骇浪,强烈冲击着他,让他的神经无比紧张。他想制止,可飞行员却已经开了口:“其实……” 听到武藤说出第一个词时,王良明瞬间就觉得喉咙开始发紧。他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突然间找出来的勇气,使得他果断地抬起脚,对着男人的腿就踢了过去。 “啊!”武藤完全没有防备,冷不防地被在受伤的腿上来了一下子,明显有点吃不消,只好连忙弯下腰去揉搓着被踢到的部位。 “怎么了?”母亲听见飞行员吃痛的叫喊,赶忙跑过来,焦急而关切地询问道。 王良明木讷地坐在一旁,完全不知该说什么好。武藤皱紧了眉头、揉着还酸胀着的腿,白了王良明一眼,有点窝火,但也清楚没法彻底解释明白,只得对他母亲讲道: “没事,就是前两天这条腿的伤还没完全好,不是什么大事。” “啊,是啊,…”王良明也尴尬地趁势敷衍起母亲:“前两天找舒莱曼先生,都已经看过了,没什么问题的。” “你闭嘴!”母亲冷声呵着他,数落道:“要不是你这几天自作主张,让他住到那底下去……那种地方又窝又挤人,湿冷成那个样子。长期睡在那儿,人还能好啊?” 王良明被训得灰头土脸,但一点脾气都没有,更准确讲,是没法有。飞行员望了会儿他的可怜相,本来还琢磨想帮他说两句话。可是腿上传来的酸楚,让男人欲言又止,反而倒有点幸灾乐祸了。 “小伙子,”母亲又换上一脸亲切的神色,热情地对武藤讲道:“我儿子不太懂事,这两天实在是委屈你了。从今儿个开始,你还是住到屋子里面来吧,别在那底下待着了。” “嗯,谢谢您了。”武藤一本正经地站起身,鞠躬答谢了母亲。他瞟了眼被教训得满脸颓唐的王良明,一个想法在脑子里一闪而过,便又追问道:“那我肯定是跟小兄弟住一个地方喽?” “那是肯定的啊!总不能和我俩女人住吧。”母亲笑了笑,伸手指着不远处王良明的屋子,说:“他那个房间,正好是我们家最大的那间,你就住那里好了。” “啊?!”王良明吃惊地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向母亲,也看了看男人。虽说方才对这事,他自己已经有了点心理准备。可他还是很震惊,不知这白天,下午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以至于到了晚上,局面就已经发展至男人可以随便要求什么,就有什么的地步了。 “谢谢您了,”日本兵依旧面不改色心不跳,沉稳地答谢说:“我一会儿去底下把那些被子,还有枕头和床单,全部都抱上来吧,在地上弄个榻···啊,弄个铺子吧?” “那怎么行,太不像话了。”母亲竟断然否决了他的这个想法,同时给了个新提议: “要不,你就跟我儿子挤一个床吧,怎样? 他那张床最大,是之前屋主留下来的,睡上三个人都没什么问题。我们家也有多余的枕头和被褥,地窖里头那床脏,被褥就不要了。” 母亲这话一出,让王良明觉得,他自己简直已被雷了个外焦里嫩,脸也涨得通红。合着自己的亲妈,居然能够想出这种馊主意?把别人送到自己床上去? 飞行员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心中却早已乐开了花,但嘴上依旧显得自己还有些犹豫,以示礼貌:“啊,这样没问题。我没意见,只是……不知道良明他愿不愿意了?”说完,男人就笑嘻嘻地看向王良明,摆出一副很热情诚恳的询问架势。 王良明只觉得脑门两侧的太阳xue突突地跳得厉害,根本没反应过来,也顾不上自己给出回应,就听母亲丝毫没有犹豫地讲道:“不用他同意,这里我说了算,就这么定了。也算是,让我儿子将功补过。” 将功补过?!王良明一个没坐稳,险些跌坐到地上。他想,好歹这些天,也算是自己大发善心,不仅救了这个日本兵,还帮他治病,替他去买东西,为此还受了不少气。合着到头来,自己反而还得‘将功补过’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换成别人和自己睡一张床也就罢了。这个人? 王良明立刻联想起之前在地下室里帮武藤正骨的时候、在房廊下等家里人回来的时候、深更半夜里跑到山沟里帮他洗澡的时候,那些让自己心惊rou跳的尴尬场面。他真不知道,这个样子,现在马上要‘引狼入室’了,自己晚上可该怎么样才睡得着觉。 武藤一下就咧开嘴乐了,说:“那好吧,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本来就应该这样嘛,”王婉宁居然也开始在一旁添油加醋起来,一改往日文静寡言的模样,让王良明极为震惊。她说:“两大老爷们挤一个床也没什么嘛,咱哥不会那么小气的。” “好啊,”飞行员是愈发开心了,嘴角上扬得都有点夸张。他一把扳过王良明的肩膀,跟他说:“小兄弟,那就委屈你了。” 一桌人都哈哈大笑起来,除了王良明尴尬地坐在那里,心里狠狠地咒骂着所有人。合着才过多久,这个鬼子兵就已经把自己身边的亲人都忽悠着,去站他的那台戏,还跟着他一起来捉弄自己了! …… 盘子里的水果,很快被桌上谈笑风生的人们消灭得一干二净。母亲端着碗筷进厨房准备洗涮干净。王良明这时看meimei拉着武藤去看自己平日里画的那些画了,便急忙悄悄溜进厨房,对母亲讲道:“妈,你真的要……? “当然啦,怎么了?”正在干活的母亲仔细擦干了几个盘子后,回过头反问道:“人既然是咱们救的,咱就得管到底,不能让人家有半点闪失。况且,”母亲顿了顿,把洗好的几样餐具规整地收拾好,对他解释:“这以后要能多个人手帮家里做事,在这种年头,也是划得开的。” “哦…”王良明小声答应道,思忖着是不是该再补充问一下,关于睡一张床的事。但他转念一想,既然母亲都开了这个‘尊口’,就算她现在反悔,也只会让自己和男人去商量。而依着男人的性子,又怎么可能会听自己的? 翻盘的希望很渺茫,只得暂时作罢。或者更准确来讲,彻底作罢。 母亲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讲道:“太晚了今天,我明天还得去纺织厂,就先睡了。你们也赶紧睡吧。”说完,她就走回了自己的房间,把门关上了。 王良明无语,只得慢慢磨蹭到了meimei的房门口。到了门边,他看见武藤正端着自己先前给meimei买的那盒美国颜料,仔细观察着什么。一旁meimei也在专注地用调色盘在调着各种颜色。 “都这么晚了,赶紧睡觉吧,明天再弄。”他推开门,招呼了一句。 “良明啊,我说,你买的这个颜料不太好吧?”飞行员皱着眉头,先是指了指调色盘中调出的一大片说不出是哪种蓝的蓝色,接着又拿起一旁、meimei之前临摹的一幅表现乡村风光的画来,比划着上半部分体现天空的那块位置讲道:“这个天空……怎么会是这样的蓝色呢?” 王良明实在是疲倦了,想让他们赶紧趁早结束这在自己眼里着实有些无聊的谈论。却不料,meimei也点头应和起男人的看法,并摆出一副准备高谈阔论开来的架势:“没错。但我之前也试过好多次,就是调和不出那样的颜色来,所以每幅画都有些失真。” “那就回头再调调试试,总能弄出来的。”王良明匆忙插了句嘴,打算就此打住这个话题。 武藤却再一次摇摇头。他端起那盘挤上了一大堆、混合在一起颜料的调色板,认真地讲:“我刚才呢,也试了好几次,但真的是出不来那样的颜色。”说着男人就站起了身,把调色板重新放回桌子上,一面又说:“回头再去看看有没有更全的,或者是更合适的颜料来用吧。” “武先生对给这种风景画上色还真是在行呢。”王婉宁一边收起地上散落的其他绘画工具,一边跟哥哥夸赞起男人:“就刚才那么一会儿,他给我讲了好多,关于该怎样表现不同时刻天空的颜色呢。” “那肯定是这样的了。”王良明自然而然地随口回应道:“人家可是整天都在天上……” !!! …… 意识到自己再犯‘出口就失言’毛病的王良明急忙闭上了嘴,却正好对上meimei疑惑的眼神。匆乱间,他只得慌忙改口,对她讲:“人家天天走山路什么的,面朝黄土背朝天,当然就……” “都面朝黄土了,哪里还看得见天啊?”王婉宁不由觉得,哥哥给的理由太过牵强,有几分好笑。 “唉……反正就是那个意思了。太晚了,你赶紧睡吧……这些话回头再讲。”说完,他就拉了环抱着胳膊、一脸无可奈何瞅着他的日本兵出了meimei的屋子,再把门重重地给她关上。接着,王良明便头也不回地迅速冲回了自己的房间。 “呼。”几乎是立刻躺倒在了自己那张床上的王良明,长长地舒了口气,感叹总算是熬过一个大关了。可一睁眼,他却又看见,武藤跟着自己进了屋以后,反手就把门关了,还落了锁。 “你要做什么?”王良明的神经条件反射般地紧绷了起来,连忙起身,盯着快步朝自己走过来的男人,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