秒书屋 - 耽美小说 - 阿嫂(双)在线阅读 - 013假使不能公开妒忌

013假使不能公开妒忌

    时值冬至,云间城终日冻雨不歇。

    座落在城西一陨的迷墙从早间营业到下昼一直门可罗雀。老板之一的姚远呆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数着途经的匆匆行人。过节嘛,理当在家饮碗煲足几个钟的靓汤才够滋味,无人会在这种时节入内点一杯可有可无的热斋啡。

    徐凌霄坐他对面敲敲打打,吸了半包红万后终于舍得抬头看自己的拍档:“早些打烊去我家吃饭?”

    姚远思及每次徐凌霄归家势必会跟父母就前程问题大吵特吵,为避免好友在自己面前下不来台,还是婉拒了对方邀请。

    徐凌霄也不甚在意,眨眨眼暧昧道:“有情人赴约?”

    姚远合上他的笔电,赶他:“干脆点走,迟了少不免挨骂。”

    “那我走先了。”徐凌霄收拾完包袱,仍不放心地再三说:“去嘛,我妈一直记挂你这乖乖仔。”

    姚远给面前的咖啡续了些威士忌:“替我向伯父伯母问好。”佐着半本搁置许久的大部头静静读完后,才发觉剩下的半包烟也被自己在不经意间食完。“好吧。”他自语道。

    原来,今天同样是没有等到那人的一天。

    简单整理后,姚远拎着黑胶袋从后厨出来,预备抄近道返家。这片街区夜晚其实不大太平,故而租价不高,正好适合他们这些不善经营的人勉强维持生计。姚远早对街头巷尾三不五时出现的警车鸣笛见惯不怪,谁曾想今日会轮到自己伸张正义。

    昏黄街灯将路尽头的垃圾回收站照得惨淡,混混的叫嚣被无声的雨水削弱,只得那声模糊的尖叫格外凄凉。姚远毫不犹豫地扬手把手中的胶袋甩到混混头顶,厨余垃圾将对方浇得狼藉。

    “多管闲事!”混混见他来势汹汹,立刻摆出凶神恶煞十倍的姿态,挥过来的拳头太没章法,以至姚远一时竟无法招架。几经波折后,混混才终于被姚远撂倒了。姚远一脚将对方踹进垃圾堆里,才得闲去看那个缩在墙角的人影。

    十三、四岁、梳着meimei头的女孩,一身名牌、一脸楚楚,一串瘀痕,也仅有一句格格不入方能形容了。姚远并未贸然接触,只是对她说话声音不自觉放缓几度:“怎么会一个人在这?”

    meimei头的少女低声道:“我迷路了。”讲的还是英文。

    姚远顿感头痛,斟酌道:“那跟我走?先离开此处。”

    少女的手又瘦又冻,却力大到将姚远攥得生疼,赤子姚远体恤对方刚刚经历一次糟糕的抢劫未遂便未曾挣脱,报警电话讲完,二人恰好行至迷墙正门。

    少女似对整条街都已落下阴影,握着姚远低声说了句不要。姚远头更痛了:“那我现在送你回家,不然我们一起在这等差人也可以。”

    “不!!”对方挣扎更甚:“求你!!”

    迷墙招牌上的霓虹灯将她面上未干的泪痕照出斑斓的反射光。姚远方才惊觉这小姑娘的轮廓多么精致非人,玫瑰金色的头发、墨绿色的眼珠,分明是西片中流落人间的精灵公主。想来刚刚那个小混混欲行之事也许并非劫财那么简单。

    姚远叹息一声,轻轻拍了拍小姑娘细瘦的肩背安抚:“好了好了,那暂且同我回家好不好?”又说:“一场相识,我先做个自我介绍,姚远,你呢?”

    “Mi……”

    “咪?谜?米?蜜?”姚远讪笑道:“阿咪?”给徐凌霄知晓,恐怕会数落他的行为十足十似完诱拐犯。好在天真的阿咪不这么想,从头至尾拖着姚远温暖的掌心,磕磕巴巴地学道:“阿咪,回家。”

    如若此事发生在成人身上,姚远定然不会多嘴过问任何缘由,但面对一个形似天使的未成年少女,他还是忍不住关切地问人家:“跟家里人吵架啦?”然而对方在说了那四个不甚地道的中文字后始终闭口不言,他只好挫败地不再发问。

    姚远两室一厅的蜗居离迷墙并不远,步行即可抵达。未开暖炉的室内冷得如同屠宰场,阿咪进屋后便不住瑟瑟发抖。姚远拿了件厚毛衣给她却又再遭遇拒绝。

    阿咪终于肯出声说:“我想先洗澡……”的确,刚在垃圾堆里遇险,任凭谁都会想第一时间冲凉的。姚远反思了下自己的马虎,转身给阿咪准备了套全新的换洗衣物,并周到地给她放好水,才招呼她去浴室盥洗。

    “我去弄点吃的,有事叫我。”

    “谢谢。”阿咪说。

    洗净后的阿咪无声无息地出现于厨房门口,着实把专注于料理食材的姚远骇了一大跳。宽大的深色毛衣被单穿于身,更凸显了她的苍白纤弱。若非齐肩的发梢仍然湿漉漉,霎眼望去真似高级店橱窗里才会有的精致玩偶,根本不适合在有油烟的地方出现。

    “去外面坐。”姚远嘱咐道:“天寒地冻,把外裤穿上。”

    阿咪乖巧地去了,并无寻常人家小孩般殷勤懂事会帮大人分担打下手的意识。姚望着她的背影愈发感到怜惜,看来这少女真的挨先前那出吓坏了。

    到底是冬至大过年,这餐火锅从原本一人食,到捡了个少女搭伙,节日里勉强可算不再孤单无依。席间姚远不断给沉默的阿咪布菜生怕委屈她,阿咪亦并不挑食地照单全收,大半食物最尾都进了少女的肚里。

    酒足(只有姚远小酌了些)饭饱后,姚远犯了懒,碗筷往洗碗机里一堆便窝在沙发上不愿动弹。他错开眼不看阿咪始终光着的两条长腿,低声道:“你去房间睡吧,睡不着可以自己在屋内读书看碟。”

    阿咪闻言,来到他跟前跪坐于地毯上,俯首抵着他的肩窝。一整晚她都是冷冰冰的,此际眼泪沁入姚远衣内温度却是guntang。

    阿咪哭得凄凄惨惨:“拜托,请不要让我一个。”

    先时落难,阿咪表现得颇为倔强要强,全程未掉一滴泪,当下才正经后怕起来。整个人爬上沙发依偎着姚远不住颤抖,泪水宛如流淌的小溪几乎把姚远的肩部浸湿。

    姚远本就不是心硬的人,这刻心更是被哭软到经已不成型。自发把阿咪揽入怀内温柔地安慰:“不哭,已经没事了。我陪着你好不好?”啜泣着的阿咪哭得更汹涌了,缺乏安全感地双手双脚夹缠到姚远身上,似树袋熊终于找回依靠,紧紧抱着他不肯再抽离。

    翌晨,徐凌霄的夺命电话打破宁静。开声便是:“阿远,你要死啊?搞君王不早朝那套?”

    接起的人是阿咪,他答非所问道:“他……还在睡。”

    “你?是?”徐凌霄还在纳罕,应答他的只剩忙音。他不知的是这厢阿咪更绝,已动手把来电记录删去并切断电源。

    姚远揉着眼醒过来时只觉得周身酸。想起身去洗手间,却被让他睡沙发的始作俑者、路见不平惹回的“美丽意外”——阿咪从旁紧抱住不放。姚远这才从睡不醒的茫然中回魂。

    “我先去趟洗手间。”姚远不得不解释。

    阿咪便改拽着他的衣角不放。

    “放手。”姚远沉声。在个人问题上,姚远委实有难言之处,阿咪的存在对他有太多不便,他婉言规劝:“阿咪,尽快通知亲人来接你,一个未成年彻夜未归,他们定然很担心。”阿咪这才彻底松开手放姚远去洗漱。

    等他收拾好回到客厅,但见阿咪抱着腿蜷在沙发上无声淌泪,眼泪有如水银泻地在皮质沙发上汇成小洼。

    姚远走近阿咪,下意识去抹对方面上水渍,却被阿咪伸手打开,“Liar!”

    姚远无暇管手背的红痕,惟愿把人哄好了让这小公主不再哭闹。待姚远许下哪也不再去的承诺,阿咪才肯收歇。

    此后姚远做事阿咪便牵着他的衣角,姚远看碟阿咪便靠边玩他的手指,二人如此共处,竟也在家中呆足大半日。其间姚远让阿咪联络亲属的心一直不死,阿咪则僵持着不作声,但凡姚远语气稍硬便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似乎已经吃准姚远心软易妥协。

    事实亦确实如此。

    姚远是在稍晚的时候知晓阿咪原来是个男孩的。

    当姚远终于醒起自己原来还有店要看时,又再淅沥地下了整日的雨都好心收档。艰难从沙发缝隙中寻获自己的手机接通电源,姚远出奇地发现徐凌霄竟未来电过问他的去向。他也就顺势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简单告知对方需要请假后,转头对阿咪说:“我们外出觅食,顺便去趟差馆。”

    阿咪还是那副抵死不从神情。姚远已经可以读懂她那种天使面孔上书写的潜台词。“行,不去。”他柔声说:“但家中没有余粮了。你听话穿好衣服,我们一起出去可以吗?”

    “你保证?”阿咪将信将疑。

    “我保证。”姚远耐心哄道。

    阿咪终于肯松动。转手便干脆地把宽松的黑色毛衣兜头解下,在姚远瞠目结舌的表情中镇静地换上昨夜为他准备的那套衣衫。姚远的衣物于他而言终究嫌大,他懊恼地望着长出一大截的衣裤,委屈道:“我穿好难看,我不想穿。”

    “你是男孩?”姚远问完才察觉自己多失礼,阿咪却没当回事,再次说道:“帮帮我。”

    姚远被他催促得已无暇震惊。依言上前一面替阿咪收拾衣冠,耐心地将衣袖裤脚卷妥帖,一面考虑着需为对方置办些合体的冬衣才像话。

    阿咪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露出相识以来头个笑容,踮起脚令姚远始料未及地贴着他唇角吻了一下,并用蹩脚的中文说:“谢谢。”说完却立刻移开目光,咕哝道:“我说中文也好难听。”

    因为不好看、不好听便闹别扭的可爱小孩。姚远为着他的举动失笑,开解道:“没事,我不嫌弃。”

    阿咪闻言,又小小声、轻快地说了句骗子。

    转天姚远去上班时别无选择只能带着阿咪。于是——所有帮衬迷墙的顾客都已知晓,老板阿远长了只漂亮精致的小尾巴。而阿咪则凭借玉雪可爱的面容轻而易举地讨得了所有人的欢心,包括刻薄难搞的徐凌霄都被他的外表折服。

    这日,望着一前一后进门的两人,徐凌霄不由搁下读了一半的早报,再次感慨:“我也好想捡到一只小可爱啊。”

    阿咪身着白色棉服,兜帽上的一圈大毛领更衬得他下巴尖尖轮廓精巧。徐凌霄眼尖,见阿咪眼角红红,便不怀好意地笑问:“阿远对你做什么坏事啦?”

    姚远没好气地骂他:“变态。别在小孩面前乱讲话,他听得懂。”

    阿咪见姚远出言维护反而更委屈了,瞄着台面的报纸眼内浮起水汽,泪水倔强地在眼眶内打转,拽着姚远的手不自觉加重力道。

    姚远心想恐怕弗洛伊德都无法解释清他当下是心痛还是无奈。将一脸看好戏的徐凌霄打发去干活,男人打算剖心剖肺地与阿咪谈谈。

    阿咪闹情绪的起因怎么也怪不得姚远——自己不过是仔细查阅了数日来的报纸社会版看有无寻人启示,顺便上网检索了云间城、失踪、少年少女等关键字,想着虽不知阿咪出于什么原因流落街头,但世上总归应当有人关心他的去向。

    而这一系列举动恰好被他以为仍在赖床的阿咪看到了,“你又要赶我走。”

    两人在家中就闹了别扭,到迷墙时经由徐凌霄拱火,阿咪的情绪便收敛不住了。他哭时通常都是静静地掉泪,那水滴砸到姚远心上却掷地有声,让他不禁怀疑自己惹哭对方是在触犯天条。

    阿咪抽噎着问:“你也要抛弃我吗?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多余?”

    姚远说没有,试图跟他讲理:“我只是觉得不管怎么样,都应和关心你的人报一声平安。你还小。”

    “所以你觉得我离家只是出于任性?”阿咪委屈:“你刚刚才说我都懂得。”

    见姚远真拿他没辙了,阿咪红着眼向他张开瘦弱的双臂:“抱抱。不吵架了。我可以给你打工养活自己。”

    地处回归线上的这座城市,冬季一旦有雨便湿寒入骨,但路旁的行道树却我行我素、未改颜色,似在向所有无知人类宣告,切勿脆弱,一切周而复始的严酷都不算得什么。

    冬至过后便是圣诞,圣诞后新年又很快到来。阿咪似乎已从阴霾中渐渐走出,话逐句多了起来,但依旧表现得严重缺乏安全感。少年对姚远仿似产生印随效应,总是亦步亦趋。两人同进同出、同吃同睡,一齐见证了徐凌霄光速拍拖又光速分手、一齐到江边放了冷烟火、一齐在12月31日午夜倒数庆贺。

    其实细数起来,时间刚刚短暂流逝几日,阿咪——虽然他拙劣的中文水平还不够能力分辨Mi Leaug梁谧的Mi与阿咪的Mi有何区别,但他清楚知道,与姚远的和谐共处这些日夜是他长成至今最快乐无拘束的一段时光。

    若要阿咪——梁谧投票,整间迷墙最受他喜爱的除开姚远,当属那扇落地玻璃,隔空观察人间百态,何其有趣。

    要姚远选——大家都知晓大门侧边的头桌是老板的保留座位了。今天却有人不识相地端坐于此。

    ——阿咪当然也能看见对方。他一反常态、似只还巢的活泼雏鸟,飞速推开玻门扑到那个男人背上,亲昵撒娇道:“哥哥、哥哥,你终于舍得来找我了。”

    梁谔皱着眉头:“梁谧,玩够没有?”

    梁谧撇撇嘴,老实站定又重新喊了一遍:“哥。我不想回去。”他回头找姚远,意欲第一时间把对方介绍给梁谔认识。告诉哥哥自己这趟出走,遇着个多善心的人。梁谧觉得姚远将自己无条件捧在掌心的宠爱,令他史无前例的开心。而这种如获至宝的喜悦已令他深深着迷了。他不想回梁宅或洛城冰冷的大屋,不想见那些口出恶言的人,不想再挨打——他想跟着姚远。

    几步之外的姚远却浑然没注意梁谧写满期待的天使容颜,此时他眼中只容得下一人。

    ——兜兜转转的顾客中,只有一人会坐到这。

    ——那人便是他的恋人梁谔。

    姚远笑意宴宴地凝望着梁谔,走近后轻声说:“你来啦。”

    梁谔则微微地颔首,“来了。”

    十四岁半的梁谧,这秒钟尚未能准确概括自己当下心口发胀又隐隐愤怒是出于什么。直至稍晚梁谔将梁谧强制遣返洛城,而姚远并无一句说情抑或挽留时,客机的轰鸣声中梁谧幡然醒悟:这种又酸又痛又似火烧的感觉,原来是心碎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