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往事如烟 第十一章
尹陆英换了身山野村夫的装束扛着我在月明星稀的苍茫夜色下疾行，远离着君山。晚风吹拂过白碧桃树，荡起片片银花。每年它花开的时候很美，美得惊心动魄，但我往后恐怕是看不到了，因为它在我的眼中愈来愈小，那么大的一棵桃树，此刻的我，竟看不到它半点踪影。 尹陆英扛着浑身瘫软的我又是一个腾空。 风刮过衣袂飘飘，原本在腰间系着的铃铛蓦然出现在我的视线中，我瞪大了眼，却只能听着它发出坠落前最后一声清脆的遥响。 “这样你就不会走丢啦，我们听到铃铛声就会来找你的！” 骗子。 我开口无声地骂道。 铃铛方才分明响了，但是谁都没有来。 尹陆英落了地，将我换了个姿势，搂在胸前。眼前的是一座高耸的塔楼，密云聚拢在旁，让其呈现出一种逼近的压迫感。它伫立在前方，吞噬了弯月所有的光芒，阴森得教人看着就不禁战栗。 自尹陆英站立在此，浓白的雾气就不知从何方蔓延开来，逐渐笼罩住这一片区域。 一连串整齐划一的人影也陡然自迷雾中走出，他们抬手、踏步，每个人的动作都如出一辙，让人看不出丝毫差别来。 纯白的衣袍飘荡，划开朦胧的雾气。他们以尹陆英为中心而分散而立，脸上拉长的太极八卦阵面具给予人一种扭曲般的眩晕感。 真是可怖，这里难不成是牛鬼神蛇纵行的阴间吗？ “坐忘守……”尹陆英的声音颤抖地呢喃着。 “小人应平生楼悬赏令于丐帮寻回所述药人，恳请坐忘守们禀告斩尘大人。” 坐忘守们闻言不动，气氛愈发冷凝起来。 尹陆英的心也在我耳边跳得愈来愈快。 清晨的初阳倏忽从东方露头，露出了几缕微光，投射在迷雾环绕的大地上，驱散了沉重的雾气。这光芒太过于耀眼，使我不得不眯起眼睛。 原来，已经天亮了吗？ “肌肤在阳光之下呈剔透之态，细看可见血管。”站在我们正对面的坐忘守开口，语调僵硬无比。 尹陆英顿时松了口气：“那我可以……？！你们要干什么！” 正对面的坐忘守悄无声息地靠近了我和尹陆英，他的手中执着一枚三寸有余的长针，在阳光下反射着斑斓的色彩。 尹陆英下意识地抱紧我，往后退了三尺有余。身后的坐忘守却也在同时身动，连成了一道密不可分的人墙，阻挡住了尹陆英的去路。 坐忘守们的目光被阻隔在面具之内，却仍能感觉到他们紧盯你的森冷意味。 尹陆英的牙齿打着颤，声音已然变调：“坐忘守们不是已经通过阳光验证过了吗？” 那执着针的坐忘守也不回答，依旧径直向这里走来，长针随着轻微的摆动而熠熠生辉。 “嘁。” 尹陆英啐了一口，抱着我脚下蹬地就想施展四方行逃离此处。 但他仍旧高估了自己。 跳起身还未过半丈，身后人墙中的坐忘守就出手直接将尹陆英拍落在地，快得让人根本看不清他的动作，自然也并未作任何防备。 “呕——”尹陆英狠狠地摔了下来，吐了不少血出来。 我则在他松手之际滚落至一边。我动弹不得，只能扭着脖子瞥见尹陆英的脸面如死灰。 他不是要保全他的弟弟吗？他不是要维护丐帮吗？他不是拿我来换决明和丐帮的安宁吗？ 你失败了吧，尹陆英。 我不怀好意地无声说道。 你弟弟还是逃不过被擒入平生楼的命运，甚至丐帮也因此遭受你隐瞒事实的牵连，你真以为你有能力解决这一事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放纵地笑出声来，眼泪顺着额线落进泥土之中。 “够了，退下吧。” 竹型暗纹的墨色衣摆擦过我的额头。 “他是斩尘大人要寻回的药人。” 坐忘守们应声收了手，退至一边。 我不可置信地往上看，心再次沉入了谷底。 尹陆英咳着血从地上爬起来，垂着头说道：“花……月出……大人……” 被唤做花月出的男人将我拦腰抱起。他的眼距稍短，眼睛狭长微微上挑，天生有种令人胆寒的气质。如瀑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晃动着，几缕刘海顺着光洁的额头自然地垂落下来。他勾着一抹道不清意义的笑容，和善地与尹陆英说道：“小丐帮，你拿得了悬赏令，有什么愿望是想让平生楼帮你实现的？” 尹陆英明显一惊：“你们……” “斩尘大人……”花月出用袖子温柔地帮我擦去了眼泪，“是无所不能的。” “从今往后，你们不得对丐帮出手！” 花月出手下动作一顿，随即应道：“我保证。” 我再次看向尹陆英，看着他避开我的眼神，一瘸一拐地向前缓慢挪动，丝毫没有回头的倾向。我看着他，忽然想到他在总舵前的广场上纠正我的出掌姿势，还想起夏天他爬上树为我捉蛐蛐，甚至还记得几年前还略显稚气的他敲着我的脑袋说：“喊师兄。” “怎么，你还有话要和他说？” 尹陆英的脚步停了下来。 “师兄。”我抖着嘴皮子喊道，声音哑得不像话。 “……唉。” “你会接我回去的对吧？” “……” 尹陆英没有回答，他的背影愈走愈远，直至消失在我的视野中。 再也没有停下过脚步。 他甚至，连骗都不愿意骗我一下。 我呆愣着，眼神始终望向师兄离去的方向。那里一定有着通往丐帮的路，我的师父，我的决明，我的师姐们……还有我的师兄…… 一定会在那儿等我。 等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