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20-23,爱之深者,在轮回的时候连孟婆都舍不得端给他那碗汤。
京都周末的傍晚,节奏才稍微慢了一点。路上牵手的情侣优哉游哉的走着,高架桥上的车辆犹如一条聚拢,缓缓盘旋而下,驶入闹市。 而这之中,一辆黑色的奥迪显得极不合群,如风一般疾驰而过,速度快就不说了,车蜿蜒前行的样子还有几分歪歪斜斜。 最引人注意的,便是它靠近驾驶位的侧门玻璃被砸了个粉碎,能清晰的看到开车的男人。 车里,林易风穿着一身病号服,脚踩着两只拖鞋,握着方向盘的大手戳着几个显眼的针孔,脸上还隐隐带着淤伤,样子可畏是狼狈到了极点。 他边开车边往两边瞧,每每路过一个女孩就死死盯着人家,神情满是仓皇无措。 她在哪.....在哪..... 林易风已经开过了十几条街道,每每转角时总要和迎面开来的车辆撞上,吓得对面的车子急急忙忙的踩了刹车。 “疯子!!!”对面的大汉将下车窗,骂骂咧咧。男人仿佛没有听到似的,依然疾如雷电,根本每将自己的命当回事,那踉踉跄跄的前行轨道惹得后面的车辆瑟瑟发抖,躲得远远的。 这个街道都快找完了都没看到人,他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失望,随机不在意的呡了下嘴。 没关系,下个街道肯定能找到她。 男人已经没在盯着前方的道路,空洞的眼眸没有丝毫焦距,却凝成了一丝一丝的温柔。他对着空气呢喃,好似怕吓坏谁,声音轻柔得不可思议:““我没有信他们的话.....”” 他们说你死了,我才不会信那些人的鬼话。他们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或是想把你从我身边抢走,我肯定不会信的。 你前几天还在我怀里呢,宝宝还一脚一脚的踢我的手心,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欢喜,有多快乐。 这些快活比我28年来体验到的所有都还要多..... 林易风笑了笑,脸上竟出现几分鲜见的腼腆,如同初偿情爱的少年。他嘴角偷偷的蠕动,好似在说什么悄悄话。 你知不知道我有好多好多的话想和你说? 我爱你。 找你的每一分一秒都是这三个字支撑着我,每一次无助的时候我就这样安慰自己: 等见到你的时候我一定要对你说这句埋藏在心底的话,我爱你。 你肯定会吓坏吧,一个刚见面的陌生人就对你说这样奇奇怪怪的话。 你的睫毛肯定会怯怯的煽动,脸皮本来就薄,这下子必然羞得面红耳赤。 想到女孩的那副羞嗒嗒的模样,男人心头竟说不上的期待。完全处于楞神之际的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开到对面车道,迎面几辆大卡车忙不迭的疯狂鸣笛,左拐右拐间才堪堪避过。 林易风毫无察觉,连续十几个街道都没找到人后,他开始急躁了,盯着窗外的眸光越来越慌。 天要黑了,她一个人会不会怕。她等自己那么久他都没来,她会不会哭。 男人猛打方向盘,驶入下一个街道,慌乱无助间,他的脑海猛地窜过一个念头,就像沙漠旅人在最后一刻汲取到水源,林易风的眼眸绽放出浓烈的光。 她肯定在家!在江市! 女孩那么恋家,肯定在家的附近开了一个画廊,这个时候正走回家呢。 男人激动得不知所以,他知道她家在哪,他知道,他去过无数次的。 林易风眼里已经没有交规了,猛地调转车头,朝着江市的方向驶去。 ***** 黑色奔驰的后面,隔了几百米,跟了几辆军用悍马。 第一辆车的副驾上,张秘书一边监视男人的行踪,一边和林母打电话。 电话那头,林母的声音已经开始哽咽,她再三表示自己一定要来,如果看不到易风完好无损的站在她面前,她怎么也放不下悬着的一颗心。 中午的时候,林易风趁着护士和张秘书都不在的时候,扯掉手上的束缚和输液针,从阳台上直接跳了下去,十几米的高空,当场把林母给吓坏了。 好不容易在地下停车场找到男人的踪影,他已经砸碎了别人的车子,跳了进去。 林父在野外训练,林母只能先联系林老爷子,哭着求他找人。她就这么一个孩子,如果真的出什么事的话..... 这下可把林老爷子急坏了,拐杖在地上重重的杵了几下,气急败坏的让人将这不肖子孙赶紧捉回来。 “林夫人,您千万别来!”张秘书坚决的劝诫,他说男人如今这癫狂的模样,如果亲人在身边,他反而会更加失去理智,到时候不知道做出什么事来。 “我保证把易风少爷给您带回来!”他斩钉截铁的保证。 如今酿成这般苦果或多或少都有他的责任,如果今天林易风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出什么事,他一辈子都会不安! 刚挂电话,张秘书就听见旁边一身军装的男人说:“林少爷往郊外开了,要不要现在把他拦下,不然到了人烟稀少的地方更不好控制。” 张秘书看了眼前方只剩下缥缈影子的奔驰,林易风明显到了郊外开得更快,完全是横冲直闯。他担忧的问道:“这条路是开往哪里?” “江市。” 难怪,张秘书了然。 “截住他吧。” 几辆军用悍马并驾齐驱,疾驰在泊油路上,“嗖嗖”几声,卷起狂风浪沙,在逼近黑色奔驰的时候,最右边的一辆悍马突然加速,越过奔驰后方向盘猛打,率先驶进林易风所在的车道。 而其余两辆车也见机迅速驶入黑色奔驰的左右两个车辆,和他同速飞驰。 转眼之间,四辆银灰色的悍马将黑色奔驰死死夹在中间,最前面一辆车承受着奔驰的一次次撞击,颠得晃荡不停,若不是悍马车本身的坚固性,怕是要被碾得四分五裂。 每每看出男人有想冲出重围的打算,左右两辆车便同时逼近。就这样,十来分钟后,为首的悍马一点点的把车速降下来,将黑色奔驰逼停在中间。 “让开!”张秘书刚下车,就听到男人阴鸷到极点的声音,那猩红锐利的眼眸隔着挡风玻璃凌厉的向他射来,仿佛再多一瞬,就会将他凌迟。 张秘书久久凝视着这个由自己一手辅佐的年轻人,曾经的卓越,如今的疯狂...... 他的眼眸充斥着nongnong的复杂和哀伤,缓缓开口:“她不在江市,我知道她在哪。” “我带你去。” ***** 当几辆威风赫赫的军用悍马停在某条绿荫蔽日的狭窄街道时,周围买菜或是打牌的阿姨伯伯都忍不住回头驻足,一脸兴奋的窃窃低语。 好有气派,怕不是什么大人物吧。 林易风已经换下了那身破旧的病号服,黑色西装黑皮鞋,明明是一丝不苟的装束,男人身上却有种难掩的狼狈,眼底乌青,脸在短短几天内瘦得有些脱相。 帅还是帅的,只是无形中给人一种阴郁。 他下车静静打量这栋十来层的小楼,外墙老化严重,贴着大大小小的租房求职广告,栏杆锈迹斑斑,楼下垃圾桶里塞得鼓鼓涨涨,隐隐飘荡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 林易风以为他的心已经麻木无知觉,可这一刻,竟袭上来生生的刺痛,一点点往外蔓延。 张秘书在前面带路,走进楼道后他打开手机电筒,提醒男人小心一点,而林易风仿佛行尸走rou,脚上明明被灌了铅一般,却仍然费力却固执的踏上阶梯。 走到三楼某个房间的门口,张秘书看了男人一眼,缓缓抬起胳膊,在门上敲了敲。 开门的是个两鬓花白的老人,看到来人布满细纹的眼角疑惑的蹙了下,张秘书解释他们两是裴嫣的朋友,想....看看她。 老人这才放下心来,颤着声音让两人进门。 两人的交谈林易风早就听不见的,他死死盯着对面墙壁上那个带黑边的相框,女孩脸蛋青涩,头微微歪着,嘴角的笑容略着腼腆和乖巧。一双美眸灿若繁星,比这个房间里的一切都还要明亮。 男人一步步上前,黑色的身影和这房间融为一片,仿佛一缕孤魂,正走进他的宿命之地。 近了才看到女孩的相框挽结一缕黑纱,旁边木桌的玻璃瓶上插着几朵白色的花,而桌上一块黑色的长板写着: 爱女裴嫣一路走好。 林易风两眼一黑,双腿软得如同抽了筋骨,直直的往地上摔去。 张秘书拉都没拉住,男人的膝盖发出沉重的砸地声,目眦尽裂的盯着那排字,每一个字他都看得懂,可连起来为什么看不明白? 走?走哪里去? 前几天她还躺在他怀里呢,还糯糯的对他保证绝对不会喜欢别人。 她已经怀了他的两个孩子,连名字都取好了,马上就要临盆了,会有两个软萌萌的女娃娃从她肚子里出来。 他多欢喜呀,多期待啊。为什么这一切都没有了? 他曾想到过千万种找到她的时候,她出国了,她结婚了,她有了别人的孩子...... 可没有一种,是她已经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林易风双拳紧紧拽在一起,喉咙里发出崩溃的呜咽,脸抽搐成一种可怕的形状,猩红的眼眶里没有一滴泪,可这幅凄入肝胆的模样引得裴父裴母悲凉心酸交教。 裴母更是泪眼朦胧的看了男人好一会。 张秘书眼睛也红了,男人堵在喉咙里,歇斯底里的哽咽让他听到后都不由自主的发颤。 他蹲在男人身边小声的劝,两只大手紧紧箍着他的肩膀,让他千万不要在这里发疯,裴父裴母还在旁边,这是裴小姐的灵堂。 张秘书害怕他又像医院那般失去理智,紧紧在旁边盯着他。值得庆幸的是他并没有做出什么疯癫的举动,只怔怔的盯着女孩的相框,入魔了一般死死盯着。 “你觉得是他吗?”裴母站在旁边轻声问裴父。 裴父自进门就把目光放在男人身上,虽然瘦了好多,可穿着黑西服的模样俨然就是画册里的那个人。他点了点头。 于是裴母进屋了一趟,出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个装饰着干花的本子,市面上经常看到,小女生爱买来写写日记,画画插图什么的。 她慢步走到男人身边,缓缓递出手里的本子,两眼含着泪水说嫣嫣老喜欢买这种本子写写画画,有些被她带走了,大学的那些留在家里,前段时间被他们翻了出来。 “我们一直在想这个本子里画的到底是谁?结果你来了。” 听到有关于女孩的消息,林易风才有了些许反应,他抬头看着那个清新的日记本,耳边还依稀听到裴母在说, “我想嫣嫣应该更愿意将这个本子交给你。” 林易风颤抖着接过本子,小心翼翼的翻开,入目便是女孩娟秀的字迹: 下半学期的他,还是那么高冷。这半年里我和他擦肩而过六次,每每都好想打个招呼呀,或者笑嘻嘻的夸他:你穿白衬衫真的很好看。 可他真的太目空一切了,眼神都不带给的。 我不想成为被漠视的万千少女中的一员,只能默默的放在心里了。 hey,高冷的林先生,你能不能多笑笑啊,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很好看。 林易风翻过下一页,便看到一个男人穿着学士服,站在主席台前拿着话筒发言的模样。 英挺的鼻梁,性感的嘴唇,轮廓深邃的脸。或许是晴朗的天气,或许是要毕业了,男人的心情也罕见的好,嘴角微弯,眼底荡漾着柔和的波光。 林易风静如死水的眼眸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他不可置信的盯着画本上和他一模一样的男人,大手翻过下一页,再翻,一直往下翻..... 画本的每一页都画着他的画像,篮球场投篮时的,坐在图书馆安静的看书,戴着耳机不闻窗外事的听歌...... 满满十几页,全都是!!! 林易风愣愣的看着那个本子,蓦地明白了什么,他低低的笑出了来,明明是在笑,可声音却听起来有几分疯狂,眼泪一颗一颗的从眼眶里砸出来。 他紧紧的将本子抱在怀里,仿佛抱着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跪在地上的身子难以抑制的抖着,牙齿都将嘴唇咬出了血来,混着满脸是泪的模样,说不出的癫狂可怕。 张秘书没有劝他,只眼眶含泪的站在男人旁边,让他把心底的压抑和崩溃发泄出来,或许对他才好。 正当其他三个人默默垂泪时,男人抬起漆黑得没有一丝光亮的眸子,嘶哑着声音问:“她...为什么会进娱乐圈?” 她为什么会进娱乐圈?她的梦想明明是画画。 她说过的,西斯莱是她的目标,她以后要开个属于自己的画廊。 还有.....红楼那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为什么会自杀?她到底遇到了什么? 林易风几近疯癫的看着裴父裴母,仿佛落水之人在拼尽全力的抓住任何一根浮木。 “都怪我和她爸....”裴母哽咽着出声,说在嫣嫣毕业的那年裴父被朋友骗了,家里的存款和房子抵押进银行的贷款全听别人的话,拿去做什么投资,结果人直接跑到国外,再没回来。 嫣嫣知道后就决定不出国了,偷偷去见那个介绍她进娱乐圈的人,等夫妻俩知道后,女儿已经站上了选秀舞台。 裴父裴母苦口婆心的劝,女儿的性格哪适合在娱乐圈待,那里吃人不吐骨头的,更何况他们这样没有背景的家庭。 可一向孝顺的嫣嫣在这件事上却出奇的固执,她只含泪坚决的说,她长大了,再不能做那个被护在羽翼下,无忧无虑的小鸟。她也要尽全力撑起这个家。 “如果知道会有今天.....”剩下的话裴母怎么也说不出来,声音全梗在喉咙里,她捂着脸痛苦的落泪。 林易风怔怔的听着,耳边全是少女为了家里的债务放弃自己的梦想,她那么爱画画,那个时候做出这样的决定,她会有多难过。 不知怎么的,男人突然想起那些人在节假日送来,随意被他们丢弃在家里的礼物。 他心如刀绞,仿佛有把钝刀将他最重要的东西一点点割裂撕扯出来,从今以后,再不可能完整了,他绝望的泪水汹涌而下。 嫣嫣.... “我和她妈现在只希望将刽子手绳之以法。”裴父沉痛万分的开口,话音刚落,就看到男人猛地睁开眼睛,猩红的眼睛透露出几分阴冷,开口时的声音冰凉可怖:“刽子手?” 裴父和裴母对视一眼后无奈的点头,那自女儿走后就痛哭不止的眼睛再次流下无能的眼泪,裴父说最开始他们也不知道女儿为什么突然会自杀,只是觉得不可能像别人说的那样什么抑郁症。 他家女儿虽然温柔,但最为乐观,没有比父母更了解孩子的人。 后来某天,有人匿名给他们寄来一盒录影带,看到内容后老两口差点晕倒在地上。 那上面霍然上演了一段肮脏不堪的交易,只是受害人成了他们的孩子,裴父裴母的心疼得撕裂,没有什么比看到自己的骨rou受到这样的奇耻大辱来得更加绝望。 “那盒录影带在哪里?” 张秘书看到林易风抬头看着女孩的相框,他眼底的神色被完全掩盖,但那幽幽的嗓音让他莫名的觉得惊悚,鸡皮疙瘩也随之而起。 裴父叹了口气,骂自己无能轻信了警局的话,被他们给拿走了。 “警局?” “林总,裴父裴母就是我们在西林区警察局看到的那对夫妻。”张秘书实在害怕男人这副不冷不热的模样,开口提醒道。 他再见到这对老夫妻的时候就觉得眼熟,拜良好的记忆力所赐,只一瞬便想起来了。 林易风抬头认认真真的看着裴父裴母,自想起这一切后男人一直是浑浑噩噩的,除了女孩,其他的一切再与他无关。 他凝视着他们仿佛老了十多岁的脸庞,他们眼底诺诺无言的悲伤,他们痛失爱女的无助。 这一刻,和上辈子,和那晚完完全全的重叠。 他痛苦的闭上眼睛,手背上的青筋一根一根暴起,如果那时候他下车的话,如今会不会不一样? 男人再次睁眼时,眸底已经没有任何情绪,他说:“去警局。” ***** 西林区警察局,一堆人坐在办公室里有些摸不着头脑。 刚才进来的两个人到底是谁,气势凌人,特别是前面那个男人,眼眸沉寂得毫无波澜澜,莫名给人一种死气,可看过来的时候却能让他们活生生的吓一跳。 在警局一向对人高高在上的警员开始不适应了,唯有连毅呆呆的坐在位置上,混沌的脑子里直呼完了....完了.... 他们警局这下惹大麻烦了,看林公子这态度,明显和上回大相径庭,他们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同样直呼完蛋的还有警察局局长,男人打了个措手不及,和证据装在一起的录音笔还没来得及取出来,整个文件就被他拿走了。 想起刚才林易风那个阴鸷可怕的眼神,要是让他知道他们警局偷偷录过他说的话,只怕要被活剐了吧。 他在办公室里有些坐立难安,时不时悄悄打开门后探出脑袋望向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只能看到男人的秘书站在门口,里面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 于是他整个人跟油煎火烤似的,在屋子里着急的踱步。 走廊尽头的房间是用来审问犯人的,偌大的房间只有一张桌子两张凳子,连扇窗户都没有,一盏壁灯直射下来,照得男人的脸有几分阴森恐怖。 仿佛是慢动作一般,他看着自己将复刻的光盘放入电脑里,看着自己按下录音笔的按钮,明明动作是清晰的,可脑子里一片混沌,只能麻木的跟从手上的动作,直到在细碎的颗粒里听到那句低沉轻蔑的声音: “我和裴嫣不熟。”一字一字全进了他的耳朵,那熟悉的腔调,习以为常的冷漠让林易风楞了片刻,随即心上涌入撕心裂肺的痛。 曾经多么无波无澜,如今便有多痛彻心扉。那六个字还缓缓在冰冷房间里回荡,看得出来留下这段音频的人有多用心,音质清晰,语调和口气都录得一清二楚。 林易风仿佛在进行自我折磨,反复在听这段录影,听到连呼吸都觉得刺痛,听到整个人都麻木的坐在凳子上,再不会有丝毫知觉后才缓缓点开那个视频。 他脑子空荡荡的,四肢跟灌了铁一样重。明明随时都要摔倒在地,却仿佛有什么在支撑着他,不能倒,不能倒! 他要知道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视频开头,一男一女站在楼道口。光线昏暗,脸有些模糊,说的话却清晰的被录了进来。 男人鬼鬼祟祟的扫了周围一圈,确定没人后将手里的东西交给了女人,说话间带着十足的高傲:“沈总要万无一失。” 女人谄媚的笑了几声,将男人嘴里的沈总夸上天后点头保证道:“放心吧,裴嫣能被沈总看上是她的福气,绝对稳妥。” 画面一转,觥筹交错,琳琅满目,穿着礼服的人在宴会厅里走来走去,视频只能拍到他腰部以下,随着一声轻呼“裴嫣”,林易风的眸子也终于有了些许波动。 他看到谄媚的短发女人端着酒杯走向女孩,让她向所谓的沈总敬酒,女孩不情不愿的上前,碰杯时那个男人的脸也露了出来。 沈延! 林易风瞳孔骤缩,心底那个答案成形的瞬间,他看到短发女人将喝得迷迷糊糊的女孩搀扶进休息室,沈延随后,那片走廊陷入了久久的宁静。 视频的最后,是一个穿银色西装的男人背影,他不紧不慢的走了过去,看似无意的推开了那扇门,再漠然的关上,随即不管己事的离开。 男人的脸始终没有露出来,只能看到他一身价值不菲,身形颀长。 而林易风在看到那抹身影后,脑袋便“嗡嗡嗡”的炸开,眼前生生的黑了下去。 那个男人是他,是他林易风! 他的身子顿时一软,整个人倏地瘫倒在地上,板凳砸落在地的声音把门外的张秘书吓了一跳,随即便听见“噼里啪啦”的声音,轰隆隆的砸向墙壁,混杂着玻璃碎片的声音,声响大的整个警局都震了几下。 张秘书急忙推门而入,屋里一片狼藉,桌子,板凳,电脑全被砸了个粉碎,墙上硬生生的被砸出了几个血印子,几滴鲜血顺着墙壁流下来,说不出的阴森诡异。 他看到那个进屋之前还阴狠清醒的男人狼狈的蹲在墙角,他的脸上泪水血液夹杂,沾满鲜血的拳头塞进嘴里,用牙齿狠狠的咬着,喉咙里发出声嘶力竭的哽咽声。 “.....林总” 张秘书看到男人变成比医院还要疯癫的模样,心里骇怕又隐隐生出几分悲凉,他远远的站在衣角,等待男人平缓下来。 可这股劲不但没有下去,他嘴里催人心肝的声音越来越歇斯底里,仿佛要把今生的悲痛都活生生的抠出来。 张秘书红着眼睛听了半天,却没明白他在说什么,只默默的将门关上,为他留有最后一丝尊严。 他在说,他本来有机会的,他曾经离她如此之近。 只要他进门,只要他阻止了沈延,他便能认识到真正的她。 他们会相知,相识,相爱,还会有两个可爱的女宝宝。 可一切都没有了,他选择了关上了那扇门,留下了一句“你继续”。自此,他断送了裴嫣这个人,也断送了自己的未来。 世上再无裴嫣,也再无裴嫣的林易风。 他再也见不到她,再也抱不了她。 再也不会有个女孩在他脆弱的时候心疼他,边擦眼泪边说:“易风,别哭。” 再也不会有人甜甜的唤他老公。 再也不会有林甄雅,林舒彤了...... 绝望,凄厉呼天抢地的涌上来,林易风身体的每一寸都如同被撕裂了那般剧痛。气血翻滚间,一口鲜血自喉咙里涌了出来,男人瞬间失去了意识。 ****** 半年后 “因贪污,强jian未成年少女的沈氏集团执行人沈延在三月前入狱后,于昨日暴毙在狱中,死因是误食了老鼠药。” 一位穿着正式的记者站在监狱门前,拿着话筒,端着正式的播音腔调: “我们都知道,在几个月前的扫黑行动中,因结党营私,受贿被抓捕的全国政协副主席沈常青,中央纪委常委沈自军是沈延的父亲和二叔,全因为这二人的存在,沈氏集团在娱乐业才能呼风唤雨,如今可谓是树倒猢狲散。” 记者还在义正言辞的说什么不要以身试法,电视机的屏幕却倏然一黑,男人放下遥控器后走到落地窗前,俯瞰这片商业区里鳞次栉比的高楼。 高楼那边隔着一条长河,河的对岸是几片闲散的住宅区。夜幕低垂,一盏一盏温暖的黄光自方形玻璃小窗里亮了起来,他黑沉沉的目光注视着那里,良久。 张秘书推门而入的时候就看到男人站在落地窗上,挺拔的身影在窗边投下一片阴影,半张侧脸隐匿在阴暗里,让人摸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张秘书眉心微拢,为男人察觉不到丝毫怪异的反常,自半年前在警局的那幕疯狂之后,他本以为林易风自此会一蹶不振,或是低沉好几年。 任谁看到他那副几近泣血的模样,都会有这样的担忧。 可男人却极尽全力的恢复身体,完全更从医生的建议,康复或是理疗,丝毫不落。仿佛那几日的疯癫,只是他们的幻想。 除了这半年让沈氏家族的人陆续下马之后,男人可谓是和以前没什么两样,依然是那个果决,剑走偏锋的上位者。 只是....张秘书静静看向不远处的男人,颀长的身影在窗边更显挺拔。 只是,他的眼底再看不出来丝毫情绪,快乐,愤怒,悲伤,好似再和他无关。他依然卓越,也依旧高高在上。 在众人都庆幸或是欣慰的时候,张秘书却隐隐有些忧虑,林总真的有些反常。 他甚至...连裴小姐的墓碑都从未去看过。 “什么事。”发愣之际,林易风已经转过了身,淡淡的看着他。 不知怎么,张秘书陡然一悚,他稳了下心神,回答:“裴父裴母在楼下的会客厅,想当面...谢谢你。” 裴家两位老人已经知道是林易风帮的他们,痛哭流涕的想谢谢这位正义的年轻人。 林易风垂下眼眸,密长的睫毛完全遮盖住他眼底的神色,他静默了一会才开口:“不用了,送两位老人回去吧。” 张秘书还没迈开脚步,林易风低沉的声音就在这偌大的空间响起,“裴氏夫妇被骗的那笔钱还了吗?” 男人说的是两位老人被朋友骗的那笔钱,等他们查到国外的时候,那所谓的朋友已经成了街头老鼠,手里全部的钱早就投进了吸毒的无底洞。 林易风报警后,将自己的资产拿了出来,以公安的名义还给了两位老人。 张秘书点头,说在半个月前就还了,他们住的地方也以政府的名义进行了拆迁补偿,老两口已经搬到了环境清雅的小区,还补偿了一笔不菲的赔偿。 “嗯。”林易风轻咽喉咙,他抬眸看着张秘书,漆黑的眼眸和背后的夜色交织,说:“这里的事耽搁了你一年,我让人给你定了明天去英国的机票,回去吧。” 张秘书看着男人,心里说不上什么感受,这一年陪着他走过这些风风雨雨,他的心里生出几分不舍来。 但他知道男人主意已定,非商量,而是不容置喙的通知。张秘书点了点头,在关上玻璃门的那瞬间,听见男人幽幽的声音传来: “张叔,这一年,谢谢你了。” 他的眼眶倏地红了,抬头看见男人早已转过背去,黑色的西服和夜色融为一体。 张秘书忽视心底突然升起的怪异,转身离开。 以后的无数个年头,他都满含遗憾的想过,如果他那个时候能稍稍警觉一点,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 二十九岁生日那天,林易风处理完了手上的最后一项工作,将执行权移交到唐氏其他继承人手里后,辞职。 回到紫荆园的时候,恰好是中午,一大家子的人齐齐整整的替他庆祝,虽然他们或多或少对男人离开唐氏有微词,但既然他想出国走一圈,自然也由着他。 年轻人嘛,出去看看山高水阔,或许回来后的心境也会不一样。 饭后,林母送男人上车。虽然儿子还没成年的时候就国内国外到处跑了,但当妈的没有一次不为他担心。 林母手里提着一袋应急药品,跟着林易风走到露天停车场,在男人打开车门那瞬正想把药递给他,再提醒两句注意身体,国外不管再繁华都没有国内方便,毕竟是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 嘴边的话还没说完,被一个猝不及防的拥抱打断,林易风紧紧抱住林母,嘴角扯了个微笑:“妈,谢谢你。” 短短几个字让林母的眼睛瞬间湿润,儿子这还是第一次说这么煽情的话。 她感慨的回抱住他,有些哽咽的说干嘛要讲这么煽情的话,母子之间还谈什么谢谢,不都是应该的吗? 林易风极有耐心,林母说什么他就听着,再不像以前那样说两句就淡淡的打断,一副不想交谈的模样。 这样的包容让林母的话更多了,叨叨了一会来了句:“从国外回家的时候,给妈领个媳妇回来啊。” 说完自知失言,讪笑的看向林易风,经历过病房那恐怖的一幕,儿子如今完好无损,她还还要求什么呢。 可男人听后并没有丝毫生气或是不耐,淡淡的勾唇,眼底浮现一抹这半年里从未出现过的期待,他说:“好。” 那抹黑色的车影缓缓驶出富人区,当所有人都以为男人搭上去国外的航班时,他却去了一个从不敢踏足的地方,车子开了挺远,石子路取代泊油路,一直到那座山脚下。 那山头的牌匾上郝然写着:金山陵园。 到的时候已经是黄昏,夕阳半挂在山头,天空被晕染得五色斑斓,四周万籁俱寂,只能听见他自己沉重的脚步声。 林易风手里捧着一束灿烂的蓝色满天星,一颗一颗,像极了他在那人眼睛里看到的光。 他沿着笔直的石阶向上攀爬,每走一步脚就像灌铅似的,在一年仿佛沉寂死去的心脏却狂跳不止。 短短的几十步阶梯,男人走得满头大汗,眼底噙着激动的泪水,路过一排排墓碑,一排排刚种出来,还未张开的柏树,走到那人的碑前。 那张照片被嵌在冰冷的玻璃里,笑得眉眼弯弯,那是女孩大学时候的登记照,青涩又美好。 “嫣嫣.....”开口瞬间林易风眼角的泪水顺着眼眶滑落下来,本以为不会再有知觉的心脏再一次疼得撕心裂肺。 他跪了下去,墓园昨夜下了一场雨,污泥将男人的新裤子弄脏了大半。那是他特意买的,为了这次相见林易风将自己瘦脱相的身体一步步恢复正常,穿上女孩最喜欢的白衬衫,黑裤,赴这只有他一个人的约。 夕阳一点一点的垂下去,夜幕来临,天边下起了淅沥小雨,砸在白杨树上,砸在男人新买的衬衣上。 雨一点点褪去,世界上的最后一丝声音也消失了。 清晨,又一个初日缓缓生气,林易风还保持着昨晚的姿势,他伸出手想摸摸女孩的照片,伸到一半后看到手上的泥又收回去了。 “我昨天生日.....”昨晚和她说了很多,独独没有说这个,他浅笑着说, “听说生日可以向人许个愿望。” 男人小心翼翼的看着女孩,那期待又畏惧的目光仿佛怕她拒绝,他嘴角蠕动。 把那个惩罚收回去好不好?那个下辈子找不到你的惩罚。 无人回答,陵园里安静得没有一丝响动,清晨的鸟儿还没来得及在山头吱吱鸣叫,这寥寥无声的虚无更像是她的拒绝,男人顿时慌了,眼睛红得能滴出血来,他扯着嘴角包容的笑。 没关系,下辈子找不到就下下辈子,只要他活着,便会一直不停的找她。 他还没有赎罪呢。她不能就这么轻易的放过他,不能! 当整个陵园被太阳照耀的时候,男人下了山,开车驱往他的最后一站,鳌山悬崖。 他以前年少无知的时候也曾迷过一阵赛车,享受和人肆意冲撞的快感,特别是快要冲到悬崖的那刻,那种刺激又害怕的感觉真的很能放松。 这是第一回,如此的期待,却没有丝毫的害怕。 在快要开到山顶的时候,林易风解开安全带,右脚一点点的踩上油门,到底。 速度表直突突的升到最右边,随之而来的,是车急速的往前狂飙,轮胎摩擦过地面呲呲要着火一般。 林易风不再注视着前方,大手取出怀里用塑料袋包着的日记本,还有一张剪下来后黏在一起的照片。 照片里,女孩穿着一袭白裙,和旁边的男人神情对望。这是一本青春杂志上的照片,林易风将它剪下来后黏上了自己的照片。 黏得分毫不差,女孩眼底盛着星星,嘴角微弯,而他则一脸宠溺的看着她。 仿佛他们真的是一对甜蜜至深的恋人。 照片的背后,一笔一划的写着两个名字:林甄雅,林舒彤。 林易风嘴角噙着幸福的笑,他降下车窗,车子驶入山顶,朝着悬崖疾驰而去,卷起阵阵狂风,将男人的脸吹得苍白,耳边响起的也全是阵阵耳鸣声。 可他却浑不在意,只紧紧的抱着怀里的宝贝,他的眼眸深深凝视着天边那朵白云,游荡飘散间仿佛看见女孩甜美的笑。 “你来接我了吗?”在这一刻,男人忘记了一切,绝望,痛苦,风挤压在脸上的窒息..... 他浑身战栗不已,在车身坠入悬崖的瞬间,林易风对着远方撕心裂肺地呐喊:“裴嫣!!!!” 裴嫣....裴嫣....裴嫣.... 撕裂的呐喊声在这空旷悠远的山顶反复回荡,在声声传动中只听见一声巨响,空谷炸开整片火花。 熊熊烈火倏地点亮整片天际,在山谷仅存的微弱呼唤声中一直烧啊烧...... *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又一年清明节,金山陵园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来拜祭逝者的后人一波接一波,静静的来,再无声无息的离开。 鲜花被雨滴砸得鲜活起来,仿佛延绵不绝的生命,一代已逝,一代重生。 一位老人举着把白色的雨伞,走过一排又一排已经枝繁叶茂的白杨树。他手里捧着的两束蓝色满天星与别的花束迥然不同,来往行人偶尔将目光投放在他身上,再匆匆移开。 老人将两束花分别放相邻在两个墓前,女孩青春洋溢,笑容惊艳,男人高冷俊逸,一身白衬衫清爽又帅气。 两人的墓紧紧挨着,只隔了不到半尺的距离,仿佛合葬一般。 “林总,我来看你了。”开口的时候张秘书的声音就哽咽了,他深吸了几口气,脸上的皱纹因为面部的情绪变化加重了几道褶子。 他已经老了,白杨树一年一年的长大,生命不断老去。 唯有那些停驻,逝去的人才能永远不朽。 “你和裴小姐在另一个世界好吗?”那张镶在玻璃上的照片并不能给他答案,张秘书凝视着这个疯狂又偏执的后生,眼睛一点一点的红了。 我想,当你在踏往那个世界的时候一定是幸福的吧。 * 传说,爱之深者,在轮回的时候连孟婆都舍不得端给他那碗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