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
穆子清沉默地坐在医院的长椅上,她小脸素白,身上的细小伤口都还没处理。有些凝了血痂,有些被蹭出长长的血痕,在她雪白的肌肤上显得尤为刺目。秘书站在一旁有些担忧看着她,但刚要开口就被穆子清严肃的表情挡了回去。 林忱还没有消息。秘书只好站在一旁和穆子清一起等下去,见州长面沉如水、表情肃穆得像戴了一副面具,只觉心惊。 “上帝保佑。”秘书默默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 两小时后,直至得知林忱已经没有什么大碍、转到了普通病房,穆子清去看了他。 “子清,你没事吧?”林忱甫一见到她就要起身,被穆子清用手轻轻按住。 “我没事,有事的是你。”穆子清帮他调高了病床的座背,假装怨怪道,“医生让你多卧床休息,能不能有点伤患的自觉?” 林忱在穆子清的帮助下坐了起来,脸色还是有点苍白。他用关切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确定穆子清没有骗他,才终于放松下来,可他的眼神还是警惕而紧张。 “子清,奉尚元...”林忱话才说了个开头,就被穆子清用一支棉签堵住了嘴。 “嘴唇都干得起皮了,我帮你涂点药。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只管好好休息。” 林忱闻弦歌而知雅意,便任由她动作,再没有出声。 从病房出来后,穆子清轻轻带上了门,面色有些冷。 “州长,停车场周边的监控录像已经删除了。” “封锁消息。”她吩咐秘书道。 很明显,这次的行动是经过精密部署的。她至少可以确定是奉尚元所为,因为在这个节骨眼,敢用这样狠辣的手段对付她,又有充足动机的人,实在不难锁定。还有穆子清最在意的一点:对方明显计算好了林忱会上车的时间。 可为什么是林忱呢?奉尚元如果想报复,为什么不直接找她? 她曾见过那种炸弹,那种炸弹往往会在汽车启动打火的瞬间引爆,但这枚炸弹还有些不同,除了这种引爆装置以外,它还装配了计时系统。也就是说,无论林忱是否启动那辆车,炸弹都会引爆。 唯一的结论是,奉尚元根本不在乎林忱的死活,他就是要明目张胆地要林忱的命。奉尚元是要提醒穆子清,警示她不要再趟这淌浑水。如果她誓要将奉正宇绳之以法,他及他背后的势力就会和她拼个鱼死网破。到时候她身边的人就会一个个受到牵连,她也绝不可能独善其身。 韩尚赫曾用的不过是小孩子伎俩,奉尚元不是,他用的是真正的血腥手段,是利用别人的软肋,挖人心头rou,喝人心头血,叫人见识政治最黑暗噬人的深渊。 穆子清明白了。 再往上就是东祁权力的塔尖,往后的每一步都是刀锋火海。 她只有变得更强,强大到不可撼动。 她要持人长短自保,手中有让人惧怕的东西。 内阁有十七人,她就要抓住十七人的短处; 国会有二百人,她就要了解二百人的弱点。 她要活着。 活着到最高的地方,睚眦必报。 几天后,林忱伤得不重,本可以出院,穆子清却坚持让他再养几天。理由是他前阵子太忙,身体都rou眼可见地消瘦了,如今正好休息一段时间。 病房内,穆子清正在削苹果。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白色蚕丝床褥上,伴着削果皮的“沙沙”声,恬静而治愈。 “今天是奉正宇事件最终开庭的日子,法院会宣判他死刑。”她手上削苹果的动作不停。 “你要去吗?” “当然要去。” “我想看看奉尚元失去唯一的家人是什么样子。”她黑而密的长睫毛颤动了一下,继而将视线转向面前穿着病号服的男人,“林忱,我也差一点就失去你了。” 林忱垂眸,指节分明的手捏了捏被单。 “虽然这件事有了了结,但我担心奉尚元再次报复。”他担心穆子清再出意外。 “你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但这不是了结,”她把削完的苹果自己咬了一口。 “这事没完。” 漫长的庭审过后,终于迎来了对奉正宇的最终宣判。这起案件到现在为止,已经聚焦了不止是全上川、甚至是整个东祁的关注。如果奉正宇得不到他应有的惩罚,东祁的司法系统就会沦为世人的笑柄,每个东祁公民都将因此蒙羞。 奉尚元早已无力回天。 他之前所使的手段,与其说是为了救子,还不如说只是恐慌之下的泄愤,不过是徒劳的挣扎。如今,他也只能像众人一样坐在旁听区域,听检察官宣读对他亲生儿子的判词。 “......你精心策划和实施了那些犯罪计划,你利用女孩们的单纯、善良和残疾诱捕她们,对她们进行禁锢、凌虐和强jian。” “你从没想过放她们一条生路,将她们残忍杀害并毁尸灭迹。” “你邪恶阴险,视人命为草芥,变态的欲望永远也无法满足,对无辜的人群极具危险性。” “你满口狡辩,企图销毁、隐藏、伪造证据,运用各种手段干扰程序正义,挑战法律权威,毫无悔改之意。” “综上所述,你罪无可恕,我将签署你的死刑执行令......” 庭上的受害者家属留下了激动的泪水,他们拥抱彼此,有的小声啜泣,有的痛哭失声。只有奉尚元脸色难看,他站不稳般踉跄了一下,颓然而立,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岁。 而被判死刑的被告奉正宇本人直至被法警带离法庭都面无表情。他在法官宣读判词期间甚至打了一个惬意的哈欠,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死活,看向他父亲的眼神也像看一个陌生人。 他仿佛是一个天生的恶魔。 奉尚元走出来的时候,记者蜂拥而上,闪光灯照得周围都一片惨白,就如同这位主角的脸色。快门声以及记者的提问声此起彼伏,他始终不发一言。 穆子清的车停在远处,她在后座看着这一幕,快意至极。 然而,奉尚元上车的时候,似乎朝着这个方向看了她一眼。隔着那么远的距离还有纯黑的单向窗膜,他知道自己在这?穆子清打了个哆嗦。 可她也不是怕事的人,见状竟大大方方把车窗按了下来,露出她化了精致妆容的脸——她还特意挑了一个喜庆的口红颜色。 来呀,看清楚,我还活着呢,而且一定会比你这个新晋孤寡老人活得长久。 奉尚元一行人离开后,穆子清才升起车窗。刚准备叫司机离开,有人轻轻敲了敲车窗,低调地出示证件。 “州长女士,我是内阁护卫队长金在沅。请您和我们走一趟。” 路边停了足足两排黑色商务车,这位神秘人好大的排场。守卫的人虽着便装,但看得出来都是特情局的安保,专业、严谨、气质卓然。 “女士,请您抬起双臂。” 穆子清配合安检,她随身携带的私人物品都被装进一个小篮子里。她缓缓上楼,思忖对方到底是谁。她想过很多可能,甚至想到会是班朗街那位权臣宋济源。 带着满腹疑虑,穆子清推开门,那人背对着她站在窗前,听到声音后回头。穆子清微讶,对方竟是东祁最高执政官郑东焕。 “总统先生。” 郑东焕对她处变不惊的反应有些赞赏,略微颔首:“请进来坐。” “穆州长现在呼声很高。前一阵子你提出的东亚裔抗移民法案获得不少民众支持,加上一直以来做的实绩有目共睹,是政界冉冉升起的新星。” “您过誉了。” “不知你对如今的东祁宪法怎么看?” 穆子清思考了几秒:“我个人认为...政治精英们在修改宪法的巨大障碍面前还是畏缩不前。造成这种迟疑的原因也许不单要解释为保住权力的机会主义,还和领导力的缺乏有关。” 她还真敢说。 “穆州长的个性还真是直率。”郑东焕愉悦地笑了,“初生牛犊不怕虎。奉正宇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你的确敢作敢为。” “你做得对,但你的举措直接得罪了奉尚元。”郑东焕收了笑,神色郑重起来,“你不怕吗?” 面前,郑东焕的神色认真且带着探究的意味。 “实不相瞒,奉尚元前些天还用引爆弹炸伤了我的人,想以此要挟和恐吓我。” 郑东焕摇了摇头,似对此类行径知悉已久:“如今内阁的官员沆瀣一气,我并不意外。” 穆子清的眉头皱了起来,她疑惑道:“所以您为什么不处置这些麻烦的人呢?” “一位最高执政官,周围野心满布。倒不是他自己的野心,而是别人的。”他的视线望向远处,那里高楼大厦鳞次栉比,“自从新一任大选的投票站开启之后,这些野心就越来越膨胀。” “您是在说,内阁有很多争执和矛盾吗?”穆子清问。 “一棵参天大树正在坐以待毙,就要腐烂倒地了。只要腐烂的地方掌控了这棵树,那么其死亡不过就是时间问题。所以你可能会想到,有些人就在想...” “再过十八个月,或两年,如果...”他终于直视穆子清的眼睛,“当大树轰然倒地时,他们想处在什么位置呢?” 穆子清的大脑飞快地运转。 如今以宋济源为首,国防、财政、内政等大臣,以及卫生、教育等重要部级,同气连枝,把控内阁。郑东焕饶是再有铁血手腕,也会被这些人阻挠修宪。而无法成功修宪,即意味着郑东焕无法连任。 所以,他需要控制他们,遏制他们,不然一旦听之任之,这些野心就会把他生吞活剥。但是,郑东焕告诉自己这些,是出于什么目的呢?他想修宪,想连任,但面前有宋济源这般强大的阻碍。因此,他需要安插一个自己人进内阁,去制衡宋济源。 这样的人选,原本有一个,是自己的母亲简薇。 可母亲无法再参与政治。而通过奉正宇事件,郑东焕留意到了她。 他也许把这当作是他最后的机会。 “总统先生,恕我直言,如今的内阁积弊已久,我人微言轻,只怕有心无力。” 短短时间内,穆子清已经想通了这些关窍,果然聪明,郑东焕很满意穆子清的表现。 “你的母亲给你留了一份礼物,而我,也有东西送你。” 穆子清的心底泛起波澜:母亲竟早就算到这一步了。 “母亲给我留了什么?” “执政官幕僚长程非曦,你应该见过。” 穆子清确实有印象,那是个三十岁的男人,不愠不火,好像给他一嘴巴,他都不会有脾气。郑东焕似乎看出她的想法,他点出这份礼物的珍贵和特别之处: “在成为我的幕僚之前,他曾是你母亲的门生。” 穆子清笑了。 “那您呢,总统先生,您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 “一把椅子。”老人笑得爽朗。 “那我要听听看,是把什么样的椅子?” 如果不够高,她可不坐。她并不避讳自己的野心。 郑东焕凝视她,眼神悠远,他就站在她的面前,却好像一直透过她看一个什么人。 “你想要的,位极人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