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樱花树下传糠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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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樱花树下传糠渍 川口忍经过这一回警察局十日游,回来之后果然低调了许多,也算是他苦尽甘来,到了七月的时候,居然又有转机,日本运输省制定港湾运送事业法,废除GHQ的港口装卸业务转包禁令,于是川口组的业务自然便多了一条渠道,从此增加了分包转包这条线,更上一层楼。 这一天的晚上,两个人共坐饮酒,金钟勋微笑着说:“终于解禁了啊。” 川口忍点了点头:“然而也已经四年了啊。” “无论如何终究是放开了,今后不必再为这件事不开心了,当初你气恼成那个样子。” 川口忍也笑,要说自己当年刚刚从中国战场上回来,遇到了儿玉誉士夫,最大的收获并不是从此垄断了神户港的物资搬运,而是与美军搭上线之后,让自己更加明白了政治的重要,所以这一次转包业务的放开也并不是完全坐等东风,其实也有暗中活动的结果,作为利益相关方,有谁能够不进行游说呢?如今终于有了这样的成果。 于是川口忍得意之下,便拍着膝盖唱了起来: “丘おかのホテルの 赤あかい灯ひも 胸むねのあかりも 消きえるころ みなと小雨こさめが 降ふるように ふしも悲かなしい 口笛くちぶえが…… ” 山丘旅馆红色的灯熄灭了,我心中的愿望也随之消失,港湾似乎正下着靡靡细雨,雨中传来曲调悲伤的口哨。 是美空云雀的“悲しき口笛”,本来歌词和曲调都带了深长的哀愁,然而川口忍此时的表情却非常轻松愉悦,身体微微地摇晃,头也一点一点的,眉飞色舞,整个人都好像要飘起来一样,连调子都格外轻快,川口忍嗓音清亮,此时更是唱得一弹一弹的,金钟勋在一旁看着,就觉得歌与人简直好像是分裂成两个,完全的不搭啊,这情形太诡异了。 于是金钟勋望着他笑了一笑:“如果听不懂日语,还以为你是唱的新年贺歌。” 川口忍仿佛是给他一语提醒:“唔,听你这样一说,我想起这两年电台里的‘红白音乐试合’,反应很不错啊,不如明年我们也伸一伸手吧。” 金钟勋摆了摆手:“你还是唱歌吧。” 转过年来,昭和二十八年,西元一九五三年,川口忍可以说是有一点开年不利,二月里望春风,站在庭院里看着地面上青青的草叶蒙茸,轻轻摇了摇头:“真的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金钟勋看着他,这一回可真的是没法再劝,都是极道上的事情,因此自己也只能说:“不如找本多君好好商谈一下?” 从去年下半年开始,本多会与川口组的摩擦便开始增多,这便是一山不能容二虎,到如今更是逐渐激化,眼看就是要爆发一场大战的态势,朝鲜半岛的战争还没有完全结束,日本岛关西地方又要打起来了。 川口忍微微冷笑一声:“如果谈判总是管用,还要军队做什么?” 金钟勋想了一想:“千代夫人不是也说要谨慎?爆发全面的冲突,对任何一方都并不会有利,而且也会引起社会的sao动。” 川口忍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会谨慎,时代不同了,我们也要采取一些新的方法,即使是极道的纷争,也尽量不要引起公众反感。啊,这二月里的风啊,果然还有一些料峭,难怪汉诗里面说,‘二月春风似剪刀’,真的好像宫中侍女腰间的短刀一般。” 川口忍面色转为晴朗,与金钟勋笑着谈论起眼前春天的景色。 到了三月底的时候,朝鲜半岛上的硝烟终于看到了散去的希望,中朝那一边提出了战俘遣返问题的提案,主张对于坚持要求遣返的战俘,应该在正式停战后立即加以遣返,对于其余有疑虑的被俘军人,则交予中立国,以保证其出于本身的自由意志进行选择,中朝一方的这个立场看起来非常公正人道,连美国都说不出什么话来。 四月二号这一天的傍晚,川口忍与金钟勋在公园里的樱花树下铺了一条草席,上面摆了酒和小菜,几个人一边观赏樱花,一边闲聊着。 金钟勋展开目光向远处望去,公园里种植了上百棵樱花树,而且还都是八重红枝垂樱,这在樱花之国日本也是很珍贵的树种,是重瓣的樱花,即使是单独的一朵,二十几片花瓣看起来也颇有隆重之感,更不要说这满枝条的樱花凑在一起,简直拥挤到没有空隙,挤挤挨挨全都堆在一起,一眼望去仿佛争先恐后要钻入人的视线。 从前曾经有人说,樱花之所以象征着日本的国民性,就因为单单一朵看起来平凡无奇,但是凑成一片樱花林,便灿烂得如同云霞,分外壮观,然而如今看着这八重垂樱,金钟勋觉得,即使只摘一朵樱花来看,也非常美啊,倒是只观赏一朵就好,这么多樱花凑在一起,有时候就会让人有一点头皮发麻,虽然确实是非常美的。 这时一阵轻风吹来,樱花披垂下来的枝条在风中拂动,偶尔有两片花瓣飘然落下,千代夫人赞叹道:“这算是垂柳与樱花的结合吧?” 川口忍笑道:“就好像柳川锅与汤豆腐的结合。” 三浦和夫在一旁拿着一个鳗鱼饭团,噗嗤就是一笑。 千代夫人看了看川口忍,这类比真的是非常的具有人世的气息,只这一句话,方才的飘逸出尘便回到了凡俗,而且还不是清晨打开纸门望向外面的清爽,染了nongnong的厨房油烟气,或许可以点染一点葱花,不过,“话说钟勋,餐馆最近的生意很不错哇。” 金钟勋绽开笑容,微微一俯身,道:“多亏夫人分了一半糠床给店里,有了这样经久传承的糠渍,各种客人都喜欢来吃饭了。”包括日本食客,有一些是吃不惯朝鲜辣白菜的,糠渍很适合她们,甚至有中国人、朝鲜人也肯尝试这种日本腌菜。 千代夫人微笑着说:“这糠床是我的家族传承了许多代的,到了我这一辈,再没有别的人,我看美恩很喜欢糠渍,将来终究有一天,少不得把留下来的这一份也都给了你们。” 金钟勋一听,便有一种伤感涌上心头:“啊,夫人,不必说这样长远的事情,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三浦和夫也呵呵乐着说道:“要说如今这个时世,要活到千代夫人这样的高寿,可是十分不容易的啊,有许多人年纪轻轻就死了,不要说战争之中,就算是战后头几年,也不知饿死多少人呢。”就在终战那一年的秋冬季,露宿在东京上野车站的难民,每晚有三人死于饥饿。 金钟勋这时不由得又想起自己的弟弟:“也不知志勋现在怎么样了,为什么要在遣返这样的小问题上如此纠缠呢?让大家都快一点回去不好吗?协议总是迟迟不能签订,让人的心中很是不安啊。” 一天没有正式签订协议,就很让人担心不知哪一天突然又要爆发冲突,就在两年前,昭和二十六年那个难忘的盂兰盆之夜后,第二天的八月十八号,联合国军就发动了夏季攻势,从此双方就在三十八度线附近不断地拉锯,这边战场壕堑之上炮火纷飞,那边则在会议室中唇枪舌剑,每当这样两幅场景交叠融合在一起,金钟勋就对里面那句话感触格外深刻,“战争是政治的延续”,两边的军人都是谈判桌上的筹码。 川口忍笑道:“肯定不会这样顺利的啊,就好像我们极道一样,两边不仅是争地盘,也是要争夺人手的,这一场战争,双方的人力物力消耗都很严重,物资倒还罢了,用掉也就用掉了,但是人力是可以回收的,尤其是中朝一方,美韩这边可以用弹药换人命,中朝在相当程度上,就是用人命换取战局稳定,所以这些给对方俘获过去的人,当然是全数回归比较好啦,否则等着本国的女人慢慢地生育,要多久才能填补空缺?” 金钟勋听着他的这一番话,眼前忽然出现了两个下棋的人,黑白子这时候显得太过含蓄,应该是新兴的国际象棋,手里拿着一个个小人在棋盘上到处放,那棋子可是非常鲜活生动的。 川口忍见金钟勋面上有些怔怔的神情,便握住他的手,笑着安慰道:“已经谈到了这个程度,应该不容易再起大的波澜,毕竟两边的元气都已经消耗严重,等双方的协议正式签订下来,邮路通畅,我们便写信给志勋。” 金钟勋点了点头,现在也只得如此。 樱花开放的季节,大家都抓紧时间观赏樱花,因为樱花开放十分短暂,今日满树繁花,明天就可能遍地飘零,如同暴风雪一般落下,层叠在地上成为一条花毯,所以川口忍便时常拉着金钟勋看花,看过了樱花便看荷花紫阳花。 中间不是没有波折的,六月十八号的时候,南韩政府放走了战俘营中的两万多北朝鲜军人,这些人很快散布于各处,投亲靠友,在南韩隐藏了起来。 川口忍从新闻里听到这个消息,登时笑了起来:“倒是我们这一类人做得出来的,李承晚如果来极道开张,也是个难以对付的角色。” 不过好在七月二十七号这一天,上午十点钟在板门店,三方终于签订了,金钟勋下午空闲的时候,坐在餐馆里休息,听着新闻里的这个消息,不由得手抚着胸口,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持续了三年的战争啊,如今终于终战,这几年人家提心吊胆,差一点心脏病都要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