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忆往昔】

    59.

    今年的春节，陆箜栀是和陆炎一起过的。

    外面很热闹，烟火味十足。里面也很热闹，但她却感不到一丝过年的喜庆。陆炎找她聊天，她和以前一样，和叔叔聊起了家常。只是……好像有什么变了，心里空了一块，不舒服。

    陆炎劝了她一年，她才稍微有了点变化，每天味同嚼蜡地吃着三餐，早上应着陆炎的话喝炖盅，晚上回到家接着喝，被逼着养好身体。

    电视上重播着除夕夜的春节联欢晚会，陆箜栀陪陆炎看了会，来来回回都是一个样，唱歌、跳舞、小品、相声，质量还远不如以前。真没意思。

    越看越没劲，索性找了个借口离开大厅。

    病房里一片死寂，即使陆箜栀放轻了脚步声，在房间里也格外清晰。

    床上的男子睡得很沉，好像永远都醒不来了。她不想开灯，便借着手机灯光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掀开棉被，她钻进温暖的被窝，把常瑄储抱进怀里。话语声轻轻响起，她像往常一样和他说起了曾经。

    “哥，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其实在很早之前，我就喜欢上你了。

    “可我没发现。

    “你也是吧。

    “如果当初我把你带在身边，你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哥……你快醒来吧……

    “我好困啊……”

    被母亲送进福利院后，四岁的陆箜栀度过了一段短暂而平和的时光。院长人很好，会给她糖吃，也格外地照顾她。福利院的小朋友却对她不太友好，似乎有点排斥新来的她。

    陆箜栀人也奇奇怪怪的，可能是受到了父亲照片的影响，把自己封闭起来，不愿意和人说话，除了慈爱的院长。有时候见到血液还会犯恶心，想吐。实在受不了了，她就会跑到角落里，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紧抱身躯瑟瑟发抖。

    后来那些小朋友都知道了她怕血的事，恶意把受伤的部位凑到她眼前，逼她直视狰狞的伤口，见她不好受才勉强放过她。

    陆箜栀不傻，自然懂得自己被针对了。但她不想理他们，理他们做什么？他们值得她花费心思去报复吗？只不过被恶心到了而已。再说，她又打不过他们。在大人面前留下好印象，这才是最重要的。

    这样还算平静的生活维持了一年多。

    那天福利院来了一对父子，说是要领养一个女孩。院长客客气气地把他们请到了里间，和那位父亲聊了起来。小孩坐不住，和父亲说了声就跑到外边玩去了。

    陆箜栀刚被人欺负完，现在正缩在角落，一下一下地发抖。面前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她没有抬头，依然紧紧抱着自己，听那人的声音，似乎是个男孩：“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啊？

    见她不吭声，男孩也跟着蹲下身子，好奇地盯着她，盯了半晌，他好像发现了什么：“是有人欺负你吗？”

    男孩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摸陆箜栀的头，她的头发可真柔软啊。

    别的小朋友都聚在一起玩，就她一个人待在角落。起初他是因为好奇心作怪才会跑到这里，没想到她竟然害怕成这个样子，连话都讲不出了。爸爸说要领养个女孩，就她好了。长得这么漂亮，柔柔弱弱的，难怪会被人欺负。既然这样，那就由他来保护她吧。

    小孩想法简单，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转身便和父亲说了这件事，把陆箜栀领走了。

    陆箜栀用余光看到了那个男孩的脸，很可爱，像布娃娃一样。她有些疑惑，这个男孩是谁？新来的吗？

    在男孩走到她面前时，她下意识地闭上嘴，手指悄悄用力，抱得更紧了。疑惑归疑惑，本能的警惕还是不会消失的。

    陆箜栀没想到男孩会蹲下来盯着她，更没想到他会揉她的头发。眼睛微微睁大，恐惧感和呕吐感被惊愕代替，消散了。她没有反抗，乖乖任他揉弄。直觉告诉她，这个男孩不是这里的人。如果她表现得乖一点，可能就会变好了。

    果不其然，她被男孩领走了，去到了更好的地方。

    常家对她很好，给了她一间大房间，从来没有亏待过她，除了继母。

    揉她头发的那个男孩叫常瑄储，这个人和他的外表一样，很可爱。他对她的关心也比以往任何一个人要多，包括她的母亲。

    最开始陆箜栀是自己一个人睡的。一个人躺在舒适的大床上，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好像和福利院没什么两样，只是清冷了些。

    后来常行恩给她买了些玩具，她翻了翻，都是价格不菲的芭比娃娃。玩了一会又觉得无聊，常行恩看出来了，问她要什么，叔叔买。

    陆箜栀挥动拳脚，两眼放光：“叔叔，我什么都不想要，我想学这个。”

    常行恩看起来有点为难，没有立刻答应，转而问了自家儿子：“你要不要也一起学学？”本来学这个容易就受伤，更何况她还是女孩子，有个人陪陪比较好。

    没想到常瑄储义正辞严地拒绝了：“爸爸，我要看书，没空。”语毕，他还举起了手上的。

    常行恩只好对陆箜栀说道：“箜栀啊，学这个很辛苦的，你真的要学吗？”

    “我不怕苦。”陆箜栀坚定道。

    “好，明天叔叔就带你去。”

    “谢谢叔叔！”

    学跆拳道的第二年，陆箜栀用录音笔录下了继母辱骂她的话。自那以后，继母便不受常家待见。尽管如此，常行恩还是做足了表面功夫，至少在外面看来这对夫妻感情甚好，相敬如宾。

    那件事之后，常瑄储把她拉过来，像个小大人一样，表情严肃地劝道：“小栀，你还是跟我一起睡吧。不然她又会打你。到时候我不在你身边，怎么办？”

    陆箜栀当即答应：“好，我会和哥哥在一起的。”

    常行恩知道了后也没多管——反正两个小孩一起睡也没什么事。

    于是，两人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感情也越来越好，直到稍微长大了点才正式分房睡。

    “哥哥。”九岁的陆箜栀站在墓园里，对身旁的人说：“你别难过。”

    常瑄储没说话，一直沉默着。父亲出车祸去世，他失去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葬礼刚刚结束，他没有哭，只是眼神呆滞地望着远处的墓地。周围的树木长得很好，枝繁叶茂。四周皆为一片嫩绿，明明是象征着生的绿色，为什么他却感不到一丝生气？

    陆箜栀不知该怎么去安慰他，只能干巴巴地重复那句话：“你不要难过。”说完之后也觉得这句话没用，便陪着他一块儿沉默了。

    眼睛盯久了开始发酸，常瑄储抬手揉了揉眼角，有点湿。本来想止住的，可泪水根本就不受他控制，反而越流越多。沉痛感猛然涌上心头，紧接着而来的是各种复杂的情绪，他一时承受不住，身子不由得晃了晃。

    比他高一点的陆箜栀转头便看到了这一幕，她牵着他的手，微微侧身抱住了他。

    常瑄储没有挣扎，把头埋进她肩窝，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角，哽咽道：“爸爸……他……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陆箜栀听他这么说，也跟着哭了起来。她悄悄拭去眼角的泪，不想弄湿他的衣服。常瑄储哭得一塌糊涂，肩膀不断抖动着。她顾不得自己的悲伤，伸出左手轻拍他的后背。正欲开口安慰，却听他继续说道：“小栀……我以后只有你了……

    “答应哥哥……不要像爸爸一样离开我……好不好？

    “我怕……”

    一道带着细微哭腔的声音传入他的耳内：“好……”常瑄储心下一松，手上却抓得更紧了。

    从今以后，他只有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