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我是阿恒
周围传来几句低言碎语,掺杂着一两声轻蔑的讽笑,无外乎还是那些想要看笑话的人。 傅年没有回头,正准备找个地方透透气,就听到大厅门口传来汽车引擎的熄火声。 众人也被吸引了目光,应声瞧去,只见一个穿白色西装,头发往后面梳得油光锃亮的人走了进来,崭新皮鞋踩上地板的那一刻,就听到他高亢的声音,恨不能成为全场的焦点。 “高省长,久仰久仰,我舅舅特别让我备厚礼来看您!” 说完就朝穿着马褂的老人走去,握手送礼,酒杯相碰,仰头喝完,动作一气呵成,一副公子哥的十足做派。 不过让大家投以目光的,是他身后跟着的穿军制服的男人,衣着笔挺,长筒军靴一尘不染。 他并未过多装饰,利落短发乌黑浓密,衬得脸庞有几分野性,一双眸子像海上的灯塔,冷冷的光点不时闪烁。 更让众人侧目的,是他脸侧一道时隐时现的伤疤,这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英俊,反而将他的轮廓勾勒出冰冷的银边,平添几分凛然。 令人望而生畏,却又不住仰望。 这样的男人于女人而言极具诱惑力,早有名媛小姐们窃窃私语讨论他们的来处。 “这两位是北边那位威萧大帅的人,那位油头公子哥叫宋然,是萧大帅的外甥。这位……都叫他恒爷,但具体和萧大帅什么关系就不清楚了。听说他们前几天才来到江城,住在中央大饭店的总统府里。” “对对对,他们来的那天我也听说了,几辆汽车前前后后开过太平南路,羡煞了好多人。” “我还是更欣赏穿戎装的这个男人,眉目含英,身姿利落,脸上那道疤好有魅力!” 这个时代流行军官和小姐的画本故事,梦幻而凄美。无数名媛为之神魂颠倒,如今又遇上个从画本子里走出来的军官,都有些心动,但碍于礼教束缚,迟迟没有动作。 然而有几个从国外回来,接受了先进思想的名媛小姐,都在挤眉弄眼的,有些跃跃欲试。 交通部次长的千金黄小姐便是其中一位,她和傅瑜他们几个差不多时间出国的,艳羡高彦齐被傅瑜摘下,也不满霍随舟随随便便娶了位厨娘的女儿,如今碰上位面容气度都不输他们两位,又极具背景的军官,自然不能让别人把机会抢走。 于是趁着男人远离人群中心的时候款款走到他面前,黑色洋装随走高跟鞋的走动摇摆起迷人的弧度,涂得娇艳欲滴的红唇呡了口高脚杯里的葡萄酒,说:“要来一口吗?” 说完将餐桌上那杯刚倒好的葡萄酒摇了摇,递给了他。这个动作大胆而魅惑,她在国外的聚会上曾看到别的女郎这样做过,魅力十足....她紧张的等着男人接过那杯酒。 脑子里已经在演练他们并肩走在街上,他深情款款的眼眸,他充满力量的肌rou,他guntang的体温和动作...... 底下那处想到被他手指抚摸的感觉,兴奋得自动的溢出几滴水渍。 黄小姐在说话的时候身子已经不自觉的向他靠拢,男人察觉到她的意图,只淡淡的扫了半眼,视线移走时,魁梧的身影也不带一丝感情的大步离开。 若不是撑在餐桌上,黄小姐只怕要摔向地板,她恨恨地剜了他一眼,一根不懂感情的木头桩子! 其他名媛小姐看到男人如此只能望而止步,恰好大厅里耀目的灯光暗了几分,乐队奏起婉转缠绵的舞蹈音乐,她们纷纷转身跳舞去了。 穿着军制服的男人显然对这样的场合不感兴趣,连长桌上的吃食都没有动,被小姐sao扰一圈后就换个地方继续站军姿。 直到周边渐渐清净后,他才将眼眸移往那道注视自己良久的目光上。 隔着整个大厅中央来回晃动的人影,在昏暗不明的灯光下,四目相对。 彼此的眼眸都炸开炽热的光,如同向远处蔓延的火苗,愈来愈亮。 傅年从男人进门那刻就在盯着他,看他脸侧的那道伤疤,看他似曾相似却又完全陌生的眉眼,看他冷情的避开小姐们的青睐..... 她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浓,上前询问的胆量却未随之而增。 直到男人转过身来,她看清他漆黑得没有一丝光亮的眼眸,海上的灯塔瞬间消逝,化为一张横竖交织的网,密密麻麻的向她罩来。 * “吃吧,吃了就能好了,我娘说这种药最有用了。” 古镇水乡的茅屋,一个梳着羊角辫,穿着花布衣裳的十来岁小姑娘将药房抓的药材熬成汁后给捡到的小乞丐喝。 小乞丐好可怜的,满身是血,脸上还有道为了护食,被人用竹刀子划开的伤疤。别人看到躲都来不及,只有没心没肺的小姑娘在家门口捡到后,偷偷摸摸的将他挪到茅屋来。 小乞丐喝一口,趁她背过身又吐了出去。那药又苦又涩,喝了后脸上那道伤疤不仅没好,每晚后背都痒得他反复地挠,背都抠破了。 “你别吐啊,要一滴不剩的喝完。”小姑娘转过背来看到他吐了,立即又喂了口,瘪着一张笑脸,要哭的。 小乞丐看了眼,默默将碗里剩下的药咽了下去,暗自琢磨他背上还有几处完好的皮肤,今晚这一抠,估计也没了。 他们隔着的,是桐乡的千山万水,是十几年逝去的长河,是沉寂了一长段时光后的再次碰撞。 傅年犹疑了一瞬,还是抑制不住心里的疑惑和激动向男人走去,她想确定他是不是那个....... 刚踏开步子,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她转头瞧去,是个西装油头公子哥,脸上带着殷勤的笑:“小姐,您好,我叫黄有为,可以请你跳个舞吗?” 话虽礼貌,眼镜里那双黏腻的眼睛不住的往她身上瞟,从上到下。 黄有为刚从国外留学回来,被家里的长辈叫来交际,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尤物。他注意她好久了,细嫩的胳膊和脖颈都露在外面,琉璃灯下,宛若珠玉。一双细腿,若隐若现,那腰怕是一手就握过来了吧。 怪道国人都说旗袍底下出美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不..不用了,我不会。” 傅年摇头拒绝,心里有些不舒服,往后退了几步。黄有为穷追不舍,嘴里连连说教她,踩到她的脚后一脸歉意,就要撩开她的旗袍下摆帮她擦,还未蹲下身子手腕就被人擒住,猛烈的剧痛袭来。 “啊,你....你要干什---”黄有为痛呼一声,声音被乐队的音乐掩盖,他正要厉声呵斥,突然头皮一麻,一个冰凉的金属黑管抵在他头上。 抬眸看去,男人穿着一身戎装,脸侧的刀疤凛冽吓人,他的手指已经扣上了扳机,眼底透骨的森冷无声昭示着下一秒便会开枪。 “别....别杀我....”黄有为已经被吓得两腿哆嗦,嘴里颤颤的求饶,一脸痛苦流涕的模样。 “滚!” 仅仅一个冰冷的字眼便让他的鸡皮疙瘩四处窜,生出身首异处的极端恐惧,大手微微一松,黄有为逃命似的溜走了。 傅年看了眼不远处抱头鼠窜的影子,嘴里嗫喏的“谢谢”还未说出来,他已经蹲下身,取出口袋里的手帕,擦拭她软底绣花鞋上的污渍。 她微微一惊,脚不自觉的往后缩了下,男人抬眸看她,仿佛在做一件特别虔诚的事,他说:“脏了。” 然后低头继续擦。 那只麦色的手掌布着几道伤痕,凌厉的刀伤自手背穿过。这样的手却用最温柔的力道,一下一下擦拭她的鞋面,直到完全扫去那层灰后他才起身。 “你....你是.....”傅年看着他,嘴里蠕动了半天却不知道怎么说,当年她小乞丐小乞丐的叫,后来也随便给人起了个名字,现在要怎么问呀? 问人是不是当年那个小乞丐吗?她的脸上浮现几分犹豫。 男人的眼底掠过一抹暖意,“我是阿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