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水墨留白
初秋,从南方吹来的风带来了些湿意,天空出现了一片黑压压的浓厚乌云。 一阵淅淅沥沥地银雨撒在北方城池,把山岳两边峭壁的顶端染上黄澄澄的颜色,长在岩壁深罅里的叶子稠密的灌木也变得更加幽深。 京城受到了雨水久违的洗礼,全城都浸入了一层喜悦的气氛中。 秦肆在书房窗边伫立着,看着窗外细细地雨帘,心里总归是开心的,面上却少有表露情绪。 青黛一见京城落了雨,第一个想到的便是秦肆。她忍不住去寻他,欲祝贺他南水北调一事有了成效。 书房外头守着的内侍见青黛来,都不上报了,直接请着青黛入书房去。青黛抖落了油纸伞上的雨水,便将伞靠在书房外头,任着油伞上的雨水慢慢地滴落下来。 屋内,秦肆眸中映着雨水的颜色,连眸子都浸润了些。雨雾给他的周身都萦上一层淡淡光圈,光洁如玉,好似雨中昙花一现的仙人。 他听得身后传来敲门声,便顺势往门口看去。 还未下雨时,天气很是闷热,遂书房的大门为了通风,是未合上的。 如今便见青黛站在敞开的门处,微曲着手指朝着门板轻敲了几声,以提醒他有客到访。她面上带着浅浅的笑容,眉眼皆温顺,浑身都散发着一股恬静温婉的气息。 秦肆见青黛来了,不知为何,他的面色却慢慢地变沉了。 青黛见状有些惊讶,她一时被喜悦冲昏了头脑,竟忘记秦肆忙时是不喜有人打扰的。她神色不禁黯淡了些,欠了身子便想退下去。 还未转身,就听见秦肆喊住了她,“夫人。” 青黛怔住,不知秦肆唤她是出自何意。 后头缓缓地传来了秦肆清冷地声音,“替本督研墨罢。” 唔……原来是叫她回来干苦力的。 青黛很熟悉这书房,很快就寻了个新的方墨出来。微撸起袖子,往砚台里加了滴水。因是新墨,第一次研磨,墨锭的边角比较硬朗,为了先磨去尖角,她便双手持着墨推磨起来。 大体是墨研得多了,她竟摸出了些门路。 秦肆在桌上展开了一张白纸,两边各用一则书镇压着。纸张有些大,不像是用来写信的。 秦肆从桌上挑了支合适的狼毫,便等着青黛将墨水研好。 他得了空,不禁就想看着墨研得如何了。 他转动着眼眸,本是看着砚台的,目光不知不觉地落在了青黛持着方墨的手上,白皙的手指与浓黑的方墨色彩分明。 煞是好看。 目光稍稍地游弋着,落在了她的手背上。那有一处细细微红的疤痕,也不知是在何处弄伤的,到了现在也未好。 他在洛阳静心寺时曾给她一瓶药膏的,那是治伤去疤的好药。肩膀的伤都治好了,她怎么就不懂得给自己的手用些? 脑子一点都转不过弯来,真是愚笨…… “督主。” 青黛出声唤他,秦肆被这突然的声音,惹得面上都出现了一丝罕见的惊诧。 青黛不明白秦肆怎么就突然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只是柔着声音道:“督主,墨水可以用了。” 秦肆发觉自己竟然在青黛面前失了态,他骄傲地低哼了一声,拿起狼毫便沾着已经浓了的墨水。 毛尖落在白纸之上,不过一会儿,就细细地画出几道墨色来。 秦肆却有些静不下心,笔落在哪里都觉得不合适。微微抬起眸来,便见青黛又继续研着墨了。 书房有些安静,又因那墨是上好的墨,磨起来细润无声。只有那窗外远远的雨声,闹不进屋里头,却愈发显得书房静悄悄的。 他总觉得太安静,明明往日都是这般的,今日却觉得宁静得难忍。他轻咳了一声便寻着话聊起,“夫人近日来可有要事?” 青黛平日便在督府里修养身心,十分快活惬意,哪里有烦心的要事? 她摇头轻声道:“妾身不曾有要事的。” 听着她的声音,秦肆只觉得落笔顺畅了许多,不由得多画了几笔,徐徐应道:“嗯,过几日,便是中秋了。” 中秋? 在朝廷官场游刃有余的秦肆,总是习惯话说一半留一半,剩下的全凭人自己揣摩。 青黛有些不明所以,便只能自己瞎琢磨。 她还在宫中当差时,就曾听周遭宫女不时提起。中秋佳节,京城一整条街道上满是花灯,如火龙般热闹。百姓熙熙攘攘,都提着花灯游玩,还有猜灯谜、放莲花灯的。 宫女们都很希望自己能够出宫去赏花灯的,可她们毕竟是伺候主子的下人,哪里有能够随便出宫的权利。 自然是每每憧憬地提起,却又次次以失落地叹息告终。 青黛听得多了,也对花灯会有了些兴趣。秦肆这般说起中秋,可是为了带她去看花灯的? 青黛不知秦肆是不是这个意思,便迟疑着问他,“督主……” 秦肆在画上多描了几截黑墨,单看根本看不出明堂。闻言,便抬着如深潭般的黑眸看去,嗓音清冷低沉,“嗯?” 青黛看着秦肆,声音不禁带着了些期待意味,“督主想在中秋时节,做些什么呢?” 秦肆不曾发觉青黛的心思,将狼毫沾了沾饱满的墨水,便向着已有些意象的画中点去。 “中秋时节,皇宫将设下宴请朝廷文武百官的宫宴,本督会前去赴宴。” 闻言,青黛的眸光微微颤了一下,随即温顺地垂下了目光,声音也变得有些低了,“嗯。” 她继续研着墨,悄无声息,墨块在砚台中慢慢地化成墨水。 秦肆侧目睨了一眼比适才还磨得有些用力的墨块,眸中有一丝疑惑,却很快地消逝了去。薄唇微动着,道出一句似是轻描淡写的话来,“夫人,便陪本督一起去罢。” 让她也去中秋宫宴? 青黛顾不上心里的小九九了,不禁有些惊讶地睁大着眼眸看向秦肆。 以她东厂厂督夫人的身份,又是宫女出身,其实是上不了台面的。且盛大隆重的皇宫宫宴,太后一定会出席其中。太后本就十分不喜她的,若是她去了宫宴,只怕太后会借机寻她的是非。 秦肆没有错过她面上的细微表情,持着笔的手微微停下,低声问道:“夫人不想去?” 若是她不想去,他便推了皇帝的意。 青黛自然是不愿去的,但想了想还是微微颔首着答应了。她既然披着东厂厂督夫人的头衔,就要试着去习惯这般身份带来的好与坏。 她总归是不能一辈子都躲在东厂督府里的。 秦肆见青黛答应了,浓长的眼睫微垂着,漆黑眸子很认真地看了她一眼,略微思忖,却也没说什么。 谈话结束,画也差不多了。 秦肆将狼毫笔搁至一旁,揭起画卷轻吹干上头的墨迹,垂下眼帘端详着自己的画作,眼中露出几丝满意的神色,随后便赏赐性地呈给青黛看。 “如何?” 青黛一看,上头竟是一副活灵活现的竹林水墨画。淡逸劲爽,笔酣墨饱,竹叶浓淡相宜,墨竹栩栩如生。 青黛不懂画,却也知道这副水墨画很美,便细声夸赞道:“督主画的,自然都是极好的。” 秦肆听着青黛并不走心地夸奖,面上不知不觉又现出了一副冷淡的神色。低哼一声,随即就收起了画卷,不理会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