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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旧日寒蝉

    第九章    旧日寒蝉

    自从这一回褚绣春未曾反抗,与弘历做了那事,弘历便与他愈发亲密起来,时常来访,多数时候自然是说上几句话便滚到了床上,却也有几回并未做些什么,只是两个人对坐喝茶闲谈。

    褚绣春每当与他赤裸着身子相面对的时候,总是十分腻歪,头发根都炸了起来,然而当穿起衣服来,坐立在房中院内,倒是还能够从容。

    起初弘历也是颇有疑虑,毕竟褚绣春与天地会有所联络,虽然在他那面,说的是只当做是另类的商业行为,然而天地会的宗旨,弘历是晓得的,多是贫苦之人入会,倘若只是如此,倒是与宋明延续下来的白莲教之类没有太大区别,然而满清皇朝毕竟是以满洲为统治民族,所以天地会便与从前白莲教单纯的反官府不一样,这里还有反满洲的成分夹杂在里面,这里面的民族矛盾相当尖锐,“反清复明”是一面号召力巨大的旗号,尊奉的开山老祖是郑成功。

    虽然经过先前几代,尤其是祖父康熙那漫长而谨慎的梳理掩埋,入侵初期种种血腥惨烈的气息终于逐渐淡化,然而有一部分人仍旧是没有忘记的,升斗小民整日忙于谋生活,或许只当做遥远的往事,然而那些知识分子的记忆力可是相当好的,整天闲着没事,专门琢磨这类事,褚绣春虽然算不上是读书人,然而他想的比旁人要多一些,或许当真不喜欢满洲人,也未可知。

    不过弘历仔细观察了一阵,褚绣春虽然也晓得满洲汉人的概念,却似乎并没有太多想法,他之所以对弘历犹有戒心,一方面是因为自身事实上的囚犯身份,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对官方体制的本能戒备,根据弘历的判断,褚绣春最重视的是“绿林”这个身份,是一种地下世界与地面世界的对立,仿佛光相对于影,明相对于暗,虽然最大的忧患暂时算是消除了,不过他这种对于体制的疏离也令人颇有些头痛。

    九月十二这天,弘历逼撵着褚绣春又厮磨了半个下午,褚绣春给他纠缠得实在受不住,用手肘抵住他的胸膛,带了一点质问的口气:“你说过会放了我的。”怎么我忍了这许多日子,你那边还没有动静?

    弘历笑道:“我说会放开你,你安心再住一阵,磨一磨性子,我就安排你做侍卫,陪你出去看看。”

    褚绣春登时一脸古怪:磨什么性子?给你鸡jian吗?

    看到他的这种表情,弘历笑着愈发搂紧了他:“你依着我些,起码免了担惊受怕,你若离了这里,那些人要斩草除根,你可怎么好呢?”

    褚绣春又是一阵默默无语,那件事后续的波澜他也晓得,金凤四姐虽然侥幸逃脱,然而她带着的两个人却死得不明不白,明显是上家杀人灭口,弘历猜测除此之外,肯定还有其她相关人等也无声消失,只是究竟是谁,却不能明晰判断,毕竟每天各处莫名其妙死的人也不在少数,不知哪个人具体与这件事有关联。

    弘历又与他温存了一阵,海兰察进来说,李卫大人刚刚来了,弘历连忙下床穿好衣服,回头与褚绣春说了一句“我先过去了”,便去了前厅。

    李卫就在前不久,刚刚升任了直隶总督,官厅在保定,这一次是他进京报告消息,甘凤池的那件案子破了。

    对于与重臣的交往,弘历其实很知道这事是忌讳的,因此一向并不刻意结交外官,免得涉及到结党的嫌疑,当初父亲那一辈九龙夺嫡,众多皇子纷纷纠合各级官员,成为网络,彼此殴斗,所以到了父亲雍正这个时代,对此便格外痛恨了。

    其实这个党争,在前明的时候就颇为激烈,当年教导自己的师傅总结前明崩溃的因素,其中一条就是结党,当然身为士大夫,也是将内官当做一个靶子,尤其是臭名鼎鼎的魏忠贤,讲真魏忠贤确实也不怎么样,不过在弘历看来,士大夫独大也不是一件好事,什么“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之类,对于皇权是很大的威胁,尤其这帮人也是互相攻讦,在自己的曾祖父顺治皇帝那个时候,对这个问题就深恶痛绝了,所以皇玛法便要任用内务府的包衣,比如江宁织造之类。

    不过李卫还是不同,上一次自己去江南微服访查,便是与李卫接洽,有一些旧情在此,况且李卫此人,与父亲雍正关系十分密切,父亲很信得过他,自己上一次遇刺的事情,李卫也在负责追查,因此两个人喝喝茶说说话也没什么。

    见了面叙过寒温,弘历便直入正题:“又玠,上一次的那件事如何了?”

    李卫面色凝重,摇了摇头:“对方收拾得十分干净,我追了几条线,居然都断了,这可是这么多年来少有的事情。”

    弘历点了点头,水太深了,李卫捕盗捉贼的本领,自己是见识了的,当初江南各种会党很是活跃,时任地方官竟然不但难以克制,还与那班人结合在一起,用宰白鸭的手段李代桃僵,让正主逃了,结果李卫过去,一段时间之后便都消停了,这一次又破获了让人一直耿耿于怀的朱三太子疑案,讲真都这么多年了,所谓的“朱三太子”居然还有尾巴在此,掐灭一个又出现一个,简直如同无穷无尽的幻象分身,跟西游记里面九头虫似的,这传奇程度堪与末代王室的先祖建文帝相比了,也不知朱允炆后来究竟怎么样了,那可是堂堂的皇帝,结局也如此迷离,或许世上有一些事,终究是难寻结果的吧?

    于是弘历道:“罢了,这件事便如此吧,我回头禀告皇阿玛,这案子便以天地会作乱来结案,不必再继续追下去了。”

    李卫也点头:“辜负四阿哥了,阿哥这样做,实在是深识大体,令人敬佩。”

    这事儿若是继续深挖,还不知要挖出什么人来,康熙后期的诸王谋位,自己那时候虽然官职不高,但也见识了一些,那叫一个血雨腥风刀光剑影,结果那一群凤子龙孙死的死残的残,损折得着实厉害,仿佛他们的出生就是为了后面的凋零,雍正虽然只有三个成年的儿子,五阿哥倒也罢了,三阿哥弘时却也是个犀利的人物,更何况那几个上一代的亲王“老骥伏枥”,还志在千里着呢,这一回水太混,其实也不知是谁干的。

    两个人娓娓又叙谈了一会儿,弘历隐去姓名,将褚绣春关于官场与绿林的看法说了一下,李卫登时拍着大腿笑道:“扯淡呢!这人是对江湖有什么误解?官场彼此倾轧,莫非绿林便是铁板一块?这一次破获了甘凤池,还不是因为她们内部互相叛卖?那些所谓的‘侠义道’,为了一点官位金帛,出卖头领的也不少,个个儿都恁么忠心耿耿,义薄云天呢?这是怎么样修描出来的形象?这人若只是为了面子,倒也罢了,倘若真的信了,饶是他怎样能耐,难免成为江湖道的岳武穆,只怕死在自己人手上。”

    弘历也笑,要说褚绣春虽然品貌心性都很好,只是确实如同李卫所说,有些方面太过单纯了一点,对于江湖路林有一种略显一厢情愿的理想寄托,他这个性格若是不改改,将来不知要坑在什么地方,自己确实是会照应他,但许多事还是要靠他自身把握。

    此时雍正在宫中,正在奋力批阅奏折,到这时他已经连批了一个多时辰,很有些疲倦了,便传了茶点来。雍正喝了一碗奶茶,又吃了一个小窝头,按照雍正从前短暂休息的惯例,本来是应该闭目打坐一会儿的,不过这一回他没有进行那样的禅定,而是叫人送了一个木盒上来,那里面零零碎碎都是一些小玩意儿。

    雍正虽然严峻,不过整天不是奏折就是军机处,闲了禅修平静心情,都是很庄重的一些行动,久了也有些腻烦,因此偶尔他也是童心未泯,或者应该说是涌上了风雅的情怀,便要赏玩一下这些小巧的玩器,聊以消散一下压力。

    雍正打开了匣子,这里面琳琅满目都是一些稀奇的小物件,比如象牙页片雕刻的金字佛经;五彩琉璃球,里面是几条金鱼;说是从遥远的大秦国传来的钱币;绘制着西洋美女人物的珐琅鼻烟壶。

    与父亲康熙一样,雍正对海外的东西也颇有兴趣,因为很是新奇,中原的文化自己也见识过了,确实是博大精深,然而毕竟也看了这么多年,再怎么精彩的篆刻绘画,终究也就是那个范畴,所以外夷的东西倒是很让人感觉新奇,如同远洋海面刮过来的带着盐分的海风,令人眼前胸中都是一爽,别具魅力。

    雍正拈起这个看了看,放下来,又拿起那个,欣赏了一阵,感觉大脑放松了一些,不再那样疲惫了,便想要收起这百宝匣,继续办公,这时候他忽然发现了角落里一块黑黑的东西,雍正将那物件拿了起来,原来是一枚青海昆仑冻石的雕件,墨玉一般的光滑质地,雕的是一只蝉,刀工细腻,着实活灵活现。

    雍正看到这挂件,忽然感觉有一种熟悉,不是那种“曾经把玩欣赏过”的熟悉,而是关于这冻石蝉,似乎曾经有一段往事,啊,终于想起来了,那还是二十几年前,那时自己还年轻,大概也就是比弘时大一两岁的年纪,曾经去过一回江南,在那里除了办正事,忙里偷闲也有过一段风流情缘,那个女子叫作什么来着?似乎是叫作茜玉,在庵堂之中带发修行的。

    经过了这么多年,茜玉的五官眉眼,自己已经十分模糊了,只记得是十分秀雅的,不是浓艳型,而是那种淡淡的清丽,典型的江南闺秀风格,当时自己不是很方便带她一起回京,回到京中,又是争夺储位最关键的时候,老八他们盯得自己很紧,所以也不好像当时约定的那样,很快派人接茜玉进京,虽然也有一些歉意,不过那时自己也是自顾不暇,每日里神经都十分紧张,也便将这件事搁下,到十年前自己终于登基成为皇帝,偶尔想到这件事,却也已经时过境迁,想来茜玉或者是一直在庵堂修行,或者已经另觅了良人,所以便如同一缕轻梦,便这样过去了,没想到今日又将这物件翻了出来。

    雍正将那石蝉在手中掂了一会儿,便仍旧将它放回格子里,招呼人收了匣子,自己重新坐在案头继续批阅奏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