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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茶楼众生

    第十四章     茶楼众生

    琼古里尔哈与褚绣春回到宝亲王府,琼古里尔哈自然是要把这一次的经过向弘历复述一遍的,弘历听了,咬着细白的牙齿,微微笑了笑:“三哥也真是有心了,连这个都能想到。”

    琼古里尔哈道:“好在褚绣春机敏,当场给回了过去,我看三王爷也晓得失言了,忙着把话往回拉。”

    弘历点了点头:“他这一次着实不错,当初果真没有看错了他,也亏了你这一阵费心教导他。”

    琼古里尔哈当即谦逊道:“都是多亏王爷熏陶指点,小人倒是没做什么。”

    这件事之后,达春等人对褚绣春都有了一些改观,虽然琼古里尔哈并未刻意宣扬,然而在衷王府的这一场应对,其他侍卫还是渐渐地都知道了,到了这个时候,穆基伦等人才开始认可,褚绣春与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于是忙过了这一阵之后,这一天上午,白里便拍着褚绣春的肩膀说:“兄弟们要去茶馆喝茶,你也一起去吧。”

    褚绣春看着面前的习字本:“今天的功课还没有做完。”

    琼古里尔哈在一旁微微一笑:“和大家一块儿过去吧,回来再写。”

    褚绣春见老师这么说,便答应了一声,穿了衣服又系了荷包,与琼古里尔哈等人一起走出府去,前往王府附近的一所茶楼。

    褚绣春虽然在府邸作侍卫这么久了,这还是第一次与同僚一起来到这茶馆,进入茶馆第一感觉就是,都是旗人啊!虽然许多人说的也是汉话,然而这里面的氛围一看就与自己从前所进的茶楼不同,还有人在那里熬鹰,虽然已经居住在北京城这样繁华的地方,一些旗人也不曾忘了关外射猎的风俗,还驯养鹰隼,野外打猎的时候很能用得到,再一看那茶,有几桌碗里都是奶茶。

    茶馆前面的台子上,一个三绺胡须的中年男人正在口沫横飞地讲书,讲的是“隋唐演义”,那叫做一个眉飞色舞,着实是精彩。

    达春等人找了一张空桌面,坐下来便叫了两壶茶,一壶清茶,一壶奶茶,清茶是陶壶,奶茶是黑黑的铸铁壶,还要了几样茶点,比如rou末烧饼,驴打滚,爆肚之类。

    琼古里尔哈与齐布琛各执一把大茶壶,给大家倒茶,琼古里尔哈手中的茶壶装的是清茶,他将茶壶嘴凑到褚绣春面前,问:“喝清茶吗?”

    褚绣春摇了摇头:“我喝奶茶。”

    齐布琛笑着就给他倒了满满一碗奶茶:“这里的奶茶很是不错,浓得很,奶加得比较多,而且还加了胡椒,这样的胡椒盐奶茶虽然是冬季里喝起来最是爽快,这个时候其实也还行,大夏天的没胃口,喝一点胡椒奶茶,很能开胃。”

    褚绣春一笑算作回应。

    身为江南人,虽然这些年来走南闯北,不过在汉人圈子里,确实还是饮清茶比较多,虽然知道那些草原上来的满洲蒙古人爱饮奶茶,不过从前的褚绣春从来也没有想到要去尝试一下,如今这是与弘历琼古里尔哈等人在一起的时间久了,有时候免不了要跟着一起喝,起初自然是觉得有些古怪的,就好像听满洲的太平鼓词一般,不过熟悉了一阵之后,便觉得也别有风味,茶与牛奶煮在一起,确实醇厚得很,尤其冬季里清晨喝上一碗,浑身登时热起来,仿佛血脉都通开了一般。

    褚绣春是不太讲究所谓正统的茶道,只是觉得这种奶茶与自己这许多年来喝的很不一样,乍一接触很需要努力适应,不过喝惯了倒是也还好,比起那么仙气的清茶,别有一种尘世间的烟火气息,除了加胡椒,还有加芝麻粉在里面的,也是很独特了。

    褚绣春一边喝着茶,一边观察着茶馆中的情形,这茶楼里真的是热闹,除了那说书先生是汉人,其他基本都是旗人男子,而且身份有高有低,有人明显是有官职在身,也有一些形貌比较清贫的样子,不过倒是都错杂在一起,甚至共坐在一张台面,也不觉得有什么别扭,彼此还能很从容地说话,并不显得拘谨,仿佛平日里森严的身份隔阂,在这特别的场合,忽然间便大部分消融了,让人能够放下平时的负担,模糊身份界限地去交往,或许也是端着太久了,难免要寻找一下释放吧。

    褚绣春的这个猜测并没有错,果然在他叫了琼古里尔哈一声“副统领”之后,达春便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说道:“都到了这里,还叫什么‘副统领’?直接叫名字就好,或者叫琼古里尔哈阿哥。”

    褚绣春脸上登时便是一红,一想到居然和琼古里尔哈达春他们称兄道弟,就感觉有点怪怪的,达春倒是也还罢了,琼古里尔哈乃是侍卫队的副统领,但凡军事机构,等级都格外森严,卫队之中也是一样,达春等人乃是他的前辈,琼古里尔哈更加是褚绣春的官长,尤其琼古里尔哈还在教导他的满汉文,等于是老师一样的存在,无论官方还是民间,都是讲究尊师重道,所以无论之前怎样隔阂抵触,既然琼古里尔哈是自己的老师,褚绣春对他自然而然便有一种尊敬。

    像是这样既是长官又是老师的关系,褚绣春真的想不到自己要和琼古里尔哈这样接近,况且琼古里尔哈又不是那种豪爽类型的风格,因其内敛,便难免带有一种矜持,无形之中与人便有一种距离,当然人与人本来就难以做到毫无距离,只是琼古里尔哈的自我疆界要比别人大了一圈。

    众侍卫在茶楼喝茶听书,还彼此闲聊,消磨了好一阵时间,喝光了几壶茶,这才结账离开,是琼古里尔哈付的账,回到侍卫所各自再算钱。

    在侍卫所中,大家宽了外衣,斗牌说笑,褚绣春平了一下心气,便坐在桌边继续写字。

    旁边有人就说起今天的评书:“讲的着实是好,国初的时候有个柳敬亭,julen be donjire讲得如同真的一般,只可惜我晚生了几十年,先祖那般的功业是来不及建了,连柳敬亭的书也错过,不过这位先生想来也和那柳敬亭差不多。”

    这些人说起话来,有的时候便要夹杂满语,“julen be donjire”就是满语“口述”的意思,好在褚绣春在这里混久了,又正在跟着琼古里尔哈系统学习满文,相当一部分满洲日常词汇都已经熟了,否则有时交流起来便要发生障碍。

    这时有人便问褚绣春:“你喜欢听些什么书?”

    褚绣春想了一想,道:“倒是家常一些的好,讲一讲各地风土人情,其实也蛮新鲜。”

    那些隋唐三国包公案杨家将之类的,倒是也好听,唯一的问题就是,听了这么多年,已经听腻了,更何况自己就身在江湖,刀光剑影见得多了,很不必靠这个来过瘾,体验另一种生活,至于一些偏市井的说唱,比如西厢记、金瓶梅之类,也是同样的原因,听久了就絮烦。

    自己虽然不是饱读诗书,不过一些常见的典故也都晓得,这就是江湖人与乡村人的区别,南下北上渡河过江虽然辛苦,但是见闻也广,所以把什么贵妃醉酒、郭子仪、高老庄也都听闻过,这些故事听个一回两回还新鲜,听多了就没趣,那些常年闭塞的村人听游方先生说这些,乃是极带劲的,然而对于自己这样的人,便没有那么刺激了。

    所以褚绣春觉得达春他们唱的一些鼓书倒是还很有新意,那些从汉人流传久远的故事里扒出来的都罢了,什么李逵接母啦,春香闹学啦,貂蝉吕布凤仪亭啦,并不觉得新奇,却有一些讲世事人情的段子清新得很,比如说穷鬼的,说随从的,还有说司官的,不过自己此时却不便说出这个,弄得好像刻意讨好一样。

    齐布琛笑道:“那倒确实也是有趣的,我就很想听听天山那边的回回,究竟是怎么样子的。”

    达春脱口道:“和我们讲讲江湖上的事情吧。”

    白里登时就给他使了个眼色,琼古里尔哈面色也微微一变,达春笑道:“这有什么,你们也太小心了,既然是同喝过一壶茶的,谁还把谁当外人了不成?咱们满洲人,向来没有这么九曲回肠的。”

    褚绣春见这个情况,自己若是不说几句,这场面只怕下不来,于是想了一想,便说道:“江湖上有所谓‘讲茶’,北边的规矩我也晓得一些,绿茶算是敬酒,红茶则是罚酒,来了的人若是拿起绿茶来喝,便是比较好说的,若是选红茶,便带了威胁的意思,最危险的便是要换干净茶碗喝红茶,这便是说连带头大哥都要换一换了,这种情形马上便要打起来。”

    众人一听,立马哄笑起来,白里笑道:“要换当家管事的啊,那确实是不能容让的。”

    下午的时候,褚绣春完成了当天的功课便睡了一觉,晚上是他当值,守卫在弘历房屋外面。

    夏日的夜晚,天空格外清澈,是那种晶莹的墨蓝,一阵微微的清风吹过,带来院中花木的气息,房间里传来富察氏的声音,她与弘历正在笑着说话:

    “这一支通草绒花着实精巧,竟然做出了鹦鹉牡丹的模样,难为她怎样想来的。”

    “要说这绒花虽然精致,毕竟不过是绫罗裁剪堆叠而成,你纵然不爱黄金宝石,觉得太晃眼,玉簪总可以插几根的,那白玉倒是正合你的气质。”

    富察氏笑道:“不知为何,我却只爱这通草花,想那玉石乃是高洁之物,只怕戴了会让玉笑我。”

    弘历上半身的影子在窗户上摇摆不住,显然是笑得前仰后合:“你若是不配,我便更加不配了。”

    富察氏愈发笑了:“君子如玉,原是很相配的。”

    褚绣春站在房前,微微一笑,富察氏简直不像是尘世间的人,虽然身在皇家,然而日常却只佩戴通草绒花,什么珍珠翡翠之类一概不用,半点不肯透出奢华的气象,不过虽然如此,褚绣春却觉得,福晋头上的绒花其实是比什么金银宝石都好看的,那两把头上颤巍巍簪满了通草花,实在是比金珠珊瑚的凤钗要出尘得多,如同雨后的山林一般,分外清新脱俗。

    像是这样身为弘历的地下情人,不管这个情人身份是自己情愿还是不情愿,终究已经是这样的定位,而此时自己却在警卫着弘历与富察氏的爱情,其实很有一点不通人情,不过褚绣春却也并不很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