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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弘晳沉没

    第二十五章    弘晳沉没

    过不多久,弘升就给押解进京,交宗人府问话,不多久弘历便晓得了原委,不由得一阵发恼,发文严加申饬,将弘升的都统职位也革除了。

    弘历回到宫中,晚饭吃到一半,将饭碗往桌子上一放,仍是有些恨恨地说:“弘升此人,实在不识好歹,当初因为他不实心办事,皇阿玛将他的世子都革除了,让他在家中好好反省,不得出来,皇阿玛故去之后,我想着毕竟是新的一朝,原来的一些处置也可以改改,便将弘升从府中放了出来,让他当正黄旗的都统,还让他兼管火器营,凭良心说,我对他不错了,哪知他竟然干出这种事来,到处联结,他要做什么?”

    褚绣春听了,也觉得弘历是很应该感觉到有一点委屈,火器营在满清军事系统之中的位置很是独特,如果一定要类比,褚绣春感觉,就有点像是玉米红薯在粮食系统的地位吧,都是可以发挥很大作用,有巨大的潜力,但是现在还没有进入主流,玉米洋芋甘薯之类,虽然是耐贫瘠,产量也不错,然而大伙儿更习惯吃的还是稻米和麦面,因此玉米甘薯虽然也有种植,但并不是很广泛,某个角度上,有一种“怀才不遇”的感觉。

    不过虽然满清军队更重视骑射,但对于火器也是十分看重的,弘历自己就有火枪,出去狩猎的时候,既用弓箭,也用火枪,他的那几把火枪也都制作得十分精致,枪口装饰着镀金蕉叶纹,靠近火门的地方镶嵌着象牙,枪托上还嵌有玉石或者牛角,可见是十分珍爱的了,然而即使是如此,满清军队最为重要的主力还是骑兵,凭借的是长刀弓箭,火器营有一点类似于特种部队的意思,很犀利,但配置数量不会太高。

    因此弘历让弘升管着火器营,也是对他的重用,所以弘历如今才会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

    要说弘历继位之后,或许是想着毕竟“历史已经翻开了新的一页”,从前雍正的一些做法也确实是太严酷,为了挽回人心,弘历特意展现了宽厚的一面,把两个叔叔,允俄、允禵都从圈禁地放了出来,封为辅国公,允祀、允禟等人受到牵连的后裔,也都恢复宗室身份,加红带子,想着以此在满洲贵族上层之中获得支持,可别说,弘历的名声因此确实比雍正要好,然而终究还是发生了弘升这件事,还牵涉到了弘晳,这就相当扎心。

    褚绣春给弘历添了一小碗汤,道:“那本是个糊涂的,好在也没惹出大乱子来,你就不要气恼了,尤其是吃饭的时候,这样生气,特别有损身体。”

    弘历拿起调羹,喝了两口萝卜汤,顺气啊,此时才发现,这火腿萝卜汤着实甘甜,此时喝来正好。

    弘历本来也想着,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哪知十月的时候,事情便延展到了允禄的身上,说他与弘晳等一帮子侄来往太过密切,允禄毕竟是老一辈的亲王,威望颇高,将他也牵连进来,这件事便有些严重了,弘历本来还没有太在意,因为允禄一向是个没什么锋芒的人,为人追求的是左右逢源,倒是个颇有才华的,只是遇事不轻易表态,时常模棱两可,未必有别的意思。

    只是既然扯到允禄,终究也是触动了弘历的神经,他马上便想到这一年八月的时候,正逢自己的寿诞,弘晳让人制作了一乘鹅黄肩舆进奉,倘若自己不收,他便要留下来在他的理亲王府自己用了。

    褚绣春听了弘历的这番话,第一个反应就是弘历有点疑邻偷斧,弘晳未必会有这么深的心思,看到后面这几步棋,不过弘历这一阵对这件事十分在意,受到的刺激有点大,这个时候自己倘若是说这一句,倒好像是故意为弘晳开脱,与弘历对立,可能会让弘历更加恼怒,那样反而不好。

    于是褚绣春想了一想,便说道:“他若是真的敢那样,胆子可实在大得很。”若是弘历不要那顶简易轿子,弘晳大不了将它收藏起来也就是了,未必一定会自己用。

    弘历冷笑一声:“他有什么敢不敢的?当初皇玛法还在的时候,他父亲明明已经是废太子,他却仍然能够使动宫中的工匠,给他按照大内的样式,制造珐琅火链,事情发作了之后,皇玛法只是惩罚了工匠和管事人,对弘晳半个字都不提的,当年他能干那个,如今未必不能干这个。”

    都说康熙最珍爱的孙子是自己,然而弘历知道,只怕在康熙心目中,弘晳才是第一位的,这真的是让人心头不由得便酸酸的,从来自己便不是很在意后宫的幽怨,只有在这样的时候,弘历才忽然发觉,自己与宫怨居然也有相通之处,只不过这种感触转瞬即逝,不值得花费太大力气去自我剖析,弘历也没有那样的兴致,当做一种审美的情怀细细体味,过去了便过去了吧。

    不过此时想到这里,弘历旧恨新愁瞬间全都勾了起来,咬着牙发狠道:“尚以为犹是旧日东宫之嫡子乎?居心甚不可问。”

    褚绣春一看,弘历心头这一把火已经是给点了起来,皇位是他一生至可宝贵的东西,怎么能够容忍给人家动一动?哪怕只是想法也不行,弘晳的身份与其他兄弟都不同,也难怪弘历会如此过敏。

    于是褚绣春握住弘历的一只手,说道:“无论如何,千万谨慎,又没有实证,若是就这么处置了,又要让人说闲话。”

    弘历听他说得在理,也着实是为自己考虑,便平了一平心气,点头道:“你放心,我不会给人捏着我的短处,虽然弘晳有无礼之处,倘若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也不会将他如何。好了,快吃饭吧,这半天你只顾着劝我,都没吃几口。”

    褚绣春一笑:“你也放开心怀,多吃一些,还有那么多奏折要处理呢。”

    然而到了十二月,有一个从前侍奉过弘晳的巫师,叫做安泰的,供出了如下的内容:弘晳曾经让他给测算过,“准噶尔能否到京,天下太平与否,皇上寿算如何,将来我还升腾与否?”

    看到这样的口供,褚绣春马上便明白,事情不可能挽回了,弘晳分明是有夺位的心,虽然也只是有心而已,然而既然已经说了出来,给人知道,性质便两样了,说不到“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

    果然,弘历似笑非笑地说道:“他可真敢问啊,就算是我突然亡故,我的永琏又已经没了,毕竟还有几个残存不成器的蛾子,有皇后在,很可以再当一回孝庄,他就想着兄终弟及呢?只怕是当多尔衮都满足不了他的胃口,定然要捡起过去的身份,过一把皇帝的瘾才罢了。”

    褚绣春见他如此神情,便知道弘历震怒已极,弘历便是这样,若发狠痛骂,虽然也是很严重,但还不算到顶,偏偏是这种笑不是笑,恼不是恼的表情,最是严峻,这乃是弘历痛恨到极致的模样。

    于是褚绣春沉吟了一下,便说道:“毕竟他还没真实做出什么,看在圣祖的情分上,能饶他还是饶他吧。”

    褚绣春晓得,虽然弘历十分尊重雍正,然而他的人生理想还是要效仿康熙,那才是他的终极目标,毕竟满清的这些皇帝,目前看来没有比康熙再圆满的了。

    弘历听了这一句,似乎是打动了一点心思,冷笑道:“说起亲族的情分,可是更好笑了,我倒素习按理尊敬,越发敬出这些亲戚来了。亲人,确实是亲人啊,他追寻远古,将朕当做了纣王帝辛,所以他是要当微子启是怎么着?‘微子启,胶鬲与周盟’,帝辛的哥哥微子启是引着周人从西边来了,弘晳是指望准噶尔人从西北来帮他夺皇位?古往今来的叛贼,套路果然都是一样,只可惜朕不是帝辛,大清如今方称盛世,也没个给外寇颠覆了的,所以他不要指望着日头从西边出来。既然是其心不死,我便助他息息心……”

    褚绣春这几年来读书,虽然不是广识博览,然而弘历时常与他谈论古往今来的政史,所以对帝辛微子启的纠葛也知道一些,有一回弘历说到兴头上,干脆开了个专章来讲述这个,此时听弘历将往事与今事对比着这么一说,褚绣春感觉,简直好像套娃一样,弘历这个比方的确贴切,太近似了,好在是如今满清国势正盛,弘历也不是个软弱可欺的,否则弘晳一番运作之下,还可能真的就成了,不过纵然成了又能如何?几千年前的微子启引入西周,扳倒了帝辛,他自己终究也没有成为新的商王,给周王封在了宋地,成了一个诸侯王,所以这算是宁为鸡口不为牛后的意思?只可惜商王朝是就此没了。

    要说帝辛的处境实在是险恶,弘历虽然不像他那样危机四伏,却也不敢大意,一向是极为警惕的,如今弘晳发生了这样的事,实在很戳弘历的心窝,也不知弘历一怒之下要如何发落。

    “着将弘晳革除亲王爵,除宗籍,他今年已经四十六岁,便改名叫做‘四十六’,人家说‘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他已经这个年纪,很该好好地想清楚一些,就在景山东果园内慢慢地想吧。”

    褚绣春一听,暗暗地松了一口气,这还算不错,是个削籍圈禁,于是褚绣春便说道:“皇上这样宽厚,大家一定都很感念的。”

    弘历微微一笑:“感念么?倒也未必。我从前想着,说一句不敬的话,皇阿玛那个时候也有些太过严厉,如今我上位,毕竟也已经时过境迁,想来那心也该绝了,我再宽厚一些,把从前的恨都解了,一家人就这么着蛮好,哪知终究闹出这样的事情来。弘晳其实我还不觉得如何,毕竟是差一点就登上皇位的人,原是比别人更多一些心思,我只叹弘昌、弘晈他们两个,当年十三叔与皇阿玛是何等亲厚,结果他的两个儿子却在这里反我,还有十六叔与弘普,皇阿玛在的时候,对十六叔也很是关照,如今带着儿子一起投奔了弘晳,想来我无论怎样,在他们眼中都是个行毒的角色,只有弘晳最好,最是令人心疼。我们父子虽然是得了皇位,然而在他们心中,终究还是更认二伯与弘晳,在家族之中,我们也称得上是孤家寡人了吧。”

    听了弘历这一番话,褚绣春一时也是无语,其实他也晓得,在爱新觉罗家族之中,雍正与弘历确实是得到了皇权,然而舆论与情感的支持却十分薄弱,这一次更是大家一起抱团孤立他,也难怪弘历有这种风雨凄凄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