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小疯子
十六 在季月的帮助下,萧放的状态逐渐好转。虽然他还是会想起祝藏雪,但至少不会整夜失眠了。他开始停用那些治疗双相障碍的药物,情绪却并没有因此受到影响,这意味着季月的心理治疗在他身上发挥了作用。 看上去他快要好起来了。 转过年后不久,萧老爷子便不太好了。他脾气倔,死活都不愿意去疗养院,萧是群亲自来劝,他都不听,萧放只好为他请了专门的看护。到了六月的时候,老爷子已经起不来床,萧放暂时停了工作,跟保姆一起照顾他。 在一场雨后,老爷子忽然来了精神,把一大家子人都叫回来,絮絮叨叨地交待了很多事情,萧放便知道这大概是回光返照了。 最后老爷子快没力气了,眼睛盯着萧放,示意他走近一点,萧放在他床边半跪下来,老爷子费力地抓着他的手,含糊不清地说:“小放……爷爷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你别、别记恨爷爷了……” 萧放心里有点不是滋味,“爷爷,你省些力气吧,别说了,我不记恨您。” “小放,人得往前、往前看啊。季月那姑娘心眼好……你、你就不能和她……咳咳咳……”老爷子话刚说完就咳嗽起来,气息奄奄地半阖着眼。 萧放明白他的意思,老爷子还是没放弃撮合他跟季月。他并不想骗他,但萧是群和林悦枚都在给他递眼色,于是他沉默了,过了很久才说:“我知道了。您放心,我会好好考虑的。” 老爷子已经没多少生气,混浊的眼里淌下几滴泪来,神情却是满足的。他最后看了一眼围在床边的子孙,呼吸渐渐地停止了。 萧放在床前跪着,听他父亲长叹了一声,周围响起女眷细微的哭声。 “T市前市长萧汝海于本月6日逝世……” 祝藏雪看到新闻的时候正在陪鱼鱼玩游戏。小孩子长得快,不到两岁的鱼鱼已经能够很清晰地表达意思,感觉到mama在走神,他便放下玩具走过去抱住她,“麻麻,要抱……” 祝藏雪回过神来抱住鱼鱼,亲了亲他的脸蛋:“宝宝乖,再叫一声mama好吗?” 鱼鱼别过脸,把小小的掌心糊在她脸上:“不要!” 祝藏雪笑起来,拿过故事书继续给他讲故事。 晚上哄睡了鱼鱼后,祝藏雪便打开电脑,检查了一下邮箱。 这段时间她工作效率太低,上课时还差点弄出了教学事故,实在是撑不下去了,她前几天便向教研室的领导请了假,只是最近教研组有两个女老师请了产假,人手不太够,她的申请不一定能批下来。 但出乎意料地,主任居然给她批了假,还让她好好休息,不用担心工作问题。她松了口气,给主任回复了一些道谢的话,然后关上了电脑。 洗完澡已经很晚了,明天还要早起送鱼鱼去托儿所,但祝藏雪却睡不着。准确地说,从去年开始她便频繁地失眠,好不容易睡着也会梦到那个人。 她恨自己不争气,明明是她把人赶走的,现在却又难过得睡不着。她觉得自己大概是生病了,她明知自己不该再想,却偏偏控制不住自己。 萧放就是个骗子、变态。 ——她这样给自己洗脑。 但是没有用,她绝望地发现自己才是变态,明明已经知道他们之间有着最亲近的血缘关系,所有超出血缘以外的关系都是有悖人伦的,却仍然发疯一样地想念他,以至于她在梦里哭得那样可怜,卑微地请求萧放再抱她一次。 天亮时祝藏雪枕着冰凉的泪痕醒来,像木偶一样再次投入看不到尽头的枯燥日常里。 就这样熬过了一整个夏天,聒噪的蝉声在某一天销声匿迹,秋意在连绵的阴雨中姗姗来迟。 祝藏雪木木地看着手机推送的最新消息,连鱼鱼的哭声都没听见。 过了很久,摔倒在地毯上的鱼鱼自己爬起来,委屈巴巴地抱住mama的脖颈,“麻麻,鱼鱼好疼。” 祝藏雪这才回神,托着鱼鱼的后脑勺问:“鱼鱼摔到哪儿了?” 鱼鱼指着额头上的红印哼哼唧唧。 “乖,mama给你吹吹。”祝藏雪柔声安抚着他。小孩子忘性大,很快就开开心心地自己去做游戏了。 祝藏雪想到刚刚看到的那条消息,重新拿起了手机。 “天运集团疑似与季家联姻,季家千金深夜出入萧二公子的单身公寓……” 偷拍的照片上男人的脸并不清晰,但足以让熟悉他的人认出来。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揪住了祝藏雪的心脏,让她忍不住蜷缩起身体,抱着膝盖瑟瑟地发抖。 那个变态要结婚了,再也不会有人来sao扰她了,她应该感到轻松才是,可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好像有什么属于她的东西被人抢走了。 这条新闻让她陷入持续的焦虑之中,直到第二天的时候她抱着一点点侥幸心理想再确认一次,却发现网上已经找不到任何关于萧放订婚的消息,这让祝藏雪心里更加难受。 等到中午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订了飞往T市的机票。 她给母亲打电话,撒谎说要临时出差,让她到晚上去托儿所接鱼鱼。 离起飞还有不到两个小时,祝藏雪来不及收拾行李,只带了钱包和证件就急匆匆地出门了。登机前她才想起来没有跟领导请假,好在这周她已经没有课,请不请假倒也无所谓了。 飞机落地以后,祝藏雪才发觉自己太冲动了。她什么东西都没有带,甚至连萧放的住址在哪里都不知道,居然就跑过来找人了。 她冒雨打了辆出租车,司机问她要去哪里,她只好问司机,知不知道天音公司在哪里,好在司机经常往那边跑,没绕多少路就把她送到了。 雨还没停,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祝藏雪在避雨亭等着,暗暗祈祷萧放能够按时下班。 她运气不太好,等到快天黑了,也没见到萧放的影子,户外停车场的车都快走光了,她有些泄气地想,或许萧放早就走了也说不定。她紧紧握着手机,明明那串电话号码早就熟记于心,她却怯懦地不敢拨通。 就在她要放弃的时候,一辆黑色奔驰从旁边驶过,只一瞥祝藏雪就认出了坐在驾驶室里的那个人,她来不及多想,记下车牌号后迅速跑到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麻烦您跟一下前面那辆奔驰可以吗?我有急事。” “好嘞。”司机也没问她原因,答应得十分爽快。出租车在车流中左超右赶,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萧放的车后。 前面的黑色轿车已经驶进了小区,司机道:“小姐,这小区有出租车限行,我没法往里去了。” “好,麻烦你了。”祝藏雪付了钱下车。 雨已经停了。 门口值班的保安见她走过来,要求她出示门禁卡,她十分歉疚地说:“我是暂住在我哥哥家里的,下来的急忘记带门禁卡了,您能不能通融一下?” 她表情很真诚,长得也乖,再加上身材娇小,看上去着实不像什么坏人,保安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挥挥手,放她进去了。 但进门以后祝藏雪又开始发愁,这么大的小区她怎么知道萧放住在哪。 在小区里漫无目的地转了很久,天都已经黑了。祝藏雪垂头丧气地坐在花园的亭子里,抱着胳膊发起呆来。 夜色渐深,祝藏雪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已经被消磨殆尽。秋季的雨后很有些冷意,她来得匆忙,只穿了一条棉布裙子,再加上下午淋了雨,现在身上开始发起热来。 她无望地想,算了吧,就算见到他了又能怎样呢。最初的冲动被秋雨浇熄,她失魂落魄地决定放弃。 祝藏雪拖着步子往小区门口走,经过一栋单元楼时听见了车门开锁的声音,她下意识地回头去看,没想到站在车边的人正是萧放。呼吸变得十分困难,她看到萧放在和一个女人交谈。她听不到他们说了些什么,却能看到那个女人很亲昵地笑着捶了下他的肩膀。 祝藏雪呼吸急促,脚不受控制地往他们的方向走去。 “萧放。”四周很静,静到祝藏雪能清楚地听见自己混乱的心跳声。 看到小姑娘的那一刻,萧放还以为自己又出现了幻觉,他习以为常地别开眼,抬手揉了揉眉心,对季月道:“明天你再帮我做一次治疗吧,最近幻觉越来越严重了,我现在又看见她了……” “萧放!”熟悉的声线又响起来,还带着可怜的哭腔。 季月转过脸去看了一眼,回头小声说:“倒也不是你的幻觉,真有个小姑娘在那呢。” 萧放的动作僵住了。 祝藏雪慢慢地走过来。 比起他身边仪态优雅的季月,小姑娘简直狼狈极了,白裙子上沾了泥水印,刘海湿嗒嗒地贴在额头上,一张小脸惨白,眼眶却是通红的。 “你怎么来了?”萧放强行让自己保持冷静,事实上他的心脏早就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 祝藏雪努力忍着眼泪:“我来找你啊。” “乖乖,真是让人怜爱啊。”季月小声感慨,“原来你吃这一套?” 萧放没理她,声音有些冷漠:“天太晚了,早点回去吧,我还有事。”说着他转头对季月道:“我们上楼吧。” “把她丢在这里?”季月一滞:“这不好吧?” 萧放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她便住了口,跟着萧放转身往楼上走去。 祝藏雪没想到萧放居然真的不理她了,被抛弃的恐惧感让她顾不上思考,跌跌撞撞地跟着跑过去,“萧放,我错了……你别丢下我……”雨后路滑,她踩空了台阶扭到脚腕,跌倒在地上。 萧放越走越快,似要把小姑娘的哭声甩在身后,季月没他这样狠心,伸手拉住了他的衣摆,叹气道:“人都摔倒了,你真的忍心不管了?” 听她这样说,萧放果然停住了脚步。 季月拍拍他的肩膀:“去吧。” 萧放转身走回门厅入口,小姑娘正坐在台阶上抱着膝盖哭得十分可怜。 他半跪下去,沉声道:“脚扭伤了?” 祝藏雪泪眼朦胧地点点头:“好痛……” “我送你去医院。”萧放把她抱起来后才发觉怀里的身体热得不正常,他顿了顿,抬手在她额上探了一下,“怎么发热了?” 祝藏雪抱着他的脖子,哭道:“我没事……你别丢下我。” 萧放的手僵了一下,“我给过你选择的机会了。” “呜呜……我后悔了,”祝藏雪埋在他颈窝里,guntang的眼泪把他的衣领都打湿了,“萧先生,我后悔了……我不该让你走,我错了……” 萧放没回答,把她抱到车里。 季月看了一眼车后座,自觉地拉开副驾驶坐进去:“去医院的话顺便送我一程,你这边晚上打车不容易,我懒得叫我爸差人来接我了。” 萧放看了她一眼,扬了扬下巴:“安全带系好。” 路上谁也没说话。倒是小姑娘烧得有点不清醒,哭哭唧唧了一路。 季月半途就下车了,原本萧放要送她到门口,被她拒绝了,“我不要紧,先去给小姑娘看病吧。” 萧放便没有坚持,带着祝藏雪继续往医院驶去。 晚上医院里有点冷清,祝藏雪脚一落地就喊痛,走不了路,萧放只好一路抱着她。 医生看过后说没什么问题,都没有红肿的迹象,萧放心里松了口气,面上却没表露。等祝藏雪打完退烧针,再去药房拿了药,就已经十点多了。 上车后,萧放才问她:“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祝藏雪病恹恹地缩在座椅上,“我没有地方住。” 萧放揉了揉眉心:“那我去酒店给你开间房,明天好点了你就赶紧回C市吧。” 祝藏雪泪眼朦胧地问他:“你……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萧放低笑了一声:“我们是什么关系?当初叫我滚的人是谁?别犯傻了,小姑娘。” 祝藏雪的眼泪哗地一下就冒了出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萧放伸手去拧车钥匙,小姑娘解开安全带扑过来抱住他,含糊不清地哀求:“你别不要我……求求你了……” 萧放被她死死地抱着,挡风玻璃上映出他勾起的唇角。 “这样是什么意思?”他的声音很平淡,“是听了我要结婚的消息觉得后悔了吗?” “不……”祝藏雪抽泣着,“你不要结婚!不许你结婚!” “真霸道。”萧放轻叹道,“我们都分手了,你凭什么阻止我跟别人结婚呢?凭你是我前女友,还是,凭你是我的……女儿?” “不是!”祝藏雪捂着脸尖叫,“不是!我不是你的女儿!” 萧放冷笑:“那你有什么资格让我不要结婚?” 祝藏雪哭到喘不过气,手指死死地攀着他的肩膀,可怜又绝望地重复着哀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萧放掰开她的手指,把人推回座位上,“小雪,做人不能这样自私。我已经三十五岁,不再年轻了,你可以嫁人生子,却让我孤身一人等着你,这实在很不公平。”说完,他拧开钥匙启动了引擎,“好了,我送你去酒店。” 到了酒店门口,祝藏雪又扑过来,发着抖胡乱亲着他的下巴:“老公、老公你别不要我,我知道错了,求求你别丢下我一个人……” “傻孩子,怎么胡乱认老公。”萧放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事实,“你好好看着,我是你的父亲啊。生物学上亲子概率大于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你身上流着跟我一样的血。你本来应该在我身边长大,然后像你现在叫祝衡一样叫我‘爸爸’……” “别说了、别说了!”祝藏雪痛苦地蜷着身体,手撕扯着自己的头发。背德的爱欲生生把她逼成了一个疯子。 “为什么不说?”萧放温柔地握住她的手腕,“你觉得害怕吗?恶心吗?可是这都是事实啊。你不让爸爸跟别人结婚,难道你要来做爸爸的妻子吗?” “求求你放过我吧……”祝藏雪痛哭。 萧放笑了一下:“我不是已经放过你了?是你又跑来打扰我跟别人的约会,还装出可怜的样子让我心疼你。” 祝藏雪摇着头辩解:“我不是……我没有……” 萧放松了手,很平静地对她说:“好了,再闹下去没有意思,你自己去酒店吧。” “我走不了路……” “还要骗我吗?”萧放冷笑:“你的脚根本没有受伤。” 祝藏雪慌乱地再次攀到他身上:“我错了,我不骗你了,你别让我走!” 萧放没精力再和她纠缠下去,甩脱了她的手臂,打开门把人拖下去。 祝藏雪头发乱糟糟地披在肩上,裙子又脏又皱,露出的手腕上叠着几个红色的指印,看上去像是被欺负了似的。 酒店前台看到后露出了质疑的眼神,试探着问:“女士,您需要什么帮助吗?” 她充耳不闻地拉着萧放的手哀求:“老公,不要丢下我……” 萧放掏出证件来,对前台说:“要一个房间。” 前台以为是夫妻两个吵架,便没再多说,迅速给他们开好了房。“1616号房,左转有电梯直达,上楼后右转。” 萧放拿上房卡拖着人就走。 祝藏雪还在哭,萧放逐渐失去耐心,动作也粗鲁了许多。 刷开房门后,他一把将祝藏雪推进去,小姑娘跌倒在玄关地毯上,看他要走,又扑过来抱住他的腿:“别走!求求你别丢下我!求求你……” 萧放深吸一口气,把门关上了。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祝藏雪把尊严脸面通通扔到他脚下任他践踏,“我要你,我只要你……” 萧放弯腰捏住她脖颈:“要我做什么?你不是看到我的脸就觉得恶心么?” 祝藏雪艰难地说:“我错了。” 掐在脖子上的手用了很大的力气,祝藏雪呼吸困难,脸涨得通红,但她温顺极了,丝毫没有挣扎。 快昏过去的时候,萧放松开了手,她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萧放冷眼看着她,“真贱。” 祝藏雪爬过来把脸贴在他腿边,“老公,别丢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