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上）信仰与本心
3 两人回到旅馆时已经到了深夜。 塔兰缇亚天生有着敏锐的第六感。他知道队长一定在想些什么，虽然从他脸上看不出来。 对方看出他的疑惑，解释道：“我只是以为她一定会答应。” 塔兰缇亚觉得她并不是不想离开。 但他没有说出口。 翡涅纳自顾自地继续说：“说实话，我还没想过会被女人拒绝。”然后是不得不面对的现实。他叹了口气，“这下子线索算是断掉了。” 塔兰缇亚依旧不语，只是安静地听着。 “还是先联络一下希尔。明日就是光阳节，恐怕城里会大乱，或许我们提前离开会比较好……” 他话音刚落，靠倚在墙边的塔兰缇亚忽然打开了门。门后正抬起手的萨娜露出了惊讶的表情。面对两人射来的目光，她不知所措，慌张地把两只手绞在一起，欲言又止地挣扎了一会儿后，说道：“你们见到她了……？” “嗯。”翡涅纳应了一声。 “她还活着啊……”她喃喃道，像松了一口气，又像怅然若失。“你们打算对她怎么样……？” “这跟你没有关系啊。” “你说什么？！”她蹭的一下挺起身来冲到翡涅纳面前，“你、你之前为了问她的事，那样对我，我、你……你要对她做什么我也该有权利知道！”她似乎觉得难为情，说得结结巴巴的。 “小姑娘。”翡涅纳冷淡地看着她，“知道这些事对你有什么好处？问太多会没命的，你不知道吗？” “我明白……但是，”她的话一下哽在喉咙口，再开口时略带了些沙哑。“奶奶去世前前……不，奶奶这辈子，最……在意的就是她了。” 翡涅纳脑中好像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我记得你说过，你奶奶是修女？” “是……”她胆怯地抬起头看了翡涅纳一眼，继续说道：“奶奶以前是修女长，负责看守她。” 这一片区域的信徒不多，教会经营惨淡，教区也慢慢疏于管辖。上面的人顾及不到这里，那么在这一片地方，修女长便是地位仅次于神父的人。翡涅纳之前打听到，这座教堂的神父十多年前才来继任，因此在本地的名望方面还不如担任了近三十年的修女长也是正常。 如果是这两方在互相制衡，为什么恶魔之事到今天才被人知道也不奇怪。不明白的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翡涅纳思考着措辞，“嗯。你觉得，你奶奶，平时有被恶魔蛊惑的迹象吗？” “……大家都这么说，但是我……”她垂下头，有点沮丧，“我不知道……” “奶奶曾说自己一生谦卑克制，从未动摇过信仰，恶魔理应不该存在于世上。” “她说，从一队佣兵手上接过那个孩子时，她才大概两岁，已经昏迷了过去，看上去就跟一个普通的人类孩子一样。” “当时谁也不敢去接她。那队佣兵也是，他们原本可以用她换个好价钱，却像扔掉烫手山芋一样把她扔给了教堂。” “你奶奶说过那队佣兵从哪里抓到她的吗？” 萨娜摇头。翡涅纳示意她继续说。 “奶奶说，看到她就想起了我。她说那时的她与我的年龄一样大。” “神父决定把她公开处决，奶奶却说要把她留在教堂里，由她来看管。无论如何也不改变主意。” 翡涅纳点了点头。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 发现了恶魔，理应把她交给教廷，但是新任的神父想增加自己在这片区域的信徒和提升自己在教会中的地位，出于私心没有把这件事情上报给主教。他也有几分忌惮老修女长，因此恶魔才能在这个小小的教堂中被收容了这么久。如今老修女长去世，他等待了十几年的时机终于到来了。 “大概我五岁的时候，奶奶偷偷带我见过她一次。教堂里除了奶奶，其他人都不会接近她住的地方。” “那时我不懂什么是神，什么是恶魔，我并不害怕她，只觉得她的眼睛像玻璃珠一样，很有趣……” 说着她腼腆地笑了笑。 “奶奶怕她加害于我……我们只是远远地看着对方，然后我告诉了她我的名字，她只是对我说了‘你好’……” 她该不会只会说这句话吧？翡涅纳在暗自腹诽。 “这位修女真是个奇怪的人。” 萨娜好奇地看了一眼这个半天才开口说话的青年，摇了摇头说道： “奶奶并不是心软的人，她身为修女却从未妄想普渡苍生，更别提可怜一个恶魔……她只是不解。” “奶奶告诉我，她不敢跟她说话，也不敢看她的眼睛。那会让她觉得背叛了自己的信仰。” “她也和其他人一样恐惧着她恶魔的身份，却不解她尚是幼儿、从未做过坏事却仍不得不受到这种待遇的命运。她不知如何是好，她把这当做是主神给予她的试炼，然而她在去世前也仍处于这种矛盾的煎熬中，她流着泪说自己无法带着这样迷茫的灵魂去见主神……” “你奶奶什么时候去世的？”翡涅纳突然问道。 “大概一个月前。” “你觉得，她知道你奶奶去世了吗？” 萨娜疑惑地看着他，“我想……她不知道，奶奶是突然病发在家里去世的……”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她怎么样了？” “奶奶之前说过，她去世之后让我把她的一封信托人交给教区的主教大人，不知为何现在也没有回音……” 恶魔不允许被擅自处置，据说他们死前会制造出巨大的灾难，少则百人，多则能令一座城消失。但终究只是传闻，是真是假也无人知道。但可以确定的是，不管把那个少女交给艾斯科斯丹或是教廷，都可暂时保命，好过留在这里死路一条。想来老修女长也是这么想的，但另一方也不会就这么坐以待毙，那封信估计得不到回音了。 在这短短几日得知恶魔的消息，教廷和艾斯科斯丹的人想要干涉其中，能够派出的兵力自然有限许多，也因此神父会想要寄望于雇佣兵来保护他完成恶魔处决。 “嗯…………”翡涅纳沉思着，拖着长长的尾音，转过头高深莫测地看了萨娜一眼说：“就那样吧，反正明天就要死了。” 然后把一脸呆愣的她推出门外。 熄了蜡烛，离拂晓大约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外面开始下雨，啪嗒啪嗒地打在窗户上让人有些心烦意乱。 翡涅纳躺在床上却知道自己无法睡着，他将手背在脑后，看着天花板。过了一会儿转了个身，过了一会儿似乎觉得这样不太舒服，又转了回去。 这样辗转了半天，他忍不住开口， “塔兰，你怎么看？” “我觉得萨娜小姐或许会是我们要找的人。” “……我不是说这个。” 他沉默了一会儿。 “自由和生命，你会选择什么？” “自由。”他想也没想地给出了回答。 “靠，问你这种问题等于白问。”刚问出口时他就反应过来自己问错了人。 “也许她并不知道自己明天的命运。” “……是啊。她仍然在等待着有人来接她，然后囚禁她一辈子。” 给她的两条路看上去都是死路，她为什么不逃跑？ “她想活下去。” “她不知道离开了那里该如何活下去？” 从塔兰缇亚那边传来了静静的一声“嗯”。 雨势越来越大。翡涅纳闭上眼，他思考着前前后后发生的所有的事，安静着，沉默着，过了好久才有些不耐烦地，低声自言自语道：“真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