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上）
17 不知从何时开始，回荡在耳边涓涓的溪流声变成了奔涌的水声，贯通在树木间的微风衬着山雀的啼鸣，吹拂着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从早上开始就没有停下过步伐，经过了午后阳光最耀眼的时刻，到现在日暮西斜，推测离森林完全被夜色笼罩最多还有两个小时。 作为一个中级学徒，杰哈德出远门的次数屈指可数。在学校时虽学过一些冒险常识之类的，毕竟是纸上谈兵。在这样的森林中若不是有人带路，他只能勉强辨认方向，别说寻找线索了。 “这边。” 这种程度的路途对精灵来说不值一提，走在最前方的塔兰缇亚在探了一整天路的情况下依然脚步轻巧、动作迅速。他朝着远处的某个地方指道：“有些不一样。” “呼、呼……”费尽全身力气，杰哈德好不容易才跟上他们的速度，在后面不断地喘气。 即使有被称为森林子民的精灵族带路、其他两人也十分相信他的样子，杰哈德仍看不出来这四面八方到底有什么差别。这里除了树就只有树，他心里难免会产生些许“真的是这边吗”的怀疑。但他们没有责怪自己拖后腿就不错了，他又怎么好再说什么？ 看了看天色，金橙色的夕影从斜前方的方向洒下，他们离被传送到这里的位置已经偏离了很大一段距离。东南方传来河流的奔腾声，他想那大概就是瓦洁多的主干河流。 抱着艾尔妲西亚，翡涅纳丝毫不现疲态，几步朝塔兰缇亚指的方向跃了过去。站在那一片林木间的感觉，就好像站在一大片巨大的镜子中间，就算被说了有些不一样，他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塔兰缇亚从翡涅纳身后走来，蹲下身，小心地伸手摸了摸他左手边的一棵树干。树皮上面布满了开裂和虫蛀般的痕迹，在那之间，塔兰缇亚的指尖指向某个地方。 “这是人为的痕迹。” ——那是一道浅浅的、如果不仔细看绝对看不到的划痕。 杰哈德惊讶地张大了嘴，翡涅纳倒只是沉默了一会儿，随后轻轻用脚扫开了树旁一块土地上的落叶。层层堆叠的枯叶下，腐烂的植物跟略微潮湿的泥土混在一起，隐约能看出好像什么东西滑过一样的痕迹，然而杰哈德完全看不出来那与其他地方有什么不同。 “这种树的树皮外层很硬，以魔法师的体力，就算用力也无法在上面留下多深的记号。”塔兰缇亚解释道：“大概是用法杖之类的武器划到的。” 听着他的话杰哈德便用法杖的尖端压在树上，用力一刮后发现果然如他所说，只留下了与那个差不多深浅的痕迹。 “是在……逃跑中？”艾尔妲西亚猜测道。 既然是魔法师，没理由会用蛮力做记号，能想到的只有在躲避什么东西的追赶中匆忙留下。而且还是在魔力用尽的情况下。 “嗯，不错的话是朝那边。”似乎从那泥土的痕迹中看出了什么，翡涅纳说着转了身，面对的正是他们来时的方向。 “哎？！但是，那不是……”杰哈德的话没说完，翡涅纳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总算有点眉目，还以为真要浪费三天什么都找不到。” 一路走来并未发现任何人或魔族的踪迹，若不是找错方向就只剩下一个可能——没有人过了那里。但是看到了这里的痕迹，很容易就能联想到，确实是有人经过了，而那很可能就是他们要找的目标。 “也、也就是说，他从这前面，往我们的方向逃出来，但是没能逃掉……”理解到这种可能性，杰哈德浑身像电流涌过一般竖起了鸡皮疙瘩。 “先别急，还不一定是没命了，说不定只是被抓了回去。”翡涅纳往前走了几步，环视了一圈，说道：“总之目标的方向确定了。” 因为时间紧迫，几人早就做好了连夜侦查的打算，原本的计划是由塔兰缇亚、翡涅纳跟艾尔妲西亚一起轮流侦查，这样三人都能留有恢复体力的时间，但杰哈德的出现打破了这计划。 “杰哈德。”杰哈德正在尝试启用魔法通讯器跟玛吉亚城内的修格取得联络，听到有人叫他名字，怔了一下转身看去。 艾尔妲西亚脱离了翡涅纳的怀抱，站在地上，仍旧闭着眼，面朝河流声传来的方向，似乎在听着水的响声。翡涅纳双手抱胸，微微皱着眉对他说：“你在这里等我们。” 那不是商量的语气，杰哈德立刻说道：“殿下让我寸步不离，而且我的魔法也能帮上——” “你的体力已经不够了。”翡涅纳打断了他的话，用不容抗拒的语气说：“这不是在开玩笑。这后面的东西……”他顿了一顿，话锋一转问道：“失踪的是你的同学，你认识吗？” “……嗯，有我认识的学姐……”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又闭上了，他明白翡涅纳的意思。 翡涅纳话锋一转，说“我们迫不得已接下这个任务，是因为不做就会没命。” “没关系！即使让我也赌上性命……！” “没有人要你的命。” 翡涅纳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他的眼神让人看不明白在想什么，杰哈德心里忐忑不安。就算被他们扔下他也能独自回去，但是在那之前，比起他的性命更重要的，是修格殿下出行前对他说的话。 “——那里十之八九是魔人。” “哎？但那里不是没关系吗？魔族的目标……” “……是啊。那里是利甘与安利艾拉的交界，魔族若是要进攻，直接从正面不就好了？这样暧昧的举动就不怕被我们和利甘两面出兵夹击吗……” “其他殿下和陛下怎么说？” “他们最近被恶魔出现的事弄得焦头烂额……说那种全是山的地方就让魔人去闹吧。” “那……” “正因如此，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也许是心理作用……” “所以殿下才派人去查探吗……” “嗯。此行的其他几人是佣兵，实力不错，但我觉得有些可疑。” “可疑？” 想要看风之穹顶的人能不可疑吗？但修格没有把他们的要求告诉杰哈德，只道：“虽然是让他们去找人……但我想大概凶多吉少吧。”说到这里，他在心里说道：救援队也是，他们也是。 “那殿下的意思是……？” 国王跟其他王兄们都已不再提这件事，修格就算想做什么也只能私下里。既不能动用安利艾拉的兵力，亦不能明目张胆支出学院的学徒们，不然在可用的人选中杰哈德着实算不上最好的选择。 “我本不该让你铤而走险，但是这次只有你能去，杰哈德。 “我明白。” “我会用我的权利向学院申请传送装置的使用权。……你要拿到关于魔族动向的详细情报，同时盯好他们，顺利归来。” 此事事关重大，杰哈德深知自己的能力完全不足以胜任这么重要的任务，但正因如此，只为不辜负修格殿下的信任与期待，他也不能失败。 所以他不可能听从翡涅纳的话，无论如何也不能。 哪怕是在片刻的失神中，某个东西悄无声息地绕到了自己的身后，神不知鬼不觉的、用冰冷的铁尖抵住了自己的后颈。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前面离他隔了一段距离的翡涅纳仍是抱胸的姿势，斜靠在树上，脸上三分严肃七分散漫。 “塔兰的箭能轻易穿透你身上的魔法盾。”他一边说一边支起身来，迈开脚步，交叠的足甲碰撞发出咣啷的响声，走到他面前，“魔族也一样。” “我可以保护我自己，就算出现状况你们也不用帮我！” “如果你不肯合作，我会在这里解决掉你。”翡涅纳站在杰哈德的面前，直直地看着他的双眼，毫不留情地说道：“我知道你没能联系上小王子殿下。” “……”杰哈德瞪着翡涅纳。对方的表情丝毫没变，那张脸特别适合那种表情，看上去有些漠然，又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他的模样的确十分能让人产生好感，并不关情爱的意味，而是尽管这种时候，杰哈德看着他的脸，都觉得这个人不会真的下手杀自己。 翡涅纳的样子十分平静，而且极有耐心，杰哈德好一会儿没说话，他觉得身后的精灵拉着弓的手一定很酸，他的表情一点波澜都没有。杰哈德半天从嘴里挤出几个字。 “我觉得你不会杀我。” 翡涅纳轻轻挑了下眉，并没有否认，点头说：“平常是不会。但这次特殊，我不想冒险。” 杰哈德的存在直接影响到他们三人的战力，到时候艾尔妲西亚没办法发挥作用，还会限制他跟塔兰缇亚的战斗节奏。而且他也断然不能把艾尔妲西亚跟杰哈德单独放在一起，那样的话不安定因素会变得更多，总而言之就是麻烦加风险。 “——你要说的就是这个？虽然很遗憾，但我并不想拿自己的命跟你的换，毕竟我的要值钱多了。”翡涅纳说着，不变的表情中已经带了些许冷意，他朝他身后的方向抬了抬下颌，杰哈德知道那是他给塔兰缇亚的信号。 “……现在朝我射的箭上附有魔法吧？在刺到我的瞬间施法者就会遭到反噬，你如果不信可以试试！”他感觉到抵着自己后颈的箭头松了一瞬，然后再度被拉紧。杰哈德猛地闭上了双眼，用媲美施法的语速说道：“另外想对我用催眠术的话也该早些下手，在我已经产生警惕的现在，你除了跟我两败俱伤以外没有任何可以伤到我全身而退的方法！” “……”动作一滞，在经过短暂的思考后，艾尔妲西亚停止了嘴中无声的吟唱。 普通的箭支只靠一发不可能穿透他身上的防护魔法，它在最低限度上是拥有一定的攻击性。在这战力紧张的时候，不管施法者是艾尔妲西亚还是塔兰缇亚，反噬的伤害对他们而言都是一个灾难。 如自己所想，那支铁箭并没有刺穿他的喉咙。他强装镇定忍耐着胸口的起伏，手心满是冷汗，对方还没有发出声音，但也没有了动作。正当他以为对方妥协了的时候，一股如同错觉般短暂、迅速的感觉窜过身躯。 “！”猛地立稳身体，与那感觉出现与消失的瞬间一同睁开眼，翡涅纳站在他面前约三步远的地方，手臂朝侧边微微抬起。但不知为何，睁眼的第一瞬间，首先映入他眼中的反而是离得更远的艾尔妲西亚。 ……那是什么？是幻觉吗？ 身后传来收弓的声音，杰哈德疑惑而警惕地盯着翡涅纳，他抿着嘴，表情看上去比之前要不高兴一点儿，但没一会儿就松开了紧皱的眉头，哼了一声说道：“空有气势。” 塔兰缇亚从他的身后绕了出来，翡涅纳收回手，侧过身子，随意活动了下筋骨。看着他们失去战意的身形，杰哈德这才在心里叫道“得救了”，双腿差点软了下去。 “没办法，那就塔兰跟艾尔妲，我跟这小子一起。”并没有征求其他人的意见，翡涅纳吩咐：“见机行事，最晚后天在传送阵汇合。” “呃、啊？呃……可……”杰哈德本想说战力分散会更加不利，但那两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树林中，翡涅纳扫了眼呆愣的他说道：“知道吧？跟不上的话我不会等你的。” “啊，好的！” 他连忙迈开步伐跟了上去，脑子里却忍不住回想起刚刚那种感觉。翡涅纳的样子并没有异样，而那种感觉消失得实在太快，他连它到底是什么也搞不明白，难道真的是自己太累了产生的错觉？ 用力甩了甩脑袋，没空考虑那种事了。现在只有两个人，而且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再做出什么事来……为了提防随时可能会出现的状况，他必须得集中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