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每个老太监都有一颗吃嫩草的心
那好像是个雾天。 ??天空是奶白色的,云是不见踪影的,空气落在脸上的感觉是沁凉的,呼出去的空气像一小片一小片的云,自发自的飘上去,和奶白的雾气汇合。 ??沐朝熙呼出一口白气,盯着它的飘动轨迹看了好久,有些回不神来。 ??自己这是……回来了? ??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蓝橘拼色围巾,淡蓝派克服和黑色工装裤,脚上踩着一双毛茸茸的雪地靴,哪里还是曾经天安皇宫的那身墨色拖地长裙。 ??沐朝熙心中满是莫名,不知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自己是怎么来到这儿的?种种一切,全然没有印象,甚至连自己上一秒在做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睁开眼时,是躺在街角的一片绿地上的,身后是个半开放的公园,不远处簇簇的绿植只剩光秃秃的枝干,健身器材散发出清冷潦倒的气息,显然过久无人光顾。 ??沐朝熙冻的缩了缩手,感叹古代和现代居然有时差,她那里还是末夏初秋,这里却已经冷的能把人冻成狗了。 ??奶白的雾气像稀稀疏疏落下的云,漂浮在半空,悄无声息的向着她侵袭而来,沐朝熙被冻的半天不能动弹,做了好多心里建设,才算能鼓起勇气从草地上坐起来。 ??约莫是早晨的原因,这个有些荒僻的街角也偶有匆匆的上班族。从浓雾中来又到浓雾中去,全然没有注意到这个躺在公园草地上的傻子。 ??“嘶,冻死了,还是先回去看看吧。” ??这个街角沐朝熙认识,离她的酒吧不远,大概两个路口的距离,她活动活动冻的发麻的胳膊腿儿,打算其他什么都先不管,先逃离这个鬼天气再说。 ??沐朝熙跨了绿植过来,顺着不远处街口的人行道走,刚要下台阶的时候,蓦然抬眼,看向不远处破开雾气,在蒸腾之间行进而来的银色轿车。 ??玻璃很灰,被雾气熏的很斑驳,一条一缕的水迹氤氲,只偶尔能透出车中人的样子,沐朝熙看着那辆车的车窗,却就是移不开眼。 ??红灯了。 ??那辆车停了下来,不过离她几步的距离,她却好似走了好久。 ??她站在车窗前,喉咙滚动,又涩又疼。 ??她渐渐抬手,略显僵硬,随即附上冰凉濡湿的车窗。 ??手心的温度融化掉上面的水汽,渐渐露出模糊的,深色的,车里人的脸。 ??那人好似有所感,车窗渐渐落下,露出浓密的黑色头发,短短的板寸和光洁的额头。还有那双……熟悉的眉眼。 ??沐朝熙的泪一瞬落下,对这双眉眼熟悉到极致,哪怕不曾观其全貌,也仍令她疼得心悸。 ??“皇兄……”沐朝熙一瞬睁眼,急喘两口气,瞳孔放大,耳边翁明许久未曾停止。 ??“朝熙……朝熙?” ??沐允诺被惊醒,起身唤她。 ??“熙儿?你怎么了?” ??沐朝熙咳了两声,回眸看他,眼泪从眼角瞬间滑落,沐允诺动作一顿,随即敷上她的面庞,将滑下的泪水抹去。 ??“没怎么,睡吧。” ??沐朝熙声音嘶哑,说完便重重的跌在龙榻上,不肯再多说一字。 ??眼泪这东西说来廉价,并非想停就能停的。沐朝熙不曾合眼,盯着眼前的虚无等待眼泪像坏了的水龙头一样没尽头的流。 ??沐允诺保持原来的动作许久未动,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盯着她的背看了许久,眼底氤氲深色,不知是在想什么。 ??皇兄……么。 ??呵。 ??* ??按理说作为现代人到古代的穿越人士,自然是对每个地方都觉得新奇又有趣的。可惜历鞍天生对这些钱啊,财啊,不太感兴趣,好山好水的也不太能入的了眼,逛了没两天就腻了。 ??当小皇子的“贴身”奴才实在是有点过分轻松了,只需要每天扫扫院子里落得叶子,中午给小皇子带个饭就算完事儿了。 ??毕竟小皇子对他防备心很重,从来不会允许他进殿,他自然也就不需要折腾更多的事儿,心安理得的待在偏殿养膘。 ??唉,可是闲下来的时间越长,越觉得不适应。想想曾经待在医院脑科部累成狗的日子,再想想如今,他居然都开始觉得曾经的自己不知好歹了。 ??唉,历鞍长叹一口气,想想曾经的那些日子有可能一去不复返,今生都要待在这个破皇宫里,他就觉得活着没意思。 ??“吭噔。” ??历鞍这边正坐在小院里伤春悲秋呢,那边殿门又发出了声音,小皇子吃饱喝足,嚣张霸道的把饭盒扔了出来,一下子把历鞍又惊回了现实。 ??“唉。”他叹口气,感叹小孩子终究是小孩子,再如何装的耀武扬威,也避免不了骨子里的幼稚。 ??历鞍提起地上的饭盒,无奈的摇头晃脑,慢慢向院外走去。 ??他手提饭盒,晃晃悠悠的走的随意,像极了逛鸟市的老大爷,一颗心大的能塞下头牛,哪里注意到暗处,正有一人身穿与他同色的太监服,周身的气场却令人胆寒。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他,却满满都是疑惑。 ??这个傻缺……到底啥目的?怎么一天到晚的就知道溜达呢? ??* ??事了阁内,温暖若春,二楼的羽绒软塌中心,躺着一个墨色的身影,仿若云朵中央,苍鹰飞过时遗落的一片黑羽。 ??中午睡了一个午觉,睁开眼,天光投过墨色的窗帘印出微暗的色泽,沐朝熙多少有点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懵懂感。 ??在事了阁睡觉属实安心,沐朝熙在此休憩的时候几乎不会出现睡不好的情况,可最近梦境频发,沐允承的身影如同鬼魅,穿插进了她几乎所有的梦。 ??有时是回忆,或引人发笑或怆然泪下,有时竟是在现代,场景熟悉视野模糊,发生的一切似真似假,令她想信又不敢信。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想着大概是因为沐允承的忌日临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才会如此。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她总觉得冥冥之中有什么牵扯,在告诉她可以有望见到那个人的时机。 ??比如模糊的,现代的场景,比如那人无比熟悉的眉眼。和大雾天里银色的轿车。 ??“啊,对了。”沐朝熙猛地想起来唯一与现代有联系的人,从床上下来到楼下乱腾腾的柜子里翻了翻,才找到那个绳子已经被压的皱成一团的吊牌。 ??“历…鞍…”沐朝熙手指轻轻擦过吊牌上那人的脸,眼底氤氲复杂,抿抿唇不知在想什么。 ??* ??皇宫委实大,历鞍逛了这许多天,对这些长的都差不多的宫道也仅仅是熟悉个大概。不过这也够用了,他也不打算再多逛了。他也知道这破皇宫秘密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整天瞎逛早晚有遇上点什么的时候,太危险。 ??更何况就他从小皇子院走到御膳房的这一段路也不算偏僻,总会遇到几个不知道哪儿蹦出来的主子,谁谁谁面前的红人,多年作威作福的比他这身太监服不知道高出去多少的奴才,来不来就要在地上蹲一会儿,别提多累了。 ??“嗯?你咋在这儿?” ??历鞍现在已经条件反射了,遇见人啥都别说,先一步蹲下去,等着对方训话就完了,毕竟他是个不得宠的,在宫中跟个透明人一样的皇子身边的贴身奴才。 ??“这是什么cao作,你肚子不舒服?”沐朝熙面带嫌弃看着面前这人,各种恶心的想法袭上心头。 ??历鞍越听这声音越熟悉,虽然许久未见,但是对于来到异世见到的第一个人总会有些异样的重视。历鞍抬头,果然看见那夜的女子一袭黑裙拖地,墨色玉石簪松松垮垮的挽着一个歪髻,娇俏的抱臂站在他面前。 ??历鞍飞也似地蹿起来,脸上的难堪一闪而过,随即隐下。 ??“你怎么在这儿?”历鞍左右看了看,这条宫道上倒是僻静,可她这样一位公主出行,居然连个跟班儿都不带的吗?“身边也不跟着个人,你不怕有坏人把你抓走了?” ??“……”沐朝熙无语的挑挑眉,说实话她活到这么大第一次听见有人担心她在自家皇宫里出事儿,这关心的话语听着……居然还不错。 ??“我闲来无事偷跑出来的,怎么能跟着人呢。”沐朝熙模棱两可的扯了个谎,随即问道:“我先问你的,你怎么在这儿?”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历鞍下意识回怼,随即觉得站在这宫道上说话实在有点儿张扬,于是拉着沐朝熙便朝角落的角门拐角处走。 ???“我这刚给小皇子送了饭回来,这条路从御膳房通小皇子殿最近了。” ??“小皇子?”沐朝熙皱皱眉,看了看她这一身行头,问道:“你是说沐允恩?你现在在他那当值?” ??“是啊,唉”历鞍叹口气:“你这个弟弟可真不好伺候,整天对着我甩臭脸,真是不知道哪儿得罪他了。” ??“弟弟?”沐朝熙勾了勾唇,心想他还挺聪明。看来是已经打听出自己身份了。不如试探一翻,她是真想看历鞍这货知道她是皇帝时震惊的表情。 ??“你找人打听我的身份了?” ??“还用打听么,我猜到的好么。”历鞍白了她一眼,站没站相的学沐朝熙抱臂倚在宫墙上。“你这样的小丫头,年纪轻轻,身份尊贵不可一世蛮横无理,除了公主还能是什么。” ??说着说着,还不见外的用胳膊肘碰了碰她:“唉,跟你商量个事儿,我凭空出现可是上天旨意,说不定能给你带来不少好运呢,再说你死活非要让我娶你,说明你也不想被皇帝安排命运吧,那不如这样,你把我调到你殿里去,我给你出主意。” ??沐朝熙听着他言之凿凿,心里很不爽,他把自己认错了倒是无所谓,现在不震惊,以后知道了吓死他丫的。 ??但是这个不可一世蛮横无理,和死活非要嫁给他是个什么鬼?她什么时候这样了?!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是试探!试探!她就这么一说,谁知道这小子还当真了。 ??到现在人五人六的跑来和她套关系,真是怎么看着怎么讨厌。 ??“呵呵,长的挺丑,想的挺美。你现在可是个太监了,你当本公主现在还能看上你?我是不愿意被皇帝赐婚,但是和你这么个一无是处的太监比起来,我还是远嫁番邦会比较好。” ??沐朝熙撇撇嘴,张嘴闭嘴战斗力惊人,说的历鞍欲言又止,摸着自己的脸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丑了。 ??“老子不是太监,你不信……我……”历鞍说着提了提裤子,却发现根本没办法证明,话题进行到这儿他都已经脸上似火烧一般了,更别提付诸行动了。 ??“我管你是不是,老实的在沐允恩殿里待着吧,下次见到本公主记得行跪礼,再让我发现你蹲着我把你腿锯了。” ??沐朝熙翻翻白眼就要走,知道这个智障在哪儿就行了,这样等她想从他嘴里套出穿越的事的时候也知道去哪儿找他。目的达到了,没必要还在这儿跟他耗着。 ??“唉!别走啊。” ??谁知历鞍还不罢休,调走的机会没有了,总要退而求其次吧。 ??历鞍一把把沐朝熙拉了回来,按在了身前那片宫墙上。高大的身形形成阴影笼罩过去,看上去气势逼人,实则怂的一批。 ??“你不帮我调走,也多少帮帮我吧,我跟你说,我最近听说了很多秘密,有关小皇子的,你不想知道吗?你要是帮我,我就告诉你。” ??沐朝熙心思一动,突然想到了什么。面上却始终不动声色。 ??“说来听听。” ??“我不,你先答应我。”历鞍这时候倒是装作撬不开的河蚌样了,有了筹码之后瞬间便牛逼哄哄了。 ??沐朝熙暗骂小人,才终于不爽的松口。 ??“这样吧,以后有什么事儿,你可以来冷宫处那片墨竹林找我,那里你知道吧,离这儿也不远,顺着这条路拐几个弯就到了。” ??历鞍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点点头,墨竹林倒是不知道,但是冷宫实在是太好找了,到那一看应该就能知道在哪儿。 ??“嗯嗯,那行,你过来我小声和你说。” ??沐朝熙瞥了他一眼,想他也耍不出什么花招来,便附耳过去了。 ??不远处,那双眼睛离得极远,但却始终不错眼珠的看着二人,每当见到历鞍离着陛下近一分的时候,他的双手骨节便收紧一分,脸上那种紧张惶恐又双眼通红的表情,似是要把历鞍的脑袋捏爆一样。 ??他可算知道了这小子的身份了,千算万算猜测了那么多可能,却唯独没想到,他居然是陛下的人?! ??看那大胆的动作,暧昧的眼神,我去居然还敢把陛下按在墙上?! ??娃娃脸看的又激动又心急,总觉得自己就这么干看着有点儿对不起自家青林王殿下,但是让他上去阻拦吧,他又不敢。 ??不仅仅是因为陛下的强权,也是因为陛下的武功,宫外无人知晓,但在他们暗部当中,却一直盛传着陛下的威名,陛下看着娇俏柔弱,但似乎从始至终,也没人敢轻看陛下半分。没人知道陛下武功有多深不可测,但是只要保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总是对的。 ??语毕,沐朝熙面色复杂,看不出想法。 ??历鞍满脸得瑟,显然对自己知道的这个秘密颇为自信。 ??“好,我知道了,你再在沐允恩那待几天,时刻关注着他院子里的动向,有什么变动及时去墨竹林告诉我。” ??“怎么?这件事儿跟你还有关系么?”历鞍懵了,他把那晚上遇见的事儿和沐朝熙一说,他以为她也就当个乐子一听,没想到她反应会这么大,看上去很严肃的亚子。 ??“跟我能有什么关系,我就是一公主,等着嫁人就行了,只不过你既然说了,我掺和进去凑凑热闹也未尝不可。” ??沐朝熙邪魅一笑,拍拍历鞍的肩膀:“谢啦,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我劝你别,你瞎掺和什么啊。”历鞍一听急了,把她的手扒拉下来攥在手里。 ??“这事儿多危险还用我说么,在这皇宫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非跑上去,万一有什么危险怎么办?” ??“哎呀,不会哒,小事情小事情,这事儿好解决。”沐朝熙看了看自己被攥住的手,又看了看他,勾唇笑了笑,发现这个仅仅见了两面的傻子,似乎也没有她所想的那么小人。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一个姑娘家家的,万一被那个什么大司马发现你在中间搅和,他一个朝廷重臣你一个等着嫁人的公主,他玩儿死你那不是分分钟的事。”虽然对历史没怎么学过,但是历鞍还是多少懂点儿这里面的门道的,不无担心的说。 ??“哎呀,你想什么呢,我就是想去给皇帝报个信,赚点月奉罢了。”沐朝熙看他是真的急,怕他从中生变回头不给她传递消息了,连忙安抚。 ??“真的?”历鞍一顿,半信半疑。 ??“不然呢,你有什么更好的注意吗?” ??“……”历鞍想了想,低头才发现自己过分激动把沐朝熙两只手攥得死紧,连忙不好意思的收了回来。低头想了想,又说道: ??“那事成之后,我想出宫,你能把我整出去吗?” ??“想出宫?这个好说,我给你安排。”沐朝熙眼睫轻眨,心中却咯噔一下,显然历鞍在这个朝代停留的越久,那种随遇而安的可能性越大,她探索穿越的秘密,回异世印证自己的猜测的可能性也就越小。 ??看来这件事,得抓紧点了。 ??“不过你不是要娶我的嘛,怎么就想出宫了?”沐朝熙调笑道。 ??“我……”历鞍低头颔首,耳根有些不正常的红。 ??说实话他对这个女孩挺有好感的,人家长的漂亮,气质尊华,还是位公主,除了有点娇蛮以外,根本毫无缺点,说实话就自己如今这狼狈样子,连给人家提鞋都不配。 ??但是出宫就好了,历鞍坚信这一点。 ??出了宫,学上一门手艺,就以他的头脑,开个小店做大做强根本不在话下,实在不行重cao旧业,当个医生也行啊,当个脑科医生也许困难,但是一些简单些的药理他还是知道的,足够用了。 ??“你要是愿意,我们就一起出宫,你放心,以我的本事,绝对是足够养活你的。” ??毕竟自己看光了人家的身子了,在这样民风固化的年代,怎么也是要负责任的。 ??沐朝熙抽抽嘴角,看着历鞍不好意思的捏衣角,随即目光坚定的看着她。显然没想到这个从21世纪穿越过来的沙雕,居然这么纯情。 ??“再说吧再说吧,赶紧回去当值去。” ??“唉!”沐朝熙推着他肩膀让他转身,还免费送了一脚让他走。 ??历鞍满脸委屈的揉屁股,随即灰溜溜的离开了。 ??美好的理想从出宫开始,首先要做的便是做好卧底。 ??历鞍一步步走的逐渐坚定,今日见了这个女人,他的心终于算是安稳下来了,生活有了前进的目标,感觉人生充满了干劲! ??历鞍捏起拳头给自己打气,满脸斗志向着小皇子殿前进。 * ??娃娃脸看着这傻缺像打了鸡血似的从自己身边路过,眼睛都没斜的走了过去。抽了抽嘴角,死活不愿意把皇帝养的这位男宠和自家优秀的青林王殿下摆在同一水平线上。 ??“滚出来。” ??沐朝熙的声音懒散低沉,全然没了刚刚面对历鞍时的兴趣盎然。 ??娃娃脸背脊一僵,清楚的认识到对方是在叫自己,却是没想到隔着如此远的距离,她是如何发现自始至终毫无响动的自己的。 ??“奴才福四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娃娃脸福四小步走近,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实打实的把头磕在了地上。 ??沐朝熙端详了一下地上这人乌黑的帽沿,随即淡淡道:“沐允诺的狗?” ??福四颤了颤,头磕在地上更不敢抬了:“陛下恕罪,是奴才擅作主张觉得那四喜会祸害到小皇子,才会一直尾随,不曾想……”福四顿了顿,显然有话没说出口却不敢说:“奴才没有冒犯之意,还望陛下饶奴才一条狗命。” ??他的命是青林王的,他不能死在这里,不能死的这么毫无价值。但是他清楚,如果沐朝熙不愿意放过他,把这件事告诉青林王,他的主子也只会干脆利落的让他抹脖子。 ??“皇兄倒是真疼朕这个弟弟,”沐朝熙氤氲不明的说了句,“你可是皇兄身边的得力助手啊,如今倒是管起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了?” ??她不是第一次看到福四,皇兄说的话上传下达,宫内统筹,乃至皇城治安这位主可是都有涉猎的,如今这么位大管家却如此屈才的憋屈在暗处只盯沐允恩这一件事,沐朝熙都觉得有点为福四不值。 ??“奴才是青林王殿下的狗,只听殿下和陛下的话行事,殿下说小殿下最近很不对劲,让奴才盯着些,生怕他再惹出事端,招陛下的厌烦。” ??“欧呦,可别,朕可指使不动皇兄的狗。”说着,沐朝熙勾唇讥笑,随即转身离开,福四在后面吓得心惊胆战想表忠心,却是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接着回去盯着去吧,刚那人算不上我的人,你不必干涉他做事,只盯着就好,但有一样。”沐朝熙说着,脚步顿了顿,宫鞋在地上轻擦出声响。 ??“别让他死,他,朕留着还有用。” ??“是,奴才遵旨。恭送陛下。” ??* ???历鞍充满斗志的一路走来,健步如飞,脚步轻快,看上去一丁点儿都不像这宫里的太监,看上去却像是准备考科举的少年郎,一路上吸引了不少躬身颔首的奴才们异样的目光。 ??历鞍心中装着思绪,全然不顾这些,满脑子都是已经勾画的完美的异世之旅,甚至穿来这破地方,有可能永远都回不去的悲伤和恐惧都被冲淡了不少。 ??然而这样美好的情绪却注定短暂,喜悦的心情最终在打开小皇子殿的殿门的时候,烟消云散。 ??只见那仿佛天生就长着一张臭脸的小皇子笑颜如花,彬彬有礼的倒茶给对面那人,那人身穿墨蓝色太监服,显然位高权重,不可轻视。那人面上含笑,脸颊上布满岁月的痕迹,看着却并不让人觉得讨厌。 ??历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心里却咯噔一下,对这个笑着看向他的老太监毫无好感,甚至感觉有点危险的气息袭来。 ??“四喜,还不滚下去,傻站在那里干什么。”沐允恩一见他来,脸上的笑意顿收,转眼便开始阴云密布了。 ??那老太监听了这句话,原本笑的皱巴巴的皮肤僵了僵,随即隐匿不见,继续笑成一朵菊花。 ??“是。”历鞍在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随即低声道。 ??“这就是殿下的贴身奴才四喜啊,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呢。杂家还是头一次看到宫里有长得这么俊秀的小太监呢。”那老太监调笑说道。 ??历鞍背脊一僵,站在那里瞬间便走不动了。 ??不仅仅是因为老太监那一脸图谋不轨恶心巴拉的表情,也不仅仅是因为他瞬间想起的娃娃脸小太监和他说的此皇宫盛传男风的传闻,而是因为那令人听一次便记忆犹新的语调语气语音,太过清晰的与他脑海中那个声音重合了。 ??这人……是那夜的那位王公公。 ??历鞍几乎瞬间便意识到了这一点,随即克制不住的有种血液在沸腾的感觉。 ??“公公谬赞。”历鞍听了他的话,自知自己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只能停下脚步来应付。 ??“公公若是喜欢,尽管带走,这小太监不听话的紧,还需好好管教才是。”沐允恩话里话外带着讨好,显然清楚对方喜好,准备借花献佛,顺便替自己除掉这个碍眼的钉子。 ??历鞍一听便傻逼了,觉得自己的幻肢和菊花都开始疼了,而且是那种一边疼一边反胃的感觉。 ??他就奇了怪了,这个破朝代是个什么鬼地方,怎么自从他到了这里,还老得担心着自己贞cao难保呢。 ??“殿下这是哪里话,我看这小太监也挺乖的,不像你说的那么嚣张跋扈啊,我看也不必由我费心了。” ??沐允恩没想到王公公会拒绝,还想再劝,不曾想王公公并没有给机会。 ??又道:“不过见面即缘分,我看这四喜小公公面善,想和殿下讨个人情,赐我做个干儿子如何。” ??历鞍抽搐着嘴角,心中仿佛有一万只草泥马欢脱的奔过来又奔过去,把他的一颗小心脏踏个稀巴烂。 ??“那自然好,本殿正愁招待不周,怠慢了王公公呢,既然王公公如此说,本殿便割爱,成全了王公公吧。” ??“四喜,还不行礼,见过干爹。” ??历鞍土拨鼠叫:到底有没有人在乎我的感受! ??即使心中一万个妈卖批,历鞍也清楚,自己此刻什么都不能表现出来,否则就以那夜王公公的那翻做派,他死这儿简直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奴才不过区区一个刚当值的小太监,何德何能担待得上王公公干儿子的身份。” ??“放肆!”沐允恩当即怒喝,手里的杯子也跟着“哐当”一声砸在了玉石圆桌上。 ??“王公公认你做干儿子本就是给你的赏赐,你居然如此不识抬举。” ??“唉”王公公不知是真是假,脸上的笑意缓了缓,还真的有些被伤了心的意味。但却还是伸了手拦下了稍显急躁的沐允恩。“四喜小公公既然不愿,咱家也不是那种强人所难的人,罢了罢了。” ??说罢,历鞍反而没松口气,因为他看见沐允恩脸上的表情更凶狠了。 ??他就奇了怪了,这个沐允恩是没脑子么,怎么这么嫉恶如仇呢。看不出来这个王公公已经把他当枪使,一副把自己当主子的德行了么。 ??“奴才告退。”历鞍躬身一礼,立马滚蛋。他可不敢再多呆一秒了,不然非坏事儿不可,就这老狐狸,谁知道那句话说错了就被他惦记上了。 ??还干儿子呢,呸! ??历鞍背地里做鬼脸宣泄恶心,走着走着,却突然脚步一顿,觉得这件事儿不对劲啊。 ??王公公......为什么会来见沐允恩呢? ??一个是位高权重,就连不受宠的皇子都要巴结的太监总管,一个是住在皇宫最偏僻的角落里的皇子,怎么看也不沾边儿啊。 ??嘶,除非...... ??历鞍站在偏殿转角的地方,倚着宫墙抱臂摸下巴,假装自己是工藤新一。 ??“娃娃脸说过,青林王素来疼爱这个弟弟,但即使再疼爱,也抵不过在陛下面前,小殿下的不受宠。” ??历鞍默默念叨着,想起了那夜黑暗里那段即使过了那么久也仍旧非常清晰的对话。 ??缥缈的,仿佛裹在雾气里的声音说:“所以主子......想个法子,青林王......支走......毒影。” ??“啊,对!”历鞍终于理顺了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下巴上的手猛地锤在另一个手掌上,做恍然大悟状。 ??“卧槽,那坏了!”历鞍想明白一切,瞬间便蹿了出去。得赶紧把这件事告诉那个女人,让她去找皇帝报信。 他虽然不清楚大司马到底是谁,但他要杀皇帝,在这样一个皇帝大过天,没有皇帝百姓就要过好长一段时间兵荒马乱的生活的年代,这个大司马根本就不可能是个好东西。 更何况他总觉得,冥冥之中总让他对那个素未谋面的皇帝有点儿好感,不知道为什么。 难道这就是万人迷的魅力? 卧槽不要啊,他可不想做后庭花啊! 历鞍晃晃脑袋,赶紧把那点令人崩溃的好感泯灭掉。 本来他是要飞奔去见那个女人的,可当他装模作样的在沐允恩的眼皮子底下出了小皇子殿的正门之后,正要磨磨后脚跟飞奔,却看见不远处那道墨蓝色的身影鬼魅一样站在昏黄的夜色下,红砖灰瓦的宫墙旁。 说实话,历鞍的心里是崩溃的,连已经调整好的呼吸甚至都一下子吸太猛差点儿撅过去。 脚下一下子刹不住,和满是石粒刮擦,发出刺耳的刹车声,一下子把本来正回头看宫墙装斯文的王公公吸引了过去。 王公公看向来人,一张本来不算太丑的脸瞬间皱成了一团,笑的那叫一个春风满面啊。 “四喜公公,这么晚了还要出去吗,再过一会儿宫里可就要宵禁了。” 啊,对,他差点忘了,这破皇宫规矩多的很,这才几点就要禁行了。 以前他不没这个点出过门也没注意这件事,如今还真是去不了了。 “王公公不也没走么,现在回去还来得及么。”历鞍不知怎么,就是看这个王公公不顺眼,张嘴说话就有点没顾及,冲到不行。 说完他就知道自己又傻逼了。 看着王公公那张笑的高深莫测的老脸,他才想起来对面这人哪里是他们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太监能比的,宵禁什么的,可能根本对他就没什么用。 不然怎么和那个说话飘乎乎好像再说两句就散了的黑衣人见面呢。 “四喜公公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咱家的提议么,做咱家的干儿子,好处可是不少呢。” 王公公说着,拿拂尘便要去勾历鞍的脸。 那好家伙,历鞍能让他勾着?被那拂尘碰到一点儿他回去估计得拿皂角把下巴搓烂了。 历鞍朝后一躲,眼角还生理性的嫌弃的抽搐了两下,连掩饰都掩饰不住。 王公公不瞎,把他脸上嫌弃的表情看的一清二楚,那张老脸即使再能崩的住笑,此刻也全然没了表情。 “四喜公公还真是胆子不小呢,见了咱家不行礼便罢了,咱家给的脸面也全然不顾,是真的觉得咱家治不了你是么。” 历鞍紧了紧手,这时候才终是有点心里发虚了。 王公公不愧是浸yin权谋多年的老狐狸,周身的气质哪里是现在还坐在殿里生闷气的沐允恩能比的。 历鞍即使再有傲骨,此刻也开始犹豫了。 啧,要不跪下磕一个?好憋屈啊。长这么大他都没给别人行过这么大礼呢。 唉他是真不想磕,但是看着眼下这情况,不磕好像是活不了了。 嗯...... 算了,命重要命重要。 历鞍膝盖微弯,正打算装模作样的膝盖碰碰地了事拉倒的时候...... 宫墙处却传来了阵阵令人觉得熟悉又亲切的军履铿锵声。 嘿,历鞍算是发现了,这王公公是真和宫里的宵禁巡逻兵犯冲啊,这一次两次的,回回都是他们坏他好事。 “哼。”王公公显然不想和巡逻兵发起冲突,他虽然不是很在意宵禁,但是对于这种正面刚上巡逻兵的事儿,他还是不敢干的。 王公公走时剜了看上去已经遮盖不住自己嘚嘚瑟瑟的情绪的历鞍,然后大步流星的从他身边遁了。 路过他身边的时候,历鞍脸色一变,站在原地僵了僵,巡逻兵都已经快到近前了还有些僵住回不过神来。 所有的嘚瑟全变成了慌乱,像极了被抓住尾巴的松鼠。 “四喜公公的头发可要藏好,别让人看出来。” ?…… 历鞍这才算明白,自己所以为的伪装有多么可笑。 帽檐儿下,领子上时不时冒出来的短到极致的发尾,又早已经被多少人看在眼里。 不必仔细想,便已冷汗直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