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嘿,你的花儿。
疗养院病房里并不像普通医院充满了刺鼻的消毒水味,而是别有用心地在空气加湿器中添加了令人舒缓的花香。 祁七将女人的手心小心翼翼地卷开,就像是对待一张薄到稍微用力就会坏掉的纸。他把脸颊放在不大的掌心中细细磨蹭着。 眼泪顺着他的脸颊留到粗糙的掌心中。他闭上眼安静地趴在病床边,感受着病房里的机器滴滴声在耳膜上打洞。 这段时间的疲累都如狠狠拍打着岩石的汹涌海浪,瞬间袭击向四肢百骸,头脑中天旋地转,机鸣声骤然放大,像是演唱会上的来自四面八方的巨大音响,震得他烦躁不安。 记忆的碎片趁虚而入,不管是他曾极力抛在脑后的,还是拼了命要记住的,一股脑地把他卷进深海的漩涡,渐渐沉入海底。 回忆中的母亲总是裹着暖阳的背景向自己招手,手上提着他喜欢的酸甜浆果。那个时候的他还可以尽情向着母亲撒娇,洁白的长裙被满是泥土脏小手弄脏也不恼,始终含笑看着他。 那双蓝灰色瞳孔下的温柔让他想起了永生花,一朵破冰而出的极地之花。 “祁林,你这个畜生!”再次睁开眼,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叫声从头顶传来。待他逐渐将意识拉回,才发现自己站在阳台上,而身后是三楼高的,没有任何缓冲物的后院。 一个女人死死地捏着他的肩膀,而和她对峙着的男人并没有为刚才听到的话有任何触动,只是皱眉从怀里摸出了大块头手机,对着话筒说了些什么,语气平淡,仿佛眼前的这一幕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电影。 女人自嘲地冷哼一声,“就因为祁七是omega,你连命都不留给他了么?” 祁七感觉到额头上滴了一滴冰凉的液体,他伸手在额头上抹了一下。 为什么眼泪流出来的时候明明那么烫人,一到了别人的身上,就变得像冰水一样冷? “我可真是瞎了眼,为了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玩意儿竟然把整个杨家都赔进去了。”女人微微仰着头,“父亲曾经跪下来求我,让我不要和你结婚。他一辈子在商界叱咤风云,从未有人让他可以如此低声下气。 “可你吞并了我家所有的资产,竟然还想要谋杀掉你的亲骨rou,而这就是我背叛了所有人换来的爱情。”女人脖子上狰狞的青筋在跳动,她歇斯底里道,“祁林,你宁可摔死自己的儿子也要保那个野女人,那你为何不来杀了我!?杀了我让她登堂入室,让她成为你的第二个明媒正娶!” 尽管女人额前凌乱的发丝遮住了半张脸,但衣着整洁,身姿优雅,祁七抬头,只能看见她脖颈下青红交错的伤痕。 他想起了亡国公主傲立在百丈城墙上的模样。 “祁七他没有错,都是我的错,是我把他生成了omega,成了你的孩子,成了祁家的傀儡。”女人将祁七拢入怀中,轻轻拍着他的背,就像自己夜里无数次被噩梦惊醒时那般。 这句话终于激怒了男人,他沉着脸,像一只亟待撕碎猎物的猛兽朝他们扑了过来。 “祁林,你会后悔的。”女人嘴角噙着笑。 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祁七感觉一股巨大的冲力将自己推下了阳台,整个旋转的过程变得十分漫长,他仿佛能看清远处小鸟扑腾的翅膀像是按下了慢放键,还能感受到七月骄阳似火,像烤红的针一般刺进瞳孔。 然而下一刻,他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是躺在了一片柔软的云朵上慢慢下坠,看着身下的山河大地越来越近,感受着脸颊上滑过的柔风。 仅仅一两秒的时间,却慢得像是过了一整天,直到他听到一声清脆的骨头断裂声,以及后颈处传来的剧痛,腿脚一蹬,从这个坠落的梦里醒了过来。 病房里呼吸机和心电机的声音依旧,走廊里微微传来满是玻璃瓶相撞的推车声。 祁七大口喘气,才发觉后背已经惊出了一片冷汗。 他已经不太记得小时候的事,唯有这一段记忆中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刻在脑海中,仿佛一股凶猛的暗流,总是风平浪尽时将人卷入。 祁七疲惫地揉了揉额角,他真的太需要休息了。 而此时病房门被敲响,护士小声提醒道,“祁先生,已经超过一个小时了。” “母亲还是没有醒来的征兆吗?” 正在记录杨卿健康数据的小护士一愣,遗憾地摇摇头,“患者目前还是属于深度昏迷的状态……” 她看着祁七更加苍白的脸色,又急忙安慰道,“不过杨女士的其他指标一切正常!祁先生你不用太担心,植物人也有十年二十年才苏醒的,只要您母亲还活着,那就还有希望不是吗?” 希望。这种全靠神佛的希望还不如没有来的好。 年轻的小护士也知道自己说的这些话对于患者家属无异于饮鸠止渴,可她自己初来乍到,也不知道这种时候该怎样安慰病人家属,扣着病历本的尖角紧张地看着祁七。 而祁七却宽心地对她笑了笑,“说的对,人活着就是为了一个希望。” 他笑起来嘴角有一个不明显的小梨涡。 郊外的空气似乎要比城里谅一些,还没来得及披上外套,风就浸入祁七单薄的套头毛衫里,从医院里醒来的那一刻他就觉得头晕目眩,现在被这凉风一吹好像更加难受了。 祁七靠在出租车的背椅上,太阳xue跳的越来越快。 其实希望是个很玄乎的东西。它可以是荒漠旅者死去前幻想的一汪清泉,也可以是一辈子不愁吃穿的乐透大奖,每一个人都会朝着希望所指引的道路奔跑,而却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机会触碰到它。 祁七其实自己也说不清楚他的希望是什么。小时候只觉得如果成绩再考好一点,少吃一点东西,少用一点钱,父亲会不会就不会再打自己和mama了,可当长大后才发现,自己从小怀揣的希望之不过是个梦罢了。哪怕他每次考试后递给父亲满分的考卷,哪怕晚上饿得胃痉挛,哪怕从初中开始就拿全额奖学金,却依旧没有从父亲那里得到过一句称赞和关怀,反而只有变本加厉的冷漠与无视。 只因为自己不是可以继承家业的Alpha。 所以说,希望和努力并不是总成正比,至少对他而言不是。 可即使是这样,他也渴望着有那么一个人可以成为自己的希望,哪怕他并不属于自己。 今天是南谅满满当当的日程中为数不多的全天休息日,被拉的严丝合缝的厚重窗帘将阳光挡在窗外,在无数金主对休假的扼腕叹息中,南谅睡得有点不知今夕是何夕。 他翻开眼皮,望了望窗户,放弃了想从光线推断时间的想法,转而呆呆地盯着天花板,介于再次昏睡的边缘。 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把扯下正在充电的手机,调出了QQ的界面。 安安静静躺在消息栏的对话框依旧没有红点。 他叹了口气,点开了对话框。 横折:我回来了/嗤牙 南谅:怎么这么久才上线?出什么事了? 横折:没有没有,这段时间参赛比较忙。话说你上次拍的电视剧是下周上档是吗!!我已经端好小板凳准备为爱豆贡献收视率了!!/乖巧 南谅:爱豆表示需要物质奖励。 横折:嘿嘿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御用小太阳花儿明儿个就到! 南谅:我还是觉得你该亲自送过来才有诚意。 横折:爱豆你这是在暗示我吗!!流鼻血jpg 南谅:旺铺招租jpg 横折:虽然但是如此…也就是说beta也有机会是吗!!/苍蝇搓手 南谅记得这句话的回复他想了好久,字在框里打了又删,望着输入栏“我BO通吃”出神半天,最后改成“我B通吃”, 然后聊天记录就到头了。 南谅往上翻了翻,发现他们之间的对话不是因为对方的突然消失,就是被南谅突如其来的工作打断,虽然每次的道别总是很匆忙,但在南谅很忙连续几天没有回复的时候,对方会断断续续发一些日常的留言,比如被一只肥橘碰瓷还不给撸,又或者今天食堂大妈给他抖掉了好几块rou。 这些琐事他总是会不厌其烦地发给南谅,也不管南谅能不能回复。 南谅机械性地将对话框拉到底,再弹回去,再拉到底,这样反反复复不知道多久,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是祁七的。 这小孩儿居然不发短信直接打电话了? “喂?”南谅摁下通话键。 对面没有说话,偶尔闪过几声沙沙的电流声和汽车喇叭声。 “祁七?” 话还没说完,电话就挂断了。 南谅噌一声从床上蹭起来,给他回拨了过去,电话响了一个世纪后终于啪一声接通,“祁七你在哪儿!” “您拨打的电话忙,请稍后再拨…” 南谅:“……” 他又给祁七发了条短信,依旧是石沉大海,然而电话再次拨过去,就已经是关机状态。 南谅拨通了许腾的号码,把手机夹在肩膀上,一边开始套衣裤。 许腾被吵醒后还带着起床气:“大哥你是打算改行当我的生物钟吗?” “你快帮我查查祁七的位置!” 听到这个小祖宗的名字,许腾语气这才稍微正经点,虽然还是带着一股刚起床不知所云的懵逼劲儿,“怎么回事?” 南谅已经出了单元楼,将手机夹在肩上一边戴帽子口罩一边说,“祁七刚刚给我打电话,接通了又没声儿,现在再打已经关机了。” “嗐!我当是什么事儿!说不定人家就是上课的时候摁错了而已啊!”许腾崩溃得把头发抓成鸡窝,一边用脚勾床尾的笔记本。 “今天是周末!”南谅沉声道,“而且那孩子没有急事是不会打电话的。”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把他电话号码给我一下。”许腾瞪着个金鱼眼没好气地说。 “……” “……怎么了又?号码呢?” “……算了不用了。” “????你**…!” 南谅拒收了来自许腾的祖安礼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摁断了电话,望向小区门口。 祁七正侧躺在一张长椅上。他身穿一件米黄色的毛衫,看起来码数大了一点,衬得他整个人十分瘦小,手心捏住袖口放在脸旁,充满防备地蜷在长椅上,黑色牛仔裤脚下衬出一截白皙的脚踝骨。 南谅走过去探了探他的额头,也没有发烧,看样子只是睡着了,于是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祁七在睡梦中感知到了自己Alpha的信息素,本能地抓住了南谅的手,小鼻子对着空气到处嗅。 南谅哭笑不得,心想这小祖宗睡哪儿不好,偏偏跑到大街上睡。他打横把人抱起,祁七却像一只嗅到奶酪的小老鼠,一个劲儿往他脖子上攀,不一会儿就稳稳当当挂在他身上,从横抱变成了竖抱。 南谅感叹了一下穿运动裤出来的世纪性明智决定,将祁七冻的通红的手指塞进毛衫袖子,抱着这颗omega荷尔蒙炸弹进了住宅区,丝毫没注意到远处一个胖乎乎的身影,他一边狂奔一边对着两人越来越远的背影疯狂招手,“喂!小朋友!你的花儿掉车上了!!” 可距离太远,胖子大叔只能一边喘气一边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消失在拐角。 “这可咋整啊。”他看着手上那束牛皮纸包装的向日葵犯了难,“遇到过丢钱包丢手机丢行李的,丢花儿的还是第一次见!这玩意儿人家警察叔叔也管不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