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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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云翊的生活变得越来越忙碌。 要随母亲听政,要听大师讲学,还要和谢长安一起……掏鸟窝。 谢长安的记忆正一点一点恢复,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无论如何都想不起下山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的人生仿佛就中止于雁鸣山——每天在师傅的指点下和师兄们一起习武,夜来做香艳旖旎的春梦,梦中是八岁那年在在云庭遇见的美人儿,梦里,美人儿又乖又软地任他为所欲为,一点儿反抗都没有地环着他的肩膀。 师兄几乎崩溃,这云都偶尔来一回还成,可待的时间长了就没意思了,他一点儿都不想留在这儿和谢长安大眼瞪小眼,有这功夫回雁鸣山多吃几顿那谁做的饭不好吗?更何况,云都气候干燥,他觉得自己的脸都起皮儿了。可身为谢长安的亲师兄,在谢长安没恢复记忆之前,他又不能把他孤伶伶地留在这儿——谁知道云帝还会对他做出什么过分的事儿来呢? 唯有扎针。 一针又一针。 谢长安觉得自己被扎成了只刺猬。 他怀疑地问:“师兄,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二师兄眨巴眨巴上挑的狐狸眼,无辜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小师弟,你不要用小心之心来揣测你最亲最爱的师兄,师兄这可都是为你好啊。你自己说嘛,你到底还想不想找回记忆啊?” 谢长安敢怒不敢言。 扎针之外,谢长安就陪着囡囡“习武”。 云帝简直荒唐,哪儿能让女儿这么小就开始习武,这又不是习字,万一伤到了哪儿,那可咋办。谢长安阳奉阴违,答应得好好的教“太子”武艺,其实是带着她到处转着玩儿,不是上树掏鸟窝就是下河捞鱼鳖,还美其名曰这是在养成女儿不拘一格、敢于冒险的性格,让她长大之后能有所作为。 云帝:“……” 他对谢长安,究竟还能有什么指望? 春搜时,谢长安以长乐侯的身份伴驾,打回来的猎物比谁都多,拔得头筹,洋洋得意,还把所有的猎物都送给太子云翊,来彰显她的德行。 王族、重臣们面面相觑,怎么看都觉得太子和长乐侯很有点相似的地方,嘴唇、下巴如出一辙,难道太子竟然是长乐侯的孩子吗?不能啊,就算云帝再宠爱谢长安,也不至于把偌大江山拱手相送,这不是便宜了别人吗?更何况,任谁看,都能看出太子和云帝更像,“他”生着和云帝一模一样的眼睛,这是骗不了人的。 可太子和谢长安很亲。 这让所有人都觉得不安。 长乐侯原本就得云帝宠幸,三年前做鹰扬卫时就几乎跟在云帝身边儿寸步不离,成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鹰扬卫将军,连他的父亲、原先的曲亭侯都连带着加官晋爵。好不容易,谢长安触怒了云帝,被赶出云都,谁能想到他还能回来呢?还是带着匈奴单于的脑袋和赫赫功劳一起回来。 这会儿,谁还能撼动谢长安在云帝面前的地位?没人。要是谢长安和如今的太子、将来的君王产生情感上的牵系,那云庭、云都,哪儿还有他们这群人的容身之地?谢长安都要骑到他们头上去啦! 这些人的心思,谢长安不知道,年幼的云翊不知道,可云帝心里一清二楚,可他不在意,他们早晚要明白自己的身份,这天下再没有能割据一方、和朝廷分庭抗礼的诸侯王,只要军队在他的统御之下,这些原来的王公大臣,就和黎民无二,都要听凭王令。 春搜在奇怪的氛围下结束。 春搜回来,云帝命司天监举行大祭,昭告宗庙,明于天地鬼神,从此,大云社稷后继有人,云翊就是云朝的太子,将在几十年后坐上帝位,成为下一任云帝。这意味着自他即位以来流转不休的“无嗣”谣言正式终结,也意味着他的女儿,不,他的太子,真正明确了自己的身份,不再是和谢长安一起浪荡江湖的小女娃儿,而是云朝帝王的后嗣。 云翊绷着一张小脸儿在太阳底下晒了一天。 谢长安调侃道:“这哪儿是祭祀鬼神、祖先,明明是折腾人么。” 云帝冷笑道:“多少人想这么折腾,都没有机会,谢长安,你不要在那儿说风凉话,有这功夫,不如教翊儿学会儿武功。” 云翊:“……” 谢长安举起手,告饶道:“你就让囡囡歇会儿吧,她又不是我,皮糙rou厚的,怎么折腾都成。”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朝政在云帝的推动下有条不紊地运行,太子云翊让密不透风的课业弄得连喘气儿的空当都没有,只恨这世上为什么那么多道理要去记,可又不想让人当成不知事的傻子,不管多累,都只好闷头苦学,连和谢长安一起去野的时间都没有了,满脑子都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道”,“不可道”,那为什么还要“道”? 云翊不知道,也觉得连授课的老头儿自己都不知道。 她最在意的是朝堂之上人们对谢长安的看法。 谢长安这会儿把记忆都弄丢了,要是让人暗算,连还手之力都没有,这可不行。 堤堰的修建已然开始,重臣们的争辩从要不要修、怎么修转向修建过程中遇到的层出不穷的问题,云翊听出这是桩很不简单的大事儿,涉及到的金钱、人力、物力数目巨大,或许是她听过的最大的数字,寻常人听了只怕要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再有就是免爵除国的问题,这关系到谢长安,因此只要“免爵”、“除国”、“长乐侯”等词儿一出现,云翊就会竖起耳朵仔细去听。这些人似乎很不满谢长安的长乐侯封号,和万户食邑,和谢长安一起被提及最多的是大将军唐九黎,他正率大军从北疆赶回云都,眼看就要到了。 他们也想让云帝给唐九黎封侯。 云帝不肯答应。 云翊觉得这所谓的政事真没意思,远没有掏鸟窝、捞鱼鳖来得轻松,每个人的每句话背后仿佛都藏着机锋,话里有话,就是不肯明着说出来,非要让人费劲吧啦地去抓摸,真烦人。 云帝说:“你要揣摩每个人的内心,只要知道利害关系,那就很容听出他们每句话真正的意图。” 云翊挠挠头,问:“不能不听吗?” 云帝迟疑一下,伸出手,摸摸女儿的小脑袋瓜,没有遮掩地道:“不能。翊儿,君王不是那么好当的,要是不听、不看、不问,你就会变成无人在意的傀儡,一旦变成傀儡,你的命运就不再掌握在你自己手中,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云翊道:“……死?” 云帝的沉默正是答案。 云翊问:“那我不能不当君王吗?” 云帝一愣。 显然,他没想过这个问题。这哪儿是需要去细想的问题呢?谁会不想做君临天下的帝王?谁不想让天下在自己脚下臣服?就连谢长安那么桀骜不驯的小孽畜,在听到他的孩子将成为大云的太子、将来的云帝之后激动得不能自已,更何况是旁人呢? 云帝沉下声音,说:“这是你的命运。” “命运”这两个字在一个还没满三岁的小女孩儿面前实在太过苍白,也太过沉重,云翊不明白,为什么这个过去从没有出现在她的生命中的母亲如此独断专行,不顾她的想法,也不顾谢长安的想法,一定要她把自己当个彻彻底底的男孩儿,还要去学那么多陌生又奇怪的东西。她不喜欢这样儿,也不喜欢这个“母亲”,对她,云帝不过是个蛮横又独断的怪人……揉她脑袋的手很温柔就是了。 她决定反抗。 老师们讲学的时候不听,朝堂之上睡觉,和谢长安待在一起的时候就扒着他带自己出宫,到外头的小摊儿上吃馄饨。 谢长安托着下巴看她,无奈道:“你不怕他生气?” 云翊哼道:“我还生气呢。” “你有什么好生气的,别人想要这么好的老师教还没有呢。”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和别人不一样。” “哦?哪儿不一样?” 云翊抬起下巴,鄙夷地看一眼谢长安,仿佛他说的话可笑又幼稚,“因为我是你唯一的女儿。” 谢长安:“……” 春暖花开,万物复苏,谢长安却觉得自己头上浇下来一盆冷水。好不容易不去想了,这个小东西又一脸骄傲地提起他的伤心事。他怎么就非得把自己“阉”了呢?就没有别的选择了吗?不想要小孩儿完全可以用别的法子啊! 他攥着拳头,委婉地问:“我有没有说过,到底为啥那么干啊?” 云翊矜持道:“你说有我足矣。” 谢长安道:“……这会儿后悔,还来得及吗?” 云翊摇摇头,说:“别难过,谢长安,等我长大了会好好儿照顾你的,像你照顾我一样。” 谢长安嗤笑一声,“人小鬼大,说得跟真事儿似的,你拿什么来照顾我,说大话么?” 云翊抿抿嘴唇,显得很不高兴,谢长安的怀疑仿佛是对她的挑衅,她放下筷子,绷着脸道:“我长大了,就是云朝的君王,天下还有君王做不到的事儿吗?没有。谢长安,别看不起我,不然你会后悔的。” 谢长安哭笑不得。 这么小,口气就这么大,真是和那位傲慢的云帝陛下如出一辙啊。 他说:“那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