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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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则缘,这位就是神明释弢大人——也正是我们家族最大的密辛。” 十五岁的伏则缘第一次被祖父领着走入了家族密林深处的祀堂。 祀堂前端还是神明的雕像以及祖宗的牌位,而走入暗门,到了祀堂的后面,就俨然是一间典雅的房间,书架,书桌,笔墨纸砚等一应俱全,摆放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染。 房间的墙壁上贴满了符咒,显出了几分压抑的气氛。 那位世间唯一的神明就方方正正地坐在床上。 他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男人的模样,乌黑的墨发披散在了他只着亵衣的肩头,他的皮肤好似羊奶般浓白且细腻。 伏则缘只能从他高挺的鼻梁,红润的唇瓣,以及轮廓完美的下颔,判断出他的样貌大抵是极为俊美好看的——一张宽大的符咒缠住了他的上半张脸,遮挡住了他的眉眼。 不止是脸上,他的手腕,脚踝,以及脖子上也都绑满了符咒。 伏则缘还没来得及震惊于家族中真有神明,只见那男子转过了头,脸朝着他们的方向,唇角微微弯起,开了口,“终于有年轻的面孔了。这么多年,我总是看你,都生腻了。” 他的那位脾气暴躁,向来说一不二的祖父听了对方的话,也不生气,用一种堪称是恭敬虔诚的语气说道:“释弢大人,这是我的长孙伏则缘。两日前,已经确定了他是我伏家的第五十六代继承人,今后将由他来侍奉您。” 对方分明双眼被符咒所遮,伏则缘却有了一种被注视被打量的感觉。 “则缘啊?看起来不错,是个好孩子。” 祖父狠狠地暗地里拍了一把伏则缘,后者方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地抱拳,深深鞠了一躬,“则缘拜见释弢大人。” 这是伏则缘第一次见到这位被他伏家藏了千年的神明。 ——严格来说,是第二次。 * 1 天下的修者势力数不胜数,其中最顶尖的还要数“仇解庞柯”四家,而伏家不在其列,却是最为特殊的存在,无人敢小觑。 世人皆说,伏家有神明的庇佑,一是伏家所处地界得天独厚,蕴含的灵力是其他地界的数倍有余,而上千年来无一外人能够攻破,唯有拥有伏家血脉或是得到了伏家族长认同的人方可进入,二是伏家修者个个都是绝顶之才,能够施展外人闻所未闻的神奇法术。 这样的伏家却低调至极,鲜少涉足凡尘世事,更无心参与各大势力的争斗之中,只偶尔在世间有危机时,派遣出了修者相助,因而伏家可以说是修者界的一大神秘传说。 伏则缘知道,伏家所有的特殊都是由祀堂之中的神明带来的。 神天生亲近恩泽万物,有他在,伏谷的灵气生生不息,但凡是诞生在这块神明所在的土地的生灵都将灵慧聪颖,一生顺遂平安。 他伏家隐世不出,是为了避祸,也是为了保护释弢这世间唯一的神明。 千年前,神界崩塌,诸神湮灭,他们的力量溢散到了人间,这间接使得人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不少人类的体质发生了异变,因而得以能够修炼。 一位上神拼尽了自己最后一点气力,将自己刚出生的儿子送到了人界,托付给了伏家先祖。 然而,对于神明而言,凡间的环境过于肮脏了,更兼刚出生的神之子根本就没有足够的实力,隔绝凡尘。 据说,释弢刚到凡间来的时候,全身皮肤被浊气污染而溃烂,险些一命呜呼,是伏家先祖想到了法子,自制了符咒,隔绝了外面环境对他身体的影响。 从此,释弢尽管在凡间生存了下来,但也几乎没法出祀堂。 ——而且还需要定期更换身上的符咒。 年轻的神明身上缠满了符咒,坐在了竹椅上。 视线也被遮住的他,就支着下颔,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的男子笔走龙蛇地画符,好声好气地说道:“不急呢,则缘。慢慢画。” 五十年的时间,已经能让一个初见神明的懵懂少年,变成了拥有翻云覆雨之能的伏家族长了。 释弢眼睛被符咒所遮,但他仍能够通过神识视物。 不过在他神识内的万物,全都是模糊的影子。曾经,伏则缘的影子是未凝实的灰白色,而现如今,他的影子变成了凝实的浓黑影子,成了释弢的视野中存在感最高的东西了。 释弢懒散地打了个哈欠,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太阳xue,“看见”伏则缘收了笔,桌上的符咒被薄薄的一层雾笼罩。 伏则缘放下了笔,方有空闲说道:“抱歉,释弢大人。昨日我出了谷,路上意外耽搁了一下,因此现在才回来。” “没关系,我身上的符效用还没完全消去呢。” 释弢说话之时,伏则缘来到了他的跟前,给他拿下了眼上的符咒。 这位世间唯一的神明缓缓地睁开了他的眼睛,那双眼瞳宛如璀璨的旭日,清澈得犹如皎洁纯粹的清泉,不含一点杂质。 尽管已经不知道多少次见到神明的眼睛,与其对视,但伏则缘仍是乱了方寸,心脏失了节拍。 他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叫自己冷静下来,他手指微颤,拿起了自己刚刚画好的符咒,只听释弢忽然说道:“则缘啊,我这几天有点头疼。” 符咒也不是一本万利的。 饶是释弢性命无碍,却仍身体虚弱,三天两头地生病。 ——为神明治病,已经成了伏家族长必须精通的技艺了。伏则缘那里有接近半米高的医疗记录,全是先祖为神明治病留下的笔记。目前,他也在记录。 伏则缘便放下了符咒,“给我看看。” “到床上去吧。”释弢撑着桌子,站起了身,然而双腿发软,又跌坐了回去。 “释弢大人,我来抱您吧。”伏则缘说了这话,也没等释弢应,就将他给横抱了起来,大步朝床走去。 释弢有点脸盲,大抵是鲜少用眼睛视物,他并不能认出历代伏家族长的样貌有什么区别,只能勉强从他们的声音之中分辨出不同处。 他觉得这任的族长怪特别的。 对方的那些先祖谁不是对他恭敬有加,稍有肢体接触都惶恐不安,生怕冒犯到了他。唯独这个家伙总是喜欢抱他,真是奇怪。 他被平放在了床上,眨着眼睛,看着伏则缘伸出了手,按上了他的额心。 伏则缘原本紧绷严肃的神情慢慢放松了下来,大抵是发现了并不是什么未知的疑难杂症,他长叹了一声,“释弢大人,您又出过门的吧?” 释弢望着他,狡黠地一笑,“是呀。” 日复一日,年复一日地待在这方寸之地,未免也过于无趣。 尽管每次出门回来,释弢的身体都会难受许久,但他依旧乐此不疲。 伏则缘欲言又止,将“您下次出门同我说”给咽了下去,因为知道也是白讲。他只叹了声,转身去修改符咒去了。 释弢现在浑身酸痛发软,一点也提不起劲来,加上没了眼上的符咒,周围的灯光都叫他觉得眼睛刺痛,脑袋发胀。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扭过了头,看着伏则缘忙碌的背影,说道:“我这次出了门才知道,原来则缘你没有成婚呀?” 闻言,伏则缘手一抖,险些毁了手头的符,他勉强稳定心神,屏气凝神,一气呵成将符咒的纹路给勾勒好了。 他手拿符咒,敛眸走向了床,说道:“释弢大人不知我成婚与否吗?” “我记得你好像二十岁就成婚了,成亲对象是你从小订下的娃娃亲?” 伏则缘坐在了床边,平静地回答道:“释弢大人记错了,您说的是我的祖父。” “哦?是吗?” 符咒再度蒙上了释弢的眼睛,没了那仿佛洞察一切的双眸,伏则缘压力骤降,他一手捧起了释弢的脑袋,令符咒的两端在他的脑后相连,而后轻轻地将他又放回了枕头之上。 发丝柔软的触感在伏则缘的掌心间久久不散,他禁不住用拇指在掌心重重地摩挲了几下,目光在神明精致的下颔上停留了许久,方回答道:“是的,释弢大人。” “那你为什么还不成婚?你们家族的传承很重要吧?” 伏则缘慢慢地解开了神明的腰带,揭开了其衣襟。 神明的身躯宛如白玉雕琢般漂亮,然而却有瑕,他的心口处俨然有一块巴掌大的黑色,就好像是淤紫一般。 ——这是被浊气腐蚀的痕迹。 好在面积不大,情况并不严重。 伏则缘从乾坤袋中取出了银针与药物,目光无意间瞥过了对方胸前殷红的两点,不由眸光一沉,呼吸乱了几息。 他在心中默念清心咒,拿起银针,先是扎在了他的心口。 伏则缘知道这一针会很疼,便事先按住了释弢的肩膀,并刚扎完后就出声宽慰道:“释弢大人,忍一忍,很快就好。” 释弢确实疼得是浑身都在抖,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努力开口道:“你还没跟我说,你为什么不成婚呢?” “因为我不喜欢她们。” “诶呀,看来你还真是任性叛逆。听说你们做族长的,娶妻可不管喜不喜欢呢。” 伏则缘敛眸从袖中取出了手帕,给他擦拭了侧脸上渗出的冷汗,回答道:“我确实任性叛逆。但是没有违反祖训,他们也没法奈我何。” 伏家祖训共有五百多页,其中有两百多页讲的都是“不得冒犯神明”的细则。 然而,它从头至尾也没有说,族长不得爱上神明。 ——也没有说,不得下定决心,非神明不娶。 可是,都五十年了。到头来,对方甚至连他是否婚娶都不知道。 尽管他知晓,这是释弢活得太久,经历过的伏家族长太多的缘故,可他仍是感到了心脏的钝痛。 一直以来,他都是希望自己在释弢的心目中是与众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