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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夜(剧情/并肩作战/寒泉与美人/她的小神仙)

    卿容引着马慢慢行,午间也只是用了带来的干粮,直到明月已出天山方到了一处山谷。远山上雪水融化的飞瀑自山顶奔流倾泻而出,一道亮银色的丝带样的绵延到脚下,在月色下粼光点点。

    山谷中有一片营帐,燃着火光。

    “大光明宫三圣女中,日圣女乌玛此前叛乱被杀,楼兰派遣二王子来同我们交涉的。乌玛是她们的公主。” 卿容笑了,“今晚给你看看我杀人的方法。”

    “据说楼兰王借大光明宫叛出的天缺老人培养了一批死士。” 谢渊有些皱眉地望着她,“你就想要一个人杀进去?”

    “没关系的,阿渊,你在旁边看着就好,我给你看我怎么杀人。” 少女明媚地笑了,在脸上扣了一张面具。

    然后她跃下马,径直越过守卫冲入重重营帐之中。这样肆意的闯入,从紧靠中央大帐的阴影中飞快地开始有纯黑衣裳的影子涌过来。

    那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卿容杀人。

    那双纤细的手抽出长剑骤然一甩,像是扔掉一个累赘一样将一人钉穿在帐上。然后腰间倏然之间拔出一柄刀。比纯虹略宽而长,同样极薄。只是惊鸿一瞥,随之便隐入手中。

    卿容的手握着那柄刀,身形像一道影子。刀身沿着对手的脖颈右侧像是不用力一般划入。从动作来看,几乎像是她轻抚着对手的脖颈。然而在她抽身时,鲜血几乎是喷射而出,溅在月下苍冷的白墙上。

    接着她回过身,左手握着一柄造型奇异的三菱椎,一掌将那柄椎钉入来人的左太阳xue,一扭后拔出,刺入另一人的耳后绞一下后带出,右肘向下朝后重砸在第三人锁骨之间。

    她动手很有规律。短刃划血脉,椎刺耳后、太阳、眼窝等。更少用到的肘和膝则是重击腹部与胸部骨骼脆弱、贴近脏器处。

    在冰冷惨白的月色下,她的身影快得几乎难以捕捉。浑厚的内息只是大大增强她的速度与轻盈,她甚至不屑于用掌力震开敌手。

    在每一个来者面前,她都只停留微不足道的一瞬间,给出必杀的一击,以便于尽力维持以一敌一的状态。

    她以人的尸体挡下了远处的箭雨,带着淡淡恼意看了那边一眼。

    “不要让其他人出来。” 卿容以内力喝道,“您的死士如果都拦不住我的话,其他人来了无非是死。您想我先去把他们解决掉?”

    大帐中沉默了片刻,响起几声尖锐的哨声。外围的兵士果然退去了,其他随行人员更是龟缩在帐中。

    她没有给对手聚集成团的时间,几乎是涌出一个就杀死一个,密集的杀手很快被她打散。卿容穿花蝴蝶一样徘徊在人群中,可惜动作是简捷狠厉的,未有太多美感。

    那几乎是一场屠杀。满场是凄迷的鲜血,从被割开的动脉中飞溅到数尺高,豁开的洞口中缓缓淌出红白的脑浆与鲜血。

    他明白了她曾经为什么说长剑过于累赘。即便在脖颈处戴了护甲,那柄短小的利刃也能够寻到硬甲连接处的缝隙滑入。

    那柄刀薄到甚至无法进行绞动,也几乎并不刺入人体,只是划开皮肤、割断血管。

    “快速、简捷、凌厉。” 卿容曾对他说,“这是杀人的好办法。再结合内力,没有人能够挡住。相比起这种方法,其他的还是太慢了。”

    他从未如此深刻地明白她的话。

    她并不害怕受伤。谢渊眼睁睁看着终于有一个人寻到机会,打算向她后背刺出一刀时,卿容居然仍只是专注于面前的对象,一锥避开肋骨刺进那人胸口一绞,对于背后只是一闪身避开了心肺要害,以肩迎上去。

    那一剑终究没有落在她身上。铮然一声剑鸣,她回头时谢渊已经拦在她身后,格下了那一剑。

    他的下一剑已经刺入一个死士胸口,快速抽出横过下一个人的脖颈。

    “啊,你也会杀人。” 卿容在百忙之中有点惊讶。

    那张好看清冷的脸被血溅上,让她觉得有点可惜。

    “我处理得了,快回去吧。”

    “没有必要。” 谢渊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很沉静,“分明有两个人,何必逞强让自己受伤。”

    场中的惨叫声已经消失了。她甚至没有给他人带着王子出逃的时间,几乎就是围着王帐展开屠杀。直到所有死士都已经了无声息。

    外围的营帐中居住着随从人员,眼下安静如死。王帐中同样安静如死。只有一地死尸,鲜血尚且在涌动。

    卿容站在月光下,从头到脚都是鲜血。血从她发梢上滑落,面具早已经松脱下来,那张白皙的脸上同样溅着血滴,干在脸上,皮肤于是有微微绷紧的感觉。

    从鬓边,浓红的血像是汗水一样流下。纤细的少女抬手解开短刀和尖锥柄上缠着的布条,手指穿过柄尾的圆环,将它们挑在指尖绕着圈甩。

    液体从那两柄凶刃上飞落。

    她回过头,看见谢渊也变成了一个血人。他虽然来得迟,但起码也解决了三分之一还多的人。再高明优雅的剑术到了这时候也没办法保证自己纤尘不染。血喷涌出来,终究还是脏的。

    “二王子,假的终究是假的,天缺老人造不出第二个大光明宫。还请如期到山中一叙吧。具体的事,尊座会与您详谈的。”

    她隔着营帐,远远地笑,又用话语扎了一刀,“您真明智,没有将死士全带来。不然,说不定要全军覆没了呢。”

    “还好骑的是我的马,否则一身血的,马都要惊了。” 卿容说完那句话就不再停留,有点烦恼地牵着谢渊的手,堂而皇之地走出一片寂静的营帐,“这样骑马,马都要弄脏了,我们走一会好不好?”

    “好。” 谢渊收剑回鞘,“就这样远远的说一声就可以么?”

    “嗯,他不敢不去的。你看这些人吓得一声都不敢吭。” 卿容笑嘻嘻的,“我们往上游去吧,这里的水等一下都会被血弄脏的。”

    月色清澈,水光清澈。沿着河流向上走了许久,卿容方把马栓了坐在河畔,向谢渊招招手,和他坐在河畔。水深及腰,冰寒清澈,月光下能看见水中光洁圆润的卵石。

    “你体寒,怕不怕冰水?” 卿容忽然想到一个关键问题。

    “怕内寒,这样的外寒当然无妨。” 谢渊有些失笑。

    “那坐在这块石头上吧。” 卿容挑了块在及膝深水处的石头让谢渊坐好,自己先洗好脸免得被血沾得看不清。

    然后少女解开他的长发,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碗舀起水淋在他发上,看清澈的水洗去他长发上沾着的污血。

    “……不必,我自己也可以。” 谢渊有些不习惯地想接过她手中的小碗。

    “公子乖嘛。” 卿容低下脸在他耳畔轻轻笑,“我看得清楚呀。一会你再来给我弄头发好不好?”

    谢渊果然乖乖坐着不动了。少女纤细的手指自他发间穿过,耐心地洗沾上的血痕,然后捧着他的脸很认真地用指腹擦去他额间的血印,一点点往下洗,手指很轻柔地抚过他的唇。

    下一秒,有些心痒地轻轻凑上去在他唇角亲了一口。

    月色下也看不出脸红与否,但卿容很快感觉到她捧在手心的脸蛋一点点热起来。谢渊有点局促地闭上眼睛,乖乖仰着脸任她耐心地洗来洗去。

    血迹早就洗干净了。只是她看他这样又乖又安静地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却有点紧张地簌簌颤着,呼吸放得很轻,就觉得不舍得松手,又趁机在他眉心和鼻尖亲了几下。

    啊。手心里的脸更烫了。

    “还没好吗?” 谢渊终于等不及了。他看破了她的心思,忍了一阵,却发觉卿容还没有松手的意思,终于出言。

    “好了。” 少女低低笑出声,舀着水淋到他颈上。水冰冷清澈,他的肌肤在水中玉一样白。

    谢渊伸手接过那个小碗。卿容这次没有拦着他,任他拿着那个木碗舀水淋在她长发上。卿容也坐在石头上,长发垂落水中。从乌黑的发丝间,渐渐散出氤氲的血雾,又被流水带走。

    那张精致美丽的脸扬起来,她赤脚踩在清水间,忽然握住谢渊的另一只手放在唇边在他指尖吻了一下,那双眼睛瞟着给她冲洗长发的人,眼下的小痣殷红如血,唇角含着笑意。

    是一种介于清澈与妩媚之间的美。

    天高地广,星斗满空。在这片清澈透明的星空下,茫茫天地与延伸的纯黑天幕间却像是只剩下他与她两人。

    那一瞬,他像是可以听见自己心脏的跳动声。

    她的长发差不多已经洗干净,卿容回身掬着水淋在谢渊肩颈上,慢慢解他的衣衫。

    “……在这里不好。” 谢渊迟疑了一瞬,伸手握住她的手。

    “不是。” 卿容噗嗤笑出声,“只是洗一洗身上的血好换衣服呀。我早知道今天肯定会搞一身了,所以带了衣服。幸好当时顺手也给你拿了。”

    “……” 谢渊一下红了脸,偏过头去有些不自然地轻轻咳了一声。

    他的衣衫被解开,卿容忽然毫无预兆地坐在他膝上,脸颊贴在谢渊的颈下。

    “很少见到那么多死人吧?” 她贴着他温暖的肌肤,低声道。

    “嗯。是不怎么多见。”

    “本来不想让你杀人的。” 卿容直起身子亲了亲他的下巴,手牵住他的手,“只是想给你看看热闹而已。这种事情不适合你。”

    即便是她在恶意地欺凌他时,她也觉得谢渊的手上是不怎么应该沾血的。他在她心中很干净。纯白的鹤飞入青天那样透彻,那样高雅,那样澄明。

    她对他的凌辱中,怀着一个已经毁损灵魂对纯白无暇的向往,也藏着想要摧毁那种独特美好的恶意。她从深沉的淤泥中仰望他,却又要将自己摆在绝对的高位上占有他。

    幸好,她并未将他真的毁掉。

    “剑毕竟这是一件兵器,本身便是应当沾血的。” 谢渊低声道。

    “不觉得脏了手吗?” 少女偎在他怀里,声音轻轻的。

    “楼兰这一支死士作恶不少,我从前就杀过一些。” 谢渊垂下眼睛,“怎么会觉得脏了手。”

    “唉。果然是君子会说的话。” 卿容似笑非笑地叹了口气,“幸好爹爹这些年一直忙着和拜月教纠缠,在中原看大概就是狗咬狗。不然犯了你的忌讳,恐怕要打上大光明宫了。”

    澄琅死在拜月教大祭司手中,陆笙十余年来三次大举进攻拜月教,和中原的摩擦相较过去大为减少。

    “我以后每一次弄成这样,你都会愿意像现在这样抱着我吗?” 她忽然问。

    “如果你没有乱杀人的话,会的。” 谢渊垂眼端详着她,手指温柔地擦过她颊边一抹残存的血迹。

    他的语气很平静,并不因为她淋漓的一身血而变化。

    “那,我以后搞得干净一点好了。” 卿容沉默了一瞬,忽地笑起来,伸手紧紧抱住他。那双眼睛干净透彻,映着谢渊的影子。

    清澈的月光下,他的长发垂落,眉眼清美,眼睛漆黑如墨,眼光清澈如水。

    卿容抬眼看着面前的人,有点被他的美貌所迷惑,半天弯起眼睛笑了,脸继续贴在他颈侧,“阿渊真好看,又温柔,像个小神仙。”

    小神仙低头愕然地看了她一眼,耳朵慢慢红了,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不准乱夸。”

    “我想要小神仙亲亲我。” 卿容捏着她给他的那枚玉珠,轻轻在他白皙的脖颈上滑动,“要亲嘴巴的那种。”

    “……” 谢渊顿了顿,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垂眼在少女红润的唇上轻柔地吻了吻。

    “阿渊真好啊。” 又一次得到了纵容,卿容满足地喟叹了一声,靠在他怀里,纤细的小腿晃来晃去。

    无关性事。她发觉只是那样抱着他,感到他的体温心跳,将脸颊紧紧贴在他温暖白皙的肌肤上,已经让她觉得有种奇妙的满足。

    像是过去他把桂花糕让给她吃那样滋味甜美的满足,却又深而又深。

    彻底洗完换好衣服,已经是月上中天了。卿容想起楼兰二王子度日奢华,每日要换新被褥,干脆折返回去抢了一套,就铺在绒绒草地上拉着谢渊蜷进去。

    很软,完全感觉不到硌人。二王子可真会享受。

    “你知道北斗七星在哪里吗?” 卿容在被子里靠着谢渊的肩,忽然问。

    “从那一颗——瑶光开始斜着向上。” 谢渊以手指划出一个勺子,“到天枢为止的七颗星,勺子形状……对,从我们方向要斜着看。”

    “这样。我还是第一次真正看到呢。” 卿容伸出手指沿着他划出的轮廓描摹一遍,“勺子柄向南?”

    “现在是初夏,因此是偏南的。等秋日便会西指,四季轮转。”

    “阿渊懂得真多。” 卿容歪着头看夜空中那个巨大的勺子。星斗浩瀚,人因此渺小如微尘,“那边那个呢?”

    “那是始影星。传说女子夏至夜对这颗星星祭拜,能够得好颜色。旁边那颗是琯朗星,男子冬至祭拜,可得好智慧。” 谢渊的声音很清晰地响在她耳畔,温沉轻哑。

    “是这样啊。” 卿容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她问。

    “古书上有记载。” 谢渊道。

    实际上不是的。是父亲抱着年幼的他在膝上一颗一颗指过去。是师兄弟们幼时练剑累了,盘膝坐在地上比较谁记得多。

    但是他看了看她,将她不曾拥有的一切一带而过。

    她又嘀嘀咕咕地问了一会,纤细的手臂抱住谢渊,声音慢慢低下去。

    “四方上下曰宇……” 谢渊的最后一句话声音渐轻。他偏过头,看见卿容已经窝在他肩边睡着了。

    她睡着了的模样很安静,睫毛垂着,红润的唇微微抿着,脸颊的软rou因为侧着脸睡嘟起小小的一堆。她把额头抵在他肩上,睡成了一团。

    她最开始总要等到他睡着了才能入睡。这几天下来,竟然已经能先于他睡着了。

    谢渊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几乎裹到卿容的后脑勺,让她只露出一张小小的脸儿,然后侧身半抱住她,将下颌轻轻抵住她的额头,感到她轻柔的呼吸落在他颈间。

    有微微痒意。

    夜深露重,天地空茫。他们都心血来潮,竟然能就这样在阔大天地间以天地为穹庐,如此安宁度过此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