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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三

    七十三

    此时曲雪珑正坐在床边的竹藤摇椅看书,他穿着剪裁简单的青钝色五枚暗花缎袍,一手支颐,冰雕玉琢的指节修长优美。

    曙光温和地洒落曲雪珑的脸庞。他的睫毛很长,被阳光照得发白,成为一抹轻柔的雪白羽毛,唇瓣颜色也很淡,宛若初樱鲜葩浅含素辉。?

    一切平静得彷佛那场背叛不曾发生。

    握在掌心的,依然是只属於曲雪珑和玉鸾的美好时光。

    自己是在作梦吗?曲雪珑真的留下自己了?

    如果那只是一场梦,那最好这辈子也不要醒来。

    玉鸾的大半张脸也躲在锦衾里,尽情呼吸锦衾里曲雪珑留下来的槐香气息,只露出一双眼睛。他贪婪地盯着曲雪珑的侧脸,却欲盖弥彰地希望对方不会发现自己。

    然而曲雪珑很快便转头看着玉鸾。

    灰眸翦水,如澄空碧影,足以看透一人心底的所有秘密。

    看见曲雪珑似乎想要抬手拉响摇铃,玉鸾立即紧紧地抓着曲雪珑的衣袖。

    明明玉鸾已经许久没有吃过东西,却偏偏可以使出那麽大的力气,几乎抓破曲雪珑的衣袖,甚至把对方的手腕也扯下几分。

    被琴弦划伤的十指已经包扎妥当,因为包扎了好几圈,所以纤细的手指也平白大了几圈,映衬得手腕更为瘦弱,双指便可环紧。

    曲雪珑低声道:「我先叫大夫进来给你看看。」

    玉鸾盯着曲雪珑一阵子,肩膀稍微颤抖,随着颤抖的幅度愈来愈大,眼睛也渐渐红了,划过眼角的泪水宛如玉箸晶莹,他哽咽着道:「不要走。」

    凤钗低袅,杨柳坠眉,一张芙蓉凋脸更是烧得发红,嗓子沙哑含糊,叫人看着就心疼。

    玉鸾软软地伏在曲雪珑怀中,啜泣道:「我知道,大夫一来,您又要离开我了。」

    曲雪珑还没有说话,玉鸾已经仰头看着曲雪珑,眼眸如雾波烟横,含泪道:「曲爷您好狠的心……」

    残蟾已落,晓钟初鸣,窗外的风声还在呼啸不休,把玉鸾的哭诉切割成碎片。

    曲雪珑抿了抿唇角,问道:「外面天冷,你怎麽跑出来了?」

    「因为我好想见到曲爷。」

    玉鸾撑起上身,紧紧地抱着曲雪珑,坦率说出内心的思念。

    他的十指使劲抓着曲雪珑的背部,抓得以沉香烫斗烫得柔顺的缎袍也泛起皱摺。

    一旦感受到那温热的槐花香,玉鸾忍不住无声地哭泣,泪流不止,打湿了曲雪珑的衣襟。

    很想念曲雪珑。

    这一个月以来,玉鸾真的要疯掉了。

    玉鸾紧咬惨白的唇瓣,抬起上身,直视着对方乾净得近乎透明的眼睛,一字字地道:「曲爷,那天您问我的问题,我已经有了答案……」

    曲雪珑突然一指按在玉鸾的唇上,不让他说下去。

    玉鸾睁大眼睛看着曲雪珑,一滴泪珠凝在眼角鸦睫,如同枝头的晨露。

    「你还没有想清楚。」曲雪珑面沉如水,道:「再等一下。」

    玉鸾心里委屈,只觉得曲雪珑不相信他,便急着想要分辩,一口气却怎麽样也提不起来。他不断地想要开口,反而被唾液噎住了,结果咳个不停,咳得泪雨霏霏,脸泛桃花。

    「我……咳咳……真的……想好了……」玉鸾急急地抓着曲雪珑的衣襟,语无伦次地道。

    曲雪珑拍了拍玉鸾的背部,让他回过气来。

    玉鸾见曲雪珑没有推开自己,便乘势紧靠曲雪珑的怀中,从他的怀中看着窗外的临水朱户。

    他合起眼睛,虚弱却坚决地道:「我真的??想清楚了。」

    曲雪珑没有回答。

    沉默了一阵子,玉鸾还是妥协了,他轻轻地道:「那我要……要等到什麽时候?」

    曲雪珑侧头看着青铜刻漏,眼眸渐渐深沉,低声道:「那一天总会来到的。」

    他的双手依然垂落身侧,没有像往日般地拥抱玉鸾。

    玉鸾抬起头来,不解地看着曲雪珑。

    他的秀眉蹙得很深,终究还是待在曲雪珑怀中,没有追问。

    内室里灰暖香融,提花缎床帐如半檐花落,绿窗外的竹叶也被寒风吹得飘零,埋在层层积雪里。

    晓阴渐翳日,笼罩晨曦的浮云终究是久久未散。

    水绕云遮,幽香浅浅,霜林修竹早已了无颜色。

    晏怜绪一如既往地在红藕院的书房里枕着书本打瞌睡,满心期盼待会小黑炭来到书房时,他们又可以帮助彼此自渎。

    不知为何,晏怜绪自渎总是比不上小黑炭替自己自渎的舒服—难道是因为小黑炭的技巧特别好?

    想到这里,晏怜绪不禁脸颊绯红,眼前的圣贤书全也化为当日在醉梦院里看见的yin乱情事—自从那次之後,再是画工精美的春宫图也变得味同嚼蜡。

    晏怜绪总是不断想像,若自己和小黑炭发生这种事情??

    小黑炭也会待自己那麽粗暴吗?

    不会的,小黑炭一定会对自己很好的,不会让自己疼痛的。

    晏怜绪昨天还梦见自己和小黑炭洞房花烛,小黑炭傻呼呼地亲着自己,还不断唤自己为娘子,叫得晏怜绪又喜又羞。

    当晏怜绪醒来时,他发现绸裤里里外外地湿透了—每次梦见小黑炭时,晏怜绪总是会遗精,幸好侍  候他的下人也没有多嘴,要不然晏怜绪也不知道该怎麽回答。

    晏怜绪正遐想翩翩时,一个仆人突然不经敲门地冲进来。

    他顿时回过神来,心虚地转头看着放在案头左侧的双寿香篆。香篆才烧到一半,应该还没有来到中午,夫子那麽快就来了?可自己的功课还没有做完啊。

    然而,那个仆人却急急跑到晏怜绪身边,高声道:「小黑炭出事了!」

    阴霾笼罩,寒风阵阵。玉虹映落寒溪水深,庭院云木荒芜,还没有亮起来的青纱灯笼身不由己地被吹得飒飒作响。

    晏怜绪拉紧云鹤纹绫披风,匆匆跟着下人穿过暖廊,总算来到大厅里,只见小黑炭正匍匐在安坐太师椅上的晏老爷身前,几个壮汉则使劲地按着他的手脚,逼使他不能挣扎。

    小黑炭的发髻蓬乱,散乱的乌发沾满触目惊心的猩红血迹。他的粗麻上衣被掀起来,裤子也拉到膝盖下,全身上下早已没有一块完好皮rou,如同一大团血淋淋的rou浆,然而执着黄荆棍的下人还是没有  停手,继续一棍棍打到小黑炭血rou模糊的背上。

    那根黄荆棍足足有儿臂粗细,每一次沉重地打到小黑炭的背上,他的身体也会重重地弓起来,如同一匹被剥光尖刺的可怜刺猬,晏怜绪甚至可以听到骨头被生生打碎的声音。

    小黑炭却依然咬紧银牙,没有开口求饶。

    到底发生什麽事了?

    「爹!小黑炭!」晏怜绪失声惊呼,他踉跄地跑到小黑炭的右边,跪在父亲面前道:「您不要打小黑炭啊!」

    小黑炭近在咫尺,晏怜绪可以清晰听到他那粗重炙热的喘息,如同一头奄奄一息的野兽。

    「我不但要打这小杂种,还得打你这不肖子!好端端的不读书,竟然跑到烟花之地观看颠倒阴阳的情事!甚至还要跟这小杂种干出伤风败俗的丑事!」晏老爷勃然大怒地拍着茶几,名贵的紫砂茶具也跟着跳了一下。

    东窗事发了。

    晏怜绪顿时睁大眼睛,由头发到脚趾,寸寸冻结。

    虽然晏老爷平日也凶得很,但晏怜绪从未见如此怒发冲冠,须眉俱张的晏老爷。

    这次的确是自己的错,是自己不专心读书,偷偷溜到不正经的地方玩乐。可是,晏老爷口中「伤风败俗的丑事」??

    晏怜绪偷偷地抬头,却赫然看见站在晏老爷身後的秀茹。

    秀茹是在红藕院侍候的婢女,怎麽会跟晏老爷在一起?

    「别看了,不止是秀茹,很多下人也知道你跟小黑炭夜里躲在被窝里替对方自渎!」

    「自渎」两字铿锵落地的瞬间,晏怜绪顿时满脸涨红,脑袋里一阵晕眩,恨不得这一刻马上死去。

    晏怜绪的胸口痉挛地起伏着,不自觉横视四周,只见周遭已经围着不少指指点点的下人,虽然碍於晏老爷在此,大家不敢明里说些什麽,但那些鄙视却是如此刺眼,足以比得上万箭穿心。

    自己和小黑炭在夜里的秘密就这样赤裸裸地暴露於众目睽睽之下,任由他人评头论足。

    晏怜绪没有发现自己正在稍微挪开身体,离小黑炭远一点儿,想要跟对方划清界线。

    此时,晏老爷的手突然狠狠一甩,紫砂茶杯飞快地朝晏怜绪飞去,晏怜绪躲避不及,茶杯如同刀锋般划过他的额头,溅出来的guntang茶水滑过肌肤,最後茶杯在红黄六方纹铺地上摔个粉碎。

    淡淡的乌龙茶香立即被小黑炭身上浓郁的血腥味吞噬。

    额头上那股异常的刺痛灼伤如同一声尖叫响遍晏怜绪的脑海,腥咸的鲜血很快便沿着苍白的脸颊流到唇边。

    晏怜绪完全吓得傻住了,眼睛睁得大大的,内心一片空白。

    他长得那麽大,一直也是锦衣玉食,娇生惯养,别说流血,连磕着碰着也很少。

    晏怜绪全身发抖地看着眼前目眦尽裂的父亲,眼角瞧见小黑炭修长的双腿血rou外翻,几乎可见森森白骨,伤势极为恐怖。

    他毫不怀疑父亲下一刻将会杀掉自己。

    极端的恐惧彷若一个漆黑的布袋紧紧地包裹着晏怜绪,使他如同溺水般喘不过气来,肺部被千斤灌铅不断挤压,甚至连五脏六腑全也变形扭曲,痛苦渐渐蔓延至全身,使他四肢僵硬,无法动弹分毫,  更无法如常思考。

    晏老爷怒喝道:「晏怜绪,你老实说,是你主动要去那些腌臢地方,跟这小杂种干这种脏事,还是那小杂种主动勾引你的!」

    这声吼叫如同平地一声雷,在晏怜绪的耳边炸开一朵朵血腥的烟火。

    某一根弦,彻底绷裂了。

    剩下来的,只有作为野兽求生的原始本能cao纵一切。

    「是小黑炭先带我看春宫图,教会我做那些肮脏事,然後带着我到妓院里看那些腌臢东西。」

    晏怜绪看着晏老爷的眼神极为坚定,不假思索地回答。

    在这答案说出口的瞬间,晏怜绪感到自己放弃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这种切肤之痛使他几乎跪不稳。

    晏怜绪隐约听到身边的小黑炭倒抽一口凉气, 然而晏怜绪只是深深地呼吸,紧握拳头,没有对上小黑炭空洞无光的眼神,也没有改变答案的打算。

    「继续打!」

    耳里又听到黄荆棍一下下地打在小黑炭身上的闷响,晏怜绪浑身打了个激灵,只能无力地低头看着血流漂橹的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