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在高耸豪华的办公楼前站了一会儿，谢明没有进去，转身默默地走向马路对面的市中心公园。

    夏末的阳光并不烈，却似能暖到人心里去，令人昏昏欲睡。他在公园长凳上坐下，仰望着前方的建筑。

    凌郁飞的办公室就在办公楼顶层，他曾经上去过一次，站在窗前，可以俯瞰整个公园。

    那天的阳光也是这么和暖，那人曾经那么用力地环抱住他，他记得对方臂弯的温度，他以为对方也是在乎他的。他所有对未来的憧憬，都定格在相拥而吻的那一刻。

    那人现在就在上面吧，却不知会不会在不经意间看到自己？不过即使看到了肯定也认不出是谁吧，毕竟是一天一地的遥远。

    正如他和他之间的距离，始终是一天一地的遥远。

    或许这就是上天对他的惩罚吧，他一个不起眼的配角，却觊觎着主角的精彩。终于连跑龙套的机会也失去了……

    胡思乱想着，谢明呆呆地在长凳上坐了一整个下午，直到日落西山，直到凌郁飞的身影在汹涌而出的人潮中出现。

    “郁飞！”他情不自禁地扬声叫道。

    凌郁飞循声望过来，见是他，惊愕地蹙起眉。

    谢明脸上难掩激动之色，一路小跑过去，站在他面前。

    眼前的青年还是那么英气逼人，完全没有了先前颓废模样，显然已从打击中振作起来。

    “你怎么在这？有什么事吗？”

    冷淡的话语，犹如一盆冰水迎面而来，他却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这张令自己心心念念的脸。

    “郁飞，你还是爱着小岚的，对吧？”他微笑着问，不等对方回答又像逃避什么似的急急道，“我已经和小岚谈过了，她已经不再介意过去的事，也同意再给你一次机会。”

    凌郁飞眼中掠过一抹惊异，谢明见他眼神灼灼地盯着自己，疼痛在全身蔓延，他唇边却笑意不减，接着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这妹子以后就继续拜托你照顾了，请务必好好对她，千万别——再辜负了她……”

    他说了那么多，凌郁飞却只是默默看着他，半晌，点了点头。

    一片尴尬的静寂，如同一道无形的墙横亘在两人中间。

    “还有其他事吗？”

    最后凌郁飞问了句，谢明怔怔地摇了摇头。

    “那我先走了。”像是刻意回避什么，凌郁飞从他身边擦身而过，向着不远处的停车场走去。

    谢明转身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嗓子眼一阵苦涩，几次张开口却又闭上，始终也没再说出什么。

    满腹话语，依然无法出口。

    满腔愁绪，依然盘桓心间。

    浑浑噩噩地走到十字路口，绿灯恰好亮起，他随着人流向马路对面走去。

    真是可悲，为什么时至今日，他依然如此懦弱，连说区区几句话都没有勇气？

    不，不该是这样的……

    不该是这样的！

    他还有什么可担心，他还在顾虑什么呢？怕凌郁飞看不起他？抑或是道德廉耻？抑或是世人的眼光？这些东西对于一个将死之人来说，还有什么重要？他已经快要死了，化作一堆尘土，永永远远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如果现在不说，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

    不……不！他必须告诉他，和他在一起的那两个多月是自己生命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他必须告诉他，同性之间是有感情的，因为他爱他，真心爱他，即使明知无望却还是深深爱上了他……

    他是他这一生中唯一爱过的人，也是他令他了解了什么是真正的幸福。孤孤单单地一个人死去已经够可怕了，他不要尘世间唯一爱过的人心中，连一点点他的影子都不曾留下。

    厌恶也好，鄙视也罢，纵然留下的只是不堪，他也一定要把心中的话通通告诉他！

    已经走到马路对面的谢明倏然站住，在众多行人惊讶的目光中，返身向原路跑去。

    处于激动中的他没有发现，绿灯此时已经转红，一辆货车正借着下坡的冲力向他直冲而来……

    刺耳的刹车声似要震破耳膜，天旋地转间一切都变得一片空茫……耳边忽然嘈杂开来，似乎有人正不断叫着自己的名字，谢明努力睁开眼，眼前一张放大的脸只清晰了下便又模糊开来——仅仅这一瞬他却无端地觉得熟悉，好像凌郁飞……然而他知道这只是自己的幻觉而已，凌郁飞回家不经过这条路。

    温热的液体从脑后蔓延开来，是死神决定提早降临了？他并不害怕。或早或晚，以何种方式告别人世，对于他都已经没有区别。只是可惜，那些深埋心里的话，终究是无法对那人说出口了么？

    也罢……老天已经待他不薄，在他最后的时间里给了他最想要的慰藉。他不敢对那人说出口的话，难道连对着他的幻象都没有勇气吗？他再也没有机会对那人说出口的话，对着他的幻象说是不是也是一样？

    艰难地抬起一只手，像是要抓住心中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他努力睁大已经视线朦胧的双眼，用尽最后一点残存的力气，一字一句地把每个字说清楚：“凌郁飞，我爱你。”

    终于了却心中的遗憾，他微微绽开一抹笑，手无力地垂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