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交集

    云霄阁，荀展的那处位于顶层的私宅对面，同样是一处套间。荀展歇在云霄阁时，戴筱会带着贴身的近侍随从在这处套间轮流值守和休息，以便安排安保以及随时留着人供荀展吩咐。

    这会儿戴筱恭恭敬敬垂着首站在门厅里，底下人就更不敢出声，一时间整间房里安安静静的，只有一个老头的声音显得清晰又洪亮——就是戴筱面前站着的这个穿了一身正装，拄着木质拐杖，银亮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人。

    这人名叫荀行肃，是荀帅身边的老人，跟了荀家一辈子，甚至救过荀帅的命。他看着荀展这几个少爷小姐以及身边诸如戴筱这几个小辈长大，在荀家上下向来极有面子，这回是被荀帅派回涪城帮着准备荀棠和秦文生的婚礼的。

    这时他把拐杖咄地一声杵在地上，丝毫不留情面地对着戴筱训斥道：“二少爷今天心情不好，你们也不说劝着点儿，就任他一个人在这儿喝闷酒？”

    戴筱平素里八面玲珑的，面对荀行肃这个向来严厉的长辈却不敢造次，只老老实实道：“二少爷命令不让人打扰，我借着送酒的名义进了门，也立刻就被赶出来了。”荀行肃就皱了皱眉头，“二少爷今天怕是不会少喝，你们劝不住也就罢了，他身边儿怎么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伺候着？最近是谁在服侍？”

    戴筱抬了抬头，有些欲言又止。荀行肃的眉头就皱得更紧了，刚要开口喝骂，倒是荀七见势不妙，立刻插嘴道：“是青城的顾晚，最近二少爷身边只有他一个人。”

    荀行肃转过目光盯着荀七，让这个荀展手下专司情报探查的“特务头子”一时都感到一丝沉重的压力——荀行肃从小没少教训甚至责罚过他们这些在少爷小姐身边听用的人，既是师长，又是领导，可谓积威甚重。

    好在他没继续责骂，青城这个名号他不熟悉，顾晚他也没听说过，但这都不重要，只要二少爷最近看得上眼，不管是谁都无妨。他瞪了刚刚没及时回话的戴筱一眼，冲着荀七的方向点了点拐杖，“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请过来？”

    ……

    顾熙的灵堂设在青城帮的主议事厅，这处同顾家老宅一样，也是处老产业，没有重大事项是不常启用的，也因此保留了其庄重感。

    青城帮上下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此时在此齐聚一堂。在钟云雁和顾迟的见证下，顾晏平当众宣读了顾熙的遗嘱。随后顾晚站在上首，钟云雁立在侧方，自顾迟以下，所有人在顾熙灵前的袅袅青烟中跪拜行礼，奉顾晚为帮主，青城帮自此算是正式完成了权力交接。就算曾经对顾晚有诸多不满的那几个刺头，也因为顾熙的遗嘱以及钟云雁和顾迟明确的态度而没敢蹦出半个不字。

    江东的习俗，停灵七日后举行葬礼，其间由子孙守灵。

    顾云起和顾云舒还太小，顾熙的嫡系就只剩顾晚和顾迟两个人，因此顾晚打发所有人都先回去，自己带着顾迟在灵堂安排守灵的事宜。顾迟眼睛还红红的，他把两只香烛插好，回头对着顾晚道：“哥，你回去休息吧，这几天我来守夜。”

    对顾晚跟顾熙的关系，他心里十分清楚。年少懵懂的时候，仗着父兄的宠爱，他也曾骄横跋扈地跟着众人一起欺负过顾晚，虽然为此总被大哥训斥，但父亲和青城帮里其他的一些叔叔伯伯都总是偏袒他，因此他也就乐此不疲——孩子有时仗势欺人，更会因为天真懵懂，而做出格外残忍的事情来。

    顾晚开始还会反击，但总因此被顾熙责罚，甚至在某一次他反击顾迟的挑衅时不小心略微伤到了顾迟，就被顾熙以不孝不悌为名开了刑堂吊起来狠狠抽了鞭子，又罚跪了一整夜，之后高烧不起，五天都没能下床。那之后，他就学会了忍耐和藏锋。

    而随着年龄渐长，顾迟渐渐懂事，看着这个被称为“野种”的二哥偶尔流露出的神色，他直觉地感到了一丝冰冷的恐惧，于是也就渐渐不再招惹顾晚。

    他们的感情称不上好，但少年时的事儿顾晚懒得跟他计较，于是彼此也就相安无事。直到两年前，在那个天塌地陷六神无主的时刻，顾晚力挽狂澜。自此顾迟对顾晚彻底服气，称得上是言听计从——他打心眼里，对顾晚既有愧疚，又有几分恐惧。

    而顾晚即使对往事没有完全释然，那也是冲着顾熙去的，对顾迟这个弟弟他没怎么记仇。顾迟既然肯听话，那他就也不吝于给予一些照拂，倒也勉强所得上兄友弟恭。

    顾晚其实也懒得真为顾熙守灵，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他也确实感到有些疲倦了，听了顾迟的话正打算从善如流，秦征忽然从外间走进来。他看了顾迟一眼，走到顾晚身边压低了声音汇报道：“帮主，荀家的那位荀七来了，现在在外面指名要见你。”

    顾晚蹙了蹙眉头，荀展要找他一向是直接通过通讯器联系，这位荀七是干什么的他心知肚明，这一遭实在有些奇怪。他心底泛起淡淡警惕，到底不敢怠慢，回头冲顾迟道：“好，那你看着点儿这，我先走了。”就带着秦征匆匆往外走去。顾迟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随即摇摇头继续布置守灵的用品。

    荀七开了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这会儿就停在青城这处地产大门口的路边上，他屈起一条腿斜斜靠在车门上等着，见到顾晚出门就迎上前来。

    此时他已经收到了顾熙去世的消息，这会儿看着一身黑色丧服的顾晚就觉得有点儿尴尬，硬着头皮道：“麻烦顾总跟我去一趟云霄阁。”顾晚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这个高高瘦瘦，行动举止总带着些痞气的年轻人，觉得似乎不像是来者不善的架势，于是十分礼貌地问道：“七先生，请问是不是二爷要见我？”

    荀七看见青城的人包括秦征都识趣地退避三舍，这会儿周围只有他和顾晚，于是诚实道：“您叫我小七就行。实话跟您说，不是二少爷的吩咐。二少爷这会儿正一个人在云霄阁喝酒。”他看着顾晚淡定的神色，忽然压低声音道：“大帅身边来了人，听说最近是您跟二少爷……上面点名要您过去。顾总如果实在不方便……”顾晚却截住了荀七的话头，点头道：“多谢七先生告知，我明白了。能不能麻烦您稍等，我回去收拾一下，不然就这么去见二爷，怕是有些失礼。”

    荀七松了口气，转身拉开车门道：“您要先回家吗，那没问题，坐我的车就行。”顾晚叫过秦征，略略叮嘱了一番，告诉他无妨，就上了荀七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