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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猕猴桃味儿的吻

    庄今和完全没有察觉,连桓把他的眼镜取走了。他的视野变得一片模糊,看不清连桓的眼睛。

    庄今和有一瞬间的恍惚,连桓的手用了点力,于是庄今和顺从地低下头,将额头抵在连桓的膝盖上。

    液体被皮肤挤压蹭开,触感明显起来。庄今和终于意识到,他确实哭了。

    并没有浓重的悲伤情绪,庄今和也说不上来他为什么哭。泪水只那么两颗,掉得无声无息,好像为这场往事,连哭也觉得太累,不必要。

    “后来呢?”连桓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庄今和看着地板,继而闭上眼睛。他跪在连桓面前,将头埋在青年膝上,这个象征臣服的姿势看起来很卑微,却让他感到安全。

    庄今和:“开始是我和他都喜欢的游戏。”

    连桓的手放在庄今和耳后,揉了揉他的短发。庄今和闭着眼,在黑暗中感受这触感,缓缓说:“然后是我不那么喜欢,但可以接受的玩法。”

    “妥协一次就有第二次。”庄今和安静地叙述,连用词都不激烈,“在他看来,我应该是予取予求的,拒绝和反抗也只是过程中的情趣,最终,我应该达成他的所有要求。”

    连桓:“嗯。”

    庄今和沉默片刻,接着,嘴唇上碰到了湿湿凉凉的东西。他睁开眼,猕猴桃清甜的味道钻进鼻子。

    连桓正在吃猕猴桃,喂了庄今和一块。庄今和抬头看他,半晌,将果rou咬进嘴里,无声地咀嚼。

    甜甜的汁液在口腔中弥散开来,把所有苦涩说不出口的话都洗过一遍。庄今和仔细品味过这滋味,细细咽干净,再度开口:“终于,有一回,他的命令,我无论如何不能再接受了。”

    从某个层面来说,裴子锐自幼优秀,在学校、邻里都很受夸赞。不知道是因为习惯还是本性,他是一个很喜欢受到关注的人,无论是在生活里,还是在网络上。就像有关言意聪的调教贴,极其吸引眼球的风格,能在“滩涂”论坛顶到首位飘红很长之间,虽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大事,但也很令裴子锐自得——这显然不会是他第一次这么干。

    追根溯源,裴子锐第一次在相关论坛里赢得关注,就是他与庄今和的少年往事。彼时社交网络不发达,论坛正当行,两个少年从上头摸索玩法,也问问题。慢慢的,那些讨教和讨论延伸开去,裴子锐开始提及他和庄今和之间的私事。

    从语焉不详到大胆露骨,从文字描述到显露一角的照片。字里行间,从单纯的探讨到带上炫耀的潜台词。慢慢的有人眼熟,有人关注,有人追着捧着企图挖出更多的料,一饱窥私欲和眼福。

    有那么几个同裴子锐聊得来,拉了个群,提出更过分的要求——想瞧瞧他那个奴,以视频直播的方式,围观他调一场。

    裴子锐觉得没什么,谁也不认识谁,听起来很刺激。他混不当会事,转天通知庄今和一声。

    哪成想,庄今和不同意。裴子锐起初没挂心——庄今和时常不同意他的一些想法,就连拍照,起初庄今和也不同意。多磨他几天,尤其佯装生气不理他,多半过不了多久,庄今和就会妥协。

    裴子锐估了个日子,先应了,回头又提了几次。庄今和始终不大高兴的模样,不松嘴。裴子锐没了耐性,索性不管他,某日趁家里没人,照常叫了庄今和上门来,锁了房门命他跪下。

    庄今和不疑有他,跪了,紧接着,就看见少年去开摄像头。

    与往次不同,庄今和没有如裴子锐所想,不情不愿地接受,反倒立刻站起来,厉声质问他。当着网线那头的陌生人,裴子锐立马恼了,劈头盖脸一耳光扇下来,骂少年没规没矩。

    谁也说不清是怎么从吵起来到打起来的,裴子锐那几个网友,活色生香的调教游戏没看成,倒是围观了一场惨烈的互殴。

    “我从不和人动手。”庄今和抬起头,不再靠着连桓的腿,自嘲地笑了笑,“当时压抑了太多不满在心里,终于被点爆了。”

    连桓碰碰庄今和的脸颊:“打赢了吗?”

    庄今和的眼镜在连桓手里,他细细抚摸金属银边,端详庄今和的面容。庄今和看不清后反倒放开许多,不再躲闪连桓的目光,双眼微微眯着,眼神有些许茫然。

    没有了眼镜,他这幅模样有点陌生。连桓不由得要想,当初的少年是什么样子。

    庄今和:“两败俱伤。”

    他与裴子锐体格相当,卧室里又不是什么方便施展的地方。两人在地板上扭打,乒里乓啷扯倒一个立柜,砸了裴子锐一个音响。

    当天自然不欢而散。庄今和回了家,脸上、指骨上的淤青吓了父母一跳,不敢置信儿子竟然也打架。庄今和心情低落数日,想断交又难过,想复合又心里有火,五味杂陈,沮丧得很。

    几天后,裴子锐却主动找上门。庄今和以为他要道歉,请人进房间,预备开诚布公地谈一谈。谁知,裴子锐从书包里掏出一叠A4纸。

    “他家有个黑白打印机。”庄今和现在想起来,觉得那场面十分荒唐,“质量一般,没调过的照片打出来,糊得很,也就看个大概。”

    连桓也觉得荒唐:“这都多少年了。”

    “是啊。”庄今和的肩背笔直,匀称的肌rou展开,微低的颈项却透出些许无力,“还是同一个办法。他可能不信这不管用。不知道他还有没有用在别人身上,可能对很多人来说,是管用的。”

    至少当年的裴子锐,觉得这一定管用。他上门来时便怀着十足的把握,连与庄今和说话的语气,都透着胜券在握的得意。

    然而,他得到的不是设想中的妥协,而是砸在头上的一把球拍。

    庄今和现在想来,少年时仅有的肢体暴力,也就这两次了。大概平日里被裴子锐刻意轻贱狠了,本就有委屈自己的愤懑。

    可这次打架,时机并不好——庄今和的父母都在家。

    房间里打得地动山摇,房间外的家长自然骇得不清,急忙找了钥匙来开门。屋子里的两个人滚作一团,其中一个半张脸都是血,吓得人魂飞魄散。

    庄父庄母好不容易把人拉开,先看清儿子没大碍,松口气,又看邻居儿子虽挂了彩,仍生龙活虎,又松口气,接着便扫见飞了满地的打印纸。

    松下去的那口气转眼梗在嗓子眼,梗得人半句话说不出来。

    庄今和一时没反应过来,脑子里乱成一片,站在原地喘气。裴子锐正在气头上,瞧见一家三口怔愣的脸,忽然狰狞地一笑。

    “瞧瞧,哈。”他带着报复的快意,一抹额上的血,弯腰捡起一张纸,“瞧这狗一样的模样,现在倒是会咬人了,站这么直?”

    十足把握会一直臣服的狗,一而再再而三地无法驯服。裴子锐恍惚被揭穿他“无能”的真相,恼羞成怒,口不择言。

    裴子锐说了许多,庄今和手脚冰凉,那些话全成了嗡嗡叫的苍蝇,绕着他转,令人恶心。

    父母大概也这么觉得,看向他的眼神惊疑诡异。

    裴子锐发泄完愤怒,终于生出担忧和恐惧。他强撑着不屑的表情,踩着一地黑白A4纸,走了。

    接下来的故事,就更令人焦虑了。

    父母歇斯底里的诘问,双方家庭难堪的争吵。庄今和不被允许再同裴子锐接触——甚至任何同学,同性更令人警惕。

    少年无处藏身,好在高三的学习足够繁重,反而成了他逃避的手段,和唯一暂止争端的理由。

    于是,那些本该持续爆发的矛盾为了这场考试,压抑住了,渐渐成为不宣于口的隐忧。如火山深处涌动的岩浆。

    起初,他是憎恨裴子锐的。

    后来大了,庄今和明白过来裴子锐的心理,明白了他曾以为的,被辜负的少年真情,只是一场扭曲的闹剧。

    于是,庄今和便懒得记挂了。

    “因为别的人哭,我可要吃醋。”

    庄今和的叙述停下,连桓的手指在他鼻子上刮了一下。肌肤与肌肤触碰,湿漉漉的。

    庄今和掩饰般垂下眼睫:“以前不懂事,看人光看脸了。”

    “现在不是了?”连桓笑起来,挪动手指,将庄今和脸上的水迹蹭干净,“我不好看吗?”

    庄今和:“好看。”

    庄今和的目光无法在连桓脸上聚焦,但他能看见连桓的眼睛,同许多令他沉醉的时刻一样明亮。

    像春天的湖泊,像黑夜的星星。

    连桓将手指递到庄今和唇边,于是庄今和张开口,安静地舔舐上头些微的液体。

    先是手指,然后是连桓的膝盖。眼泪已经干涸了,留下苦涩的咸味。

    庄今和舔掉了所有泪水。

    连桓静静地看着他,片刻后,安静地说:“小和哥,别难过。”

    庄今和抿了抿嘴唇,眼泪的味道缠绕在舌尖。然后,连桓凑上前,与他接了个猕猴桃味儿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