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的主人
【一】金枝 我有一双父母,两个弟弟。 十三岁时,我和家里置气,在家人外出时出走。我扔了手机,只为了让家人找不到我。我爬上了高速路旁的山丘,坐在山丘上看车来车往,陷入了迷茫。 这次出走持续了一天半。在饿了肚子,衣服划破后我回到了家里。吃了饭泡了澡,双亲在教训一通后让我在前院坐着好好反思。我在门口外的窗台上看见了我的弟弟。 我不喜欢小孩子,故而与弟弟们不亲近。说来奇怪,明明都是同样父母生的孩子,在潜意识里我却觉得弟弟们与我不一样。我不觉得弟弟们是我的血亲,我不觉得我是父亲的孩子。 大弟晃着腿傻笑。我望窗口里看,发现小弟在家门口内。我走上前问那个白嫩嫩的男孩,“你怎么坐在外面?” 大弟傻楞楞地看着我,伸出手要我抱。 我看着他,恶念突升。如果叛逆的女儿第二次离家出走时,带走了仅有五岁的大儿子,双亲会不会更愤怒?这个念头让我的心脏砰砰地跳。 我抱过了他,比想像中的沉。 我再次离开了家。 双亲除了一开始比较频繁地让我回家,便没有其他着急举动。他们没有找警察,更是没执着地要回他们的二儿子。 逐渐地,双亲明白了我不会回家,但是他们有在暗地里给我资金资助。虽然不知他们是怎么想的,但时间与金钱冲淡了我对他们的不满,那些不满在长期分离后也转变成了淡淡亲情。 我靠着父母在我离家出走后送给我的一些财产和一栋老宅起家,开了一家挂名在家族产业下的分公司。 十三到二十一岁,我像是个野孩子一样四处肆意生长,与父母之间的联系只通过偶偶信件与电话。双亲提出过的两次见面也被我拒绝了。他们知道我住哪儿,知道他们的二儿子住哪儿,但他们一直没来过他们赠予我的老宅。 二十一岁的某一天,我看着梳妆台前摆放的梳子,突然脑袋开窍了。镜子前的我是那么不修边幅;应该开始买护肤品了。 我回望十三岁已经在上初中的弟弟,那个名唤东君的男孩,突然对他的教育焦虑起来。 【二】老宅 时光如白马过隙,许多事在我心上留不下痕迹。或许因是这健忘品质,使我与家里决裂得那么早那么彻底。 废旧老宅在我的规划下逐渐有了生机。我从家族里请了管家,请了劳工,还从家族那边挖墙脚拐了一些人员让他们维护老宅。管家与劳工们忠心且同在老宅内生活,各有各的活动区域。老宅翻新,我的势力与班底随着老宅可居住空间逐渐扩大。 老宅很大,比我想象得还大。地上两层地下一层共三层,房子后边还链接了个花园。老宅坐落在老城区的角落,从外街只看得个破败外墙,窥得后院一角。 我从家里一时兴起抱来的东君也沾光,在老宅内有了少爷、二少之类的头衔。 管家刚搬进来时,要求我给予他一个私人工作间。当时我随手一指,指着老宅第二层的武道场说:“武道场上割一间房给你?”虽然重新翻修是麻烦了点,且拆减后的武道场会变得不完整,但老宅其他地方都没加固,还是危房。 “不好,”东君在我身边忙摇头。 我听闻,走进了隔壁房,看着一阶阶的椅子我说到,“那会议室?割角落给你怎么样?” 那刻东君和管家看我的眼神仿佛看智弱。 老管家继续摇头。 最终还是东君在会议室隔壁找到了一个小阳台。我走进堆满杂物的阳台,生锈的护栏二层外面看得到人来人往的街道。我爽快答应了。我明白阳台改成休息加工作房间有难度,但那是修理工活儿的难度,不是我划分区域的难度。 在那之后我没特意去观察成果,只是又一次路过大厅会议室随意看了几眼。 在我二十八岁时,老宅内部已经被翻修了大部分。我一直没叫人翻修过外墙,所以它在外街看起来依旧灰暗破旧。屋子内没安高科技,电视是老式的,用最基本的座机电话联系,依旧维持多年前的木地板和瓷砖。老宅的大堂是复古会客厅,后院重新种上了花儿。 我鼓捣出了奢侈的室内模拟沙滩,且只给了我自己进出权限。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老宅内大堂通往后花园的那条走廊,那么多年来一直在修修补补,还没修好。修理工跟我说基地歪了,梁弯了,不好修,那条走廊便一直落了“正在装修”的塑料布挡墙壁风格。 当我回首时,东君已经长成了比我还高一点的小伙子。自从他十三岁起,我便意识到我不能忽视了他的教育,从科学到人生道理,从公司到老宅运转,我倾囊教授与他。他不知拜了老宅内哪个员工当老师,偶尔我路过武道场,能看见挥舞着木剑的男孩,划着古典招式。 我对他的上进心很满意,且把成就都给予我自己。当初我一己私心把他带来和我生活,他成长过程中缺少了家族那么多资源,却不曾与我大肆抱怨过。 他很听话,像是老宅的管家和助理,和其他每个员工。尽管老宅中的其他人称呼他为二少,或东君少爷,但我更多时候喜欢喊他“喂”。 【三】东君 我一直没和父母联系,也直接导致了东君和双亲不亲近。虽然不知道他们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没要回被大女儿拐走的二儿子,但是在某一天,我还是发现了东君私底下和他们有少许联系。 可能是怕我不喜他跟父母联系,东君从来没跟我说过他与双亲之间还有信件联系。每当东君急匆匆出门时,就是他要去见父母的时候。我如此熟悉他的神情,但我从来没阻止过他,也假装不知道。 东君长大后没进家族公司,更没和我共同管理老宅,而是去当了明星。在室内模拟沙滩内的椅子上,我从报纸上看见他写真占了半页,掏出手机一番搜索后还发现了他的粉丝群,觉得新奇。我也不具体了解他是演戏还是模特,或者两者,但似乎我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蹿红成了大红小生。 那么多年我一直没怎么在意他的心理想法。 我坐在椅子上颇有兴趣地在手机上刷着他的艺人履历。当初建设老宅时东君没少跟在我身旁出谋划策,我也给予了他我能提供的最好的教育。我的弟弟自然很优秀,只是我没想到他放弃进双亲的公司,也没进我的公司,而是选择去当戏子,去追寻另一种成就。 还刷着手机,东君便从门口走来。 东君这段时间一直不在家,若不是在报纸上看到了他的消息,我也不会知道与在意他去了哪儿。明显变长的刘海遮住了他眉毛。他向前走了几步到我坐的椅子前,我才发觉他衬衫的扣子没完全扣紧。 “姐。” 我打量了他半晌,没明白他是怎么有权限进入我的私人室内海滩的。我在人工太阳下坐着沙滩椅,穿着比基尼,捧着鸡尾酒,但不妨碍我斥责他,“谁让你进来的?” 东君没回答,只是来到了我的椅子前,站在我面前低下头。他看见了我身前有着他照片的报纸,和我手机上的粉丝群。 “姐,我昨天接了平面模特的工作,写真将会登上杂志副业,你想看看成片吗?” 他的语气与平时有些不同。我意外于他的答非所问,除了初中时给我看过的两篇作文,他记不清他别的时候让我看过他的任何作品。我看见那衬衫下隐隐约约的腹肌,才发觉他下月生辰将会是二十二周岁。 【四】那点乐趣 自从二十八岁,公司和老宅逐渐稳定不需亲力亲为后,我的生活没了一段时间的新意。这种无趣一直持续到老宅门铃敲响。我透过猫眼,看见了一个穿黄色紧身到膝裙子的卷发女人。叫不出是什么名字,只知道貌似是个明星。 她褐色卷发,深领口紧身裙,胸口挂着墨镜,肤白又高挑。 东君先一步抵住了门,用眼神示意我不用理会门外的女人。我感觉脑子里生锈的齿轮逐渐开始转动,而他的抵制的眼神让我感到了久违的新意。 我身旁比我高大的小伙是个明星。门外是个女明星。她是来拜访他的。我拉了几次门都没拉动,东君抗拒地抵着门,眼神开始带哀求。 我松开把手,在原地看向东君。我们对视许久,最后他一脸阴沉地骗过了头。我示意他让开,更加大力地拉开了门。虽然一看就知道来者是个麻烦,但是无新意的生活平淡无奇,需要点调料乐趣。 开了门后黄裙女人低头看向了我。我侧开身,也开始打量她。看起来就是个目中无人的女人,不知道从哪知道了老宅地址。她似乎没有调查过此地址,否则她会知道这里是某上市公司分公司的总部。 东君被我逆了意愿后沉着脸,一言不发地走向复古会客厅。 老宅入口处铺的是旧木地板,进门后会看到一物不放的空旷大厅。外人不知大厅右侧墙壁拉开后可改成武道场,而左侧墙壁后是会议室。管家的办公室便在会议室后方,方便管家在有客人进大门时从左侧暗处观望。 老宅大门对着空旷大厅,空旷大厅后方是复古会客厅。我迎了上来人。许是身上穿着便服,黄裙女明星并没有把我放在眼里,而是进门就望向我身后东君的背影。她踢脚就要绕过我,去找东君。 自从公司进入稳定期后,我已经很久没被人忽视过了。我一脚拦在她跟前,“你找哪位啊?” 踩着高跟鞋的女明星比我高许多,估计是把我当助理了,摆脸色道,“带我去找东君!” 这声东君,叫得很亲昵。 她绕过我一路无阻碍地冲到老宅中庭的会客厅。我不得不加快脚步跟在她身后,心中已经开始后悔,一遍问到,“你找他做什么?你是谁?” 复古会客厅通向后花园的走廊和大门成一条直线,从会客厅能看见那条一直在维修的“塑料风”走廊和后花园翠绿的植被。我意识到大门还没关,折过头,关上了沉重的大门,挡住了老宅外界两三路人好奇打量的眼光。 漂亮女人敲老房子的大门,给老宅带来了许久没收到过的注视。 东君沉着脸在复古会客厅的侧位上坐着,而黄裙女人正站在会客厅入口抬头看四周的装饰,似乎是被这栋外表不起眼的老宅中的装潢意外到。我跟在黄衣女人身后进入了会客厅,而东君见我进来微怒地瞪着我。 我挑眉看他。 东君很少那么鲜活且明目张胆地表示对我的不满。我看着他生气,又高兴了起来。我向会客厅左侧门走去,准备进暗处走廊继续看戏。 黄裙女人是来找他的,应当他来招待。 东君看见我走向偏门,我们眼神交换,他在一瞬间明白了我的意图,瞳孔微微睁大之后表情又无可奈何。当我正准备退回左侧门后的灰暗走廊看戏时,一声高挑的女声传进我耳里,“你给我端一杯茶上来。” 我的脚步瞬间凝固住。 【五】真实的面目 很久没有人用居高临下的语气与我说话了。 我侧头看向坐在凳子上的东君,却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明显情绪。 我回头看向黄裙女人。她的腿白皙修长,恰当好处的妆容让她气质明媚。我们对视上,她稍微抬高了下巴。我迷惑地低头,我穿了一身灰色居家服,脚上踩着棉拖鞋,怎么看都不像是佣人或助理。 我抬头直视她。她的声音有些生气,“你没听见我让叫你给我端茶吗?” 我没回答她,只是看向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旁的东君,会客厅彩色玻璃引出的光绽放在他们身后,这次我看清了他的神情,他在皱眉。 随着我不满的视线平移,东君不声不响地站在了黄裙女人的身后,他脸色更加阴郁。她的睫毛在逆光中如蝴蝶煽动翅膀,从这个角度看她更加明媚。她看见我的无动于衷似乎有些生气,胸口稍微上下起伏着。 我从身体深处感受到一股厌烦与疲倦。 我站在原地,举起右手五指并拢,在脖子前方从左划到右。她身旁的东君在我抬手时便从她身后跃起,随着我的动作狠狠地敲打在了女人的后脑。她随着重击倒地,高跟鞋在我的木地板上划了几道白痕。她的身体纤纤,遭受一击便昏了过去。 屋内陷入了死寂。 我皱眉看着会客厅的木地板。光线有点暗,我没看出她高跟鞋到底划花了多少。东君半跪在地上,半晌后抱着昏迷的黄裙女人站在起来,直视着我。 我对他点头。 不愧是我养大的男孩。动作熟练。东君半抱半拖着那个女明星,脸色难看,“她怎么办?” 黄裙女人修长的大腿在他的手臂旁,我被那白净细腻的皮肤晃了眼。基于很久没有人在我面前颐指气使的气愤,我思考了三秒,“埋尸毁迹。” 因为那么做的人都被我杀了。 【六】蝴蝶 这栋老宅中的人,大部分人都知道我的所作所为。东君也不例外,他很听话。 有时老宅内管家白色穿着的制服满是污渍,狼狈又沉默地拖着尸体经过复古会客厅的左侧走廊,只有这时管家有些污浊的眼中才多许些亮光。东君在武道场血的招式,也年少时的华而不实在两次“帮忙”后变得简单利落。 沉海,喂狗,养花——一个又一个发展中的障碍都成为我的垫脚石。 东君是我的弟弟,我以他为豪。此时他沉默地抱着女明星直视我,盯得有点久,差点让我以为他准备为怀里的女人跟我闹不合。 东君放下了黄裙女人的身体,拽着她的手臂把她往通往后院的走廊拖。也许拖了一阵子他觉得不妥,黄裙女人的裙子经过地板摩擦已经卷到了她的腰部,他重新把她抱了起来。 黄裙女人不知昏迷还是脑拴,我问他,“你要带她去哪儿?” 东君已经踏在了走廊上,刚修完墙壁的老宅修理工路过现场,瞥了东君与他怀中黄裙女人一眼,示意地喊了一声“二少” 便目不旁视地扛着油漆桶和滚筒上楼。 东君抱着黄裙女人转身,直视着我,声音低沉,“我把她埋在后面公园的土里。”我们对望着,许久都没说话。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而他似乎在等我允许。十几秒后,一时间也想不出更合适的别个地方,我对他点头,“就埋后花园吧。” 虽然黄裙女人大概只是暂时昏过去了,但这事已经无法善终了,不如直接活埋。警察应该不会找到她;以血rou养花,来季蔷薇花会开得更艳。 我站在最靠近后花园的走廊窗户旁,看着太阳下的东君拖着黄裙女人,扛着铲子,走到蔷薇与水池旁几米远处就准备挖土。我刚想提醒他,确定人死透了再埋,就见他高举铲子向下捅进她的身体。我看不清铲子是捅进了脑袋还是胸口,但没见血高溅。 这下就算没死的也死了。 我眼前的视野开始模糊:怎么让一个有影响力的女明星失踪,又保护东君呢?黄裙女人的助理或经纪人一直没出现,我意识到用不了多久便会有人来找她了。肯定有人知道黄裙女人来过老宅找东君。 全部杀了他们太难瞒,不太现实。 窗外东君女人的衣物脱下来堆在了一旁,那明艳的黄裙从远处看也抢眼,穿花蛱蝶。我突然意识到,有我这个jiejie为家庭背景,会不会对东君的明星生涯造成不好的影响? 选择开门迎接黄裙女人的是我,被她的愚昧惹怒的是我,埋葬她的却是他。阳光下的青年正一铲子一铲子地挖着土,他穿着的长袖多色杉显然不适合做苦力。他卷起了袖子抹了汗。 不,不会。 他是老宅的少爷,我养大了他。我盯着花园那处,尽管植被遮掩住了我的视线,我已经看不见那个女人的身体,但我的思绪却因为她这个意外而陷入了争执。 直到门铃回响在复古会客厅,一路传到了后走廊,我才回过神。 从后走廊已经看不出花园不对劲的痕迹。东君已经埋好了土,抱着黄裙子准备走回来。我转身快步离开了走廊,走会复古会客厅。从会客厅穿过大堂往前看,管家已经打开了大门。 一个带眼镜的斯文西装男面色窘迫地站在门口,他在点头感谢管家后,视线直直穿过空旷的大堂,看向了站在会客厅入口中的我。他身旁跟着一个蓝白连衣裙的少妇,与一个粉色紧身裙的年轻女人。 粉色紧身裙。 那粉色紧身裙的款式,竟然与刚才那黄裙的款式相似,乍一看还以为两条裙子只是不同颜色。那三人都生得好看,衣着得体,看派头似乎也是明星。看着他们眼熟,我貌似看到过那男人出演的电视剧。眼镜男和少妇之间距离很近,看着像夫妻。 我站在原地和眼镜男对视,一言不发。 管家站在门口,挡在他们面前。 眼镜男生得儒雅,气质也是有教养又得体。他先是看了管家,又回头看了一身居家服的我,微笑到,“你们好,我们是东君的朋友,我们来这里做客,唐突了。” 太阳xue下的血管在跳。这三人和刚才的黄裙女人,这是一同来的,还是分别来的? 是不是黄裙女人与他们一起到附近,他们见黄裙女人许久没回短信,才找上门来的?他们带警察了吗?才四十多分钟没回复,黄裙女人的经纪人或助理就拜托他们来找人了吗? 东君怀里的那条黄色裙子处理完了吗? 我看着眼镜男,意识到不能拦着他们,不然更可疑。 “请他们进来,” 我对管家说。 【七】三人 我率先坐在了会客厅的主位上,而管家把来者三人都请入了会客厅。眼镜男率先像我问了好,向我介绍了他们三人的名字,并且告诉了我他们的影视代表作。 待我们都坐定之后老管家送上了茶。我坐在主座位上一言不发。眼镜男和少妇都坐在我右手旁的宽大木椅上,而粉裙女坐左边靠窗的座位。由于我的不开口,屋里一片尴尬,就似乎等着东君来打破。 我握紧了手掌,忍住了要送客的念头。 捧着茶打量着眼前三人:眼镜男看起来比较成熟有礼,少妇自从进来后就没说几句话,坐得大方笔直,看神情似乎有些忧虑,而粉裙女人看起来是最漫不经心的一个。 随着我的眼珠子左右摆动,眼镜男的额头越来越皱。终于等我快放下茶杯的时候,换好新衣服的东君从后走廊走了进会客厅。东君在我前面停下,也没看别人,只是直直地看着我叫,“姐!” 我一挑眉,放下茶杯,“嗯。” 我发觉屋里三位客人脸上都多多少少都有些惊讶。我发觉东君那声“姐”不止是叫给我听的,因此皱了眉。 我眼光不断扫过会客厅里的客人。眼镜男带着深绿围巾,少妇穿着蓝白色裙子,而粉裙女人的跟会客厅的全木家具风格格格不入。管家在摆上茶后走到会客厅右侧放下了窗帘,遮住了刺眼的夕阳,随后点亮了吊灯。 东君偏头看我,见我板着脸,似乎有些坐不住。我猛地横他一眼。他一惊,随后地下了头。我慢悠悠说道,“有客人来找你,你坐。” 东君朝我微微鞠了一躬,走到眼镜男和少妇右边的凳子旁,面对我远远地坐了下来。眼镜男看见东君坐在我对面,眉头紧皱,陷入沉思,不知怎么地猛地站了起来。少妇看见后又连忙劝他坐下来。 我只抿着茶,当作什么也没发生。 “我给你们介绍……” 东君在坐定后打破了沉默,开始介绍屋子里的每一人。随着他的介绍我一一看去,与客人们互相点头。他来之前眼镜男已经主动给我招呼认识过了,不过东君不知,再介绍了一遍。 东君在介绍完三位客人后,似乎已经镇定下来了,不再像刚才一般慌张。我又抿了一口茶,思索着哪天再送他去锻炼锻炼,不然定力也太差了。 “东君,他们是你的客人,就由你来招呼吧。” 说完我请管家再给我倒了一杯茶,在座位上就装起木头人。 东君和三位客人们有一句没一句地搭了起话。我没参与,但我发觉少妇的脸上的假笑逐渐卸去,转为了更真诚的浅笑。在聊天放松后,他们终于显现出了他们的来意。随着我放下茶杯,眼镜男开口问道,“在我们之前,淑婷没来过吗?” 东君一愣,说道,“她来过。” 我察觉淑婷便是那黄裙女人的名字,顺着东君的话说到,“她来过,刚刚跟东君参观后花园,随着后门走了。” 东君跟我一唱一和,“她前脚走,你们后脚就来了。” 少妇开始拿起电话拨打,似乎打得是黄裙女人的手机。她打了两遍,都无人接通,我坐在座位上开始不耐烦。一下子处理掉三个人有些太麻烦,再加上前面那个便是四人,不好收拾。 我缓过神时意识到对面的东君凝视着我,他看见我回过神,就开始在客人面前装起了糊涂,“淑婷她可能没看手机。” 东君在说这话时语气颇为诡异,我不得不转移客人们的注意力,“管家,麻烦给二少爷上杯茶。” 少妇似乎还想继续问,但是似乎发现了什么的眼镜男开始给她使眼色。会客厅里的氛围越发凝固。 “叮叮——” 老宅大门门铃又响了,似乎吓到了满堂人。 我瞟了一眼被吓坏的眼镜男和少妇,示意老管家去开门。在我们沉默中又走进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带着小挎包的女人。 “东君。”那新来的客人开口。 我唆了一口茶,茶杯又空了,我也彻底明白这下儿要把客人们全埋是不可能了。 【八】暗处走廊 一霎那我想了很多。我想到如果来了警察查案,埋了警察有点难办;我想到让管家出去顶罪,让东君出去顶罪;我想到我应该问双亲我是不是他们亲生的;我想到我更希望有个meimei来继承我的产业。 那么多人来找黄裙女人,不可能不血溅多几个收场。在因为血溅这个念头身体逐渐变热的过程中,我想到了或许双亲从来不来探望过我是有原因的。会客厅里的东君和四位客人们,从新闻聊到娱乐圈,从政治聊到科技,终于重新拐着弯地绕回了“淑婷为什么仍然没回信息?” 她就埋在后花园;我偏头透过后走廊的窗户看向窗外绿意。 透过后走廊的窗,光斑驳地洒在木地板上。我看了遍满屋子的人,最后看向了那位“刽子手”。东君也在同时回看我,我们无言地对视着。我看着与我相似的脸庞,似乎在他瞳孔中看见我此刻与他有着相似的表情。 此刻会客厅里的客人们,想不到那黄裙明星是被谁杀死的。 天色逐渐黯淡,我无意留来客在老宅吃晚餐。我眼神示意东君赶紧赶他们出去。东君会意,跟再次端茶来的管家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地赶人。 我捧着茶杯靠在椅子上,时不时地搭上几句话。在我又一句话落下后,最后来的那位穿着时尚的白裙女人冒了一句,“吵什么吵,你不就是东君的jiejie吗?东君都没想让我们离开……还有你!” 她说着说着就瞪了在一旁的管家一眼。 我听闻,抬头与坐在对面的东君对望。会客厅里一时肃静了。 我放下了茶杯,在对面的东君皱了眉。我回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他安心。东君在这个圈子里与这群人为友的认知让我不喜,这些小花到底是怎么养得那么蛮横无礼的。 这些年我一直自认没出过大乱子,但或许今天是个意外。我往左侧墙壁暗处走廊看了一眼,右手垂在身侧做了个隐晦的手势。随着少妇一声尖叫声,坐在左侧墙壁旁,刚刚开口的白裙女人被一只黑色手臂从墙壁旁的暗处走廊中伸出的手拽了进去。她从身后被套住脖子,双腿踢在空中挣扎。 一时间人心惶惶,眼镜男猛地站了起来,看向正在喝茶的我,脸上写满了恐惧。少妇和粉裙女人下意识惊慌地看向东君,似乎在问他要一个解释。 而东君,只是坐在原处低头,谁也没看。 【九】老宅的主人 那刹那我脸上忍不住露出了嘲讽的表情。 东君在家里时并不经常说话,特别是在初中之后。高中大学他非周末时都住在学校里,在老宅时他花大部分时间呆在武道场和在后院照顾植物。尽管对他在老宅外的社交情况不熟悉,但从刚才众人的闲聊中,我也察觉到了东君平时在老宅外跟朋友们相处时,性格更开朗。 东君此时无视了女人们求助的目光,坐在原地,逃避着所有人的目光,显得无情且懦弱。 眼镜男看见我面带嘲讽,神色更加惊恐,他身体颤抖得让我认为他随时会拉着他身旁的少妇夺门而出。 我扭头对着眼镜男,这个我认为唯一的聪明人,笑了。 管家横向挪了几步,站在了逐渐不挣扎的女人双腿旁边。 今天老宅来了五名客人,能活着走出去几个呢? 在白裙女人逐渐被墙壁旁走廊中的手拖进暗处后,少妇和粉裙女人终于在眼镜男的眼神疯狂示意下回过了神,他们身体颤抖成一块。眼镜男眼神带着迷茫和愤怒直视我。我站了起身,在张开嘴唇时看见少妇的身体猛地抖了两抖。我觉得说太多话会让他们更惊慌,便只简短威胁,“今儿的事,你们不要说出去。” 此刻东君也终于从他的座位中站了起来。少妇和粉裙女人带着求救的眼神望向他。 她们的反应很有趣。东君从白裙女人被拉走到现在都一言不发,一步没走,她们却还以为东君愿意解救她们,而我是唯一的恶人。 “你们听懂了吗?”我重复道。眼镜男额头出了细汗,连忙点头。少妇的表情已经凝固,而粉裙女人在旁边哭花了妆容。我其实并不害怕他们出去后报警,虽然会更麻烦,但我也有应对方法。我不会容许今天的意外伤害到我的根基与老宅的运转。 管家陪伴着状态明显不好的三位客人走到了大门口。待客人们离开后,我转头看向了会客厅左侧墙壁暗处走廊的黑衣守卫。 我和东君走进了走廊,看见躺在暗处的白裙女人,“死透了没?没死就泼水让她醒,从后侧门走出去。”她是和刚才三个人互相见过,我在衡量一番后还是决定让她离开,至于怎么扯谎,那是在她离开之后的问题。 东君回看了我一眼,又转头看黑衣守卫,低声到,“别让她经过我埋土的那个地方。” 我扭头扫了一眼会客厅,希望刚才离开的客人们没给我留下窃听器。我转头看向黑衣守卫,他读懂了我的眼神,对我轻摇头。 “你等会儿在她醒来后,领她绕过后院花园从后门回家吧。” 我对东君吩咐。既然黄裙女人是他埋的,他更清楚哪里不该去。东君听闻愣了,直视着我。暗处我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觉得他此刻气质似乎发生了改变,他沉默着,下颚线似乎更加清晰。他对我点了头,与黑衣守卫扛着白衣女人朝走廊深处走去。 我站原地站了一会儿。 东君怎么想的,我不在乎。他只要还听话,就还是老宅的少爷。 我凝视着走廊深处,此刻他们的身影已经模糊于昏暗的走廊中。经过这一次意外的拜访,或许东君已经对我产生了微词。我握紧了右手,已经开始预想他背叛后我应该做的事。 少年与青年时期的他的身影在我脑海中印象模糊,我却能清楚记得离开家那天阳光明媚,那个跟我不太熟的弟弟原本玩着塑料小车,在看见我后那包子脸上浮现疑惑,随后伸出手大声道,“jiejie抱!” 头疼地摁了摁太阳xue,今天我玩了一天,似乎玩崩了他的社交圈,或许会逼着他在娱乐圈难再与人相处。我侧头将视线放在阴暗模糊处,让大脑逐渐分不清事物的界限,灰暗连成了一片。 在不知站了多久,或许几分钟,或许几小时后,鞋子踏在木头上的沉闷音让我回了神。我抬头看见东君衣发皱,袖子卷到了手肘处,有些担忧地看着我。 我迟缓地抬头。管家在不久前重新开了且扎好了会客厅的窗帘,光从会客厅一路照到了走廊里,也让我看清里东君眼中的狰狞和温柔。 他靠近了我,“jiejie,晚餐想吃什么?”我此刻大脑放空,又听到他继续说,“我这次只能在家里待两天,后天早上又要出门了……”在他念叨中,我伸手抓住了他,指甲扣在他结实的手臂上,对视后他逐渐停下了念叨,却突然直呼我名字,“金枝。” 我不解他为何忽然直呼我名字,便抬高手臂将手掌放在他的头顶。逐渐长大后的男孩非常不喜我的举动,所以我在他初中后就再也没拍过他的头。东君这次没动,只是脸色有点抵触,低声转了话题,“那个女人已经醒了,离开了。” 或许眼前的男人在伪装,准备在我转身后为了他被糟蹋的友谊刺向我的后背。我假笑着轻拍了他头顶一下,“没大没小的。” 东君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再说什么,但我立马转身,朝会客厅走去打算问管家今晚晚餐准备了什么。 “金枝,” 东君低沉的声音再从我身后传来。我转身看见管家不知怎么地站在他身后,手里捧着瓷器里插着嫣红蔷薇,而东君从他手里接过了那瓷器花瓶,扬起头对我笑得暖意逼人,“……jiejie,在后院时我见花开得很美,就折了几枝,待会儿摆在餐桌上。” 那明朗的笑容恍惚让我明白了,为何那年双亲在我离家出走后逐渐不再提让我归还他们的二儿子。 在将来某一天,可能身为我手足的他再也无法忍耐,但那在之前,他只能是老宅的二少爷,而我仍是这栋老宅的主人—— “金枝。” 第三次了,我不乐地瞪他,却发现那双与我相似的眼里,在望向我时满是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