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西游记》至此终
黄十三追出书房,院子里已经没了裴浩瀚的身影,只有几个陌生人站在院门前,该就是菀娘说找他的。 黄十三上前拱手:“几位……” 一名随从正要开口,被打头的拦住了。打头的是位金尊玉贵的小公子,与黄十三年纪相仿,却穿得华丽,玉冠环佩一样不缺:“阁下可是黄十三,黄公子?” 裴浩瀚能称公子,崔子然勉强也能,黄十三倒是头一回当公子,还愣了一下:“正是,不知您是?” “我姓张,族中行三,你可唤我张三。” 要不是面前的小公子实在尊贵,身后几个随从也不像吃干饭的,黄十三简直想问他是不是还有朋友姓李行四姓王行二,以张三李四王二麻子组合出道,风靡万千少女,世人耳熟能详。 黄十三咳嗽一声:“张三兄,我们素未蒙面,不知你今日登门,有何事见教?” “我今日来,是来跟黄公子谈买卖的。” 黄十三看了看自己的茅屋,再看了看张三的抹额,十分确定,把自己连带着茅屋都卖了,也买不起上面最小的一颗猫眼石:“不知张公子想跟我谈什么买卖?” 张三突然问道:“可能进去说话?” 黄十三这才反应过来:“请进,屋舍简陋,便请张公子在院中坐吧。” 菀娘上了茶,说是茶,其实是清水,不过用茶具装着。 张三道了谢,却碰也不碰,只看向黄十三:“便开门见山了,我今日来,是想买下的贩售权。” 黄十三在张三对面坐下,开口前,瞄了一眼四个直挺挺站在张三身后的随从:“这的名声我听过,是裴浩瀚铺子里卖的一本,你想买贩售权,该去找他,不该找我。” 张三嗤笑一声,似是胜券在握。这样的天,他的衣领居然镶了一圈滚边的白毛,衬得一张脸粉琢玉器:“你不用与我装糊涂,我已经知道,这就是你写的。” “张公子说笑了,你既然登门,必然左右打听过了,我姓黄,名十三,那署名的作者是吴承恩。吴承恩,与我黄十三能有什么干系?” 张三眼中闪过一丝疑虑,但很快就消散了:“什么吴承恩?十里八乡都没有的人物,不过是化名罢了。这定然是你写的,若非是你写的,那裴家小子怎么可能跟你这个破落户交朋友?” 黄家的确破落,黄十三穿过来的时候,娘死爹过世,唯一的田产充了族产,菀娘走投无路,险些要自卖了青楼给他筹钱治病。虽则现在好了一些,却也不过是混口温饱的程度。 说是寒门,真是寒门中的寒门。 黄十三仍是不骄不躁:“张公子既知我是破落户,便也该知道人穷志短。我若真是写出之人,听闻张公子想买,能换钱,哪里也不双手奉上,反倒砌词推脱的道理?” 张三不再说话,只冲身旁的随从摆了摆手。 那随从会意,神色甚是倨傲:“我家公子乃是三大书商之一的,葳蕤书轩张家的三公子。葳蕤书轩遍布大陆,别说景国八千州县,远至琉国,容国,但凡有人族的地方,就有我葳蕤书轩。你若是将签给我们,葳蕤书轩能够贩售的体量,绝非一个仅有百十来分店的寒潭书斋可以企及的。” 张三的来历,的确出乎了黄十三的意料,但眼看着那满面王多鱼附身似的“本来打算以普通人的身份和你相处,没想到换来的却是疏远,不装了,我是亿万富翁,我摊牌了”,黄十三就想笑。 “你笑什么?!”张三一拍桌子。 哦,黄十三不是想笑,他已经笑出来了,还狡辩:“我没笑,嗯,我没有。” 张三是多么尊贵的小公子,何曾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在黄十三的阴阳怪气里一下子上头了,又是一拍桌子:“这屋中一定有手稿,给我搜!” 黄十三顿时笑不出来了:“你们想做什么,这是私人家宅,住手!住手!” 菀娘听见黄十三的疾呼,也跑了过来。但他们一个女人,一个小孩,哪里是人高马大的护卫的对手,四名护卫分两人拦住黄十三菀娘,另两人冲进屋里翻箱倒柜。 须臾,两人拿着一沓宣纸走了出来:“公子,已得手了。” 张三甚是得意,一挥手:“我们走。” 张三扭头就走,一个护卫留待最后:“过几日,会遣人来与你商讨具体合约条款,这是定金。” 语罢,护卫抬手一拍,一个金锭拍进石桌。金质软,石头硬,护卫若是柔,不过将金锭放在桌上,若是刚,便会将金锭拍成金片,不想这一掌竟是刚中带柔,柔中带刚,刚柔并济,方能将金锭拍进石桌里。 护卫露这一手,黄十三自然不敢再追,生恐被一巴掌拍墙里,扣都扣不下来,只连忙回屋查看。 菀娘焦急地跟进来:“十三,如今手稿丢了,可怎么办,还是速速请浩瀚来商量办法吧?” “不,”黄十三摆手,表情惊异,眼神却笃定,“手稿没丢。” “什么?” 菀娘也是惊了,顺着黄十三示意看去,见书房被翻得极乱,一时间也说不清少了什么,但有一点很清楚,尚未完成的手稿端端地摆在桌上,一页不缺,甚至一点翻动的痕迹都没有。 黄十三心中疑惑,再三查看,桌上的手稿的确是他狗爬的字,不曾调换,不曾缺失,但护卫出去的时候,明明手里拿了东西。难道护卫放着摆到眼前的手稿不拿,却另外拿了什么劳什子,就是所谓的灯下黑? “我与你整理一下,看看少了什么。”菀娘拾起落在地上的纸张。 黄十三想了想,一把将手稿抄进怀里:“顾不得这些,唯恐他们察觉了,杀个回马枪,我现带着手稿去裴家避一避,他们再大胆,也不敢砸开裴府的大门来抢。” 菀娘听黄十三说得有理:“晚上可回?可给你留门?” “我要留在裴家将剩下的写了,若是早便回,晚了就不回,你栓好了门,我若回来便大声叫你。” “好,”菀娘将黄十三送到门外,还抹泪,“我相公真是出息了,不仅能做文章,竟还有歹人来抢。” 黄十三听得哭笑不得:“这算哪门子的出息,以后我挣了大钱,必叫你出门有车轿,脚不沾尘,家中有奴仆,再不围着鸡鸭灶台过日子,那才叫真的出息了。” 菀娘顿时羞了个大红脸,却强忍着羞臊:“好,我等着相公出息的那一日。” 黄十三出了门,招了一辆牛车,给了一个大子,让牛车往裴家赶。 牛车辘辘地滚动起来,黄十三坐在车上,想着裴浩瀚若不是走得那般急,他满可以省下这一个大钱。裴家的马车,可比这牛车坐起来舒服多了。黄十三的狗脾气,早忘了裴浩瀚落荒而逃,全因为他轻薄了人家的小浩瀚,这会儿闻着牛膻味,倒怪起了裴浩瀚来。 不过说起来,裴浩瀚长得清俊,想不到下面那么大,捏起来rou头十足,大得让黄十三有些自惭形秽了。 黄十三终于到了裴府,差不多下午两三点,门房通报过,裴浩瀚没露面,只让昆青把黄十三领进了门。 昆青是裴浩瀚的小厮,把黄十三领到客房:“十三爷,您请在这屋里歇着,少爷吩咐了,您有什么吩咐,尽请吩咐小的,小的无有不照办的。” 裴家书香门第,就算是客房也备有纸墨,黄十三一边吩咐着昆青研墨,一边问:“你家少爷呢?” 昆青熟门熟路地帮着黄十三用镇纸推开宣纸,然后才清水浇砚,开始磨墨:“实不是少爷怠慢,夫人的好友拜访,少爷去那头了。那边是生客,得注意礼数,不像少爷跟你十三爷的交情匪浅,不在乎这些。” 这昆青实在是黄十三手底下最会来事的一个,黄十三被撸毛撸得极为舒坦之余,明白了:“不是说来吃晚饭的吗?你家少爷的相亲对象这么早就来了?也太积极了吧?” 昆青倒没想到黄十三连裴浩瀚相亲的事情都知道,果然是至交好友:“可不是嘛,过午便来了。幸而少爷回来得早,再是一时半刻的,他不回,主母也要叫人去请的。” “你且去吧,我要专心写文,不需得什么,只吩咐下去别打扰我就行。”黄十三倒是想聊这八卦,但他已耽搁了许多时间,眼看着今日要赶不完手稿,只得专心写字。 昆青称是,另体贴备下茶水点心,便退了出去。 黄十三见没了人,这才把捂在怀里的手稿拿出来,捂了一路,已抓握得皱巴巴的,配上狗爬的字,更是草纸似的。他也不以为耻,拿开昆青帮忙铺的上好宣纸,只把这草纸抚平了,抓笔便写。 中途昆青来送饭,已是晚上,裴浩瀚依旧没有露面,多半是相亲抽不开身。 黄十三胡乱吃了几口,继续写,直写到晚上12点,终于写下——至此终。 黄十三已是睡意困顿,等晾干了墨迹,将手稿卷起来,放在床的里侧,他便在外侧合衣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