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江边赛舟
时间很快到了两日后,黄十三让菀娘呆家,自己蹭裴浩瀚的车去了春江花月楼。 黄十三与洪三思的文斗,经了两日的宣传,闹得沸沸扬扬,街上比肩继踵的人,除了来看文斗的,多还有补上看清万万万万中选一的倒霉蛋长得什么样子的心思。 黄十三在辘辘前行的马车里,将车窗推开一线向外望去:“这样短的一段路,竟有十二个卖山楂糖串的。” 裴浩瀚想了想:“我在你家门外等时,听隔壁的妇人说她相公今日歇工,带着儿子到江边卖瓜子了。” 黄十三也知道不睦的邻居连带着整个县的人都是赶来看他出丑的:“也算是拉动内需了。” 黄十三跟裴浩瀚下车,正想进酒楼,一名容貌俊秀的店小二走上来:“可是黄公子与裴公子?” 黄十三跟裴浩瀚无声对视一眼,点头:“正是。” 店小二抬起手臂示意:“这边请。” 春江花月楼之所以取这名字,便是因为酒楼临江而建。店小二将黄十三和裴浩瀚引到了江边,那里已经站满了来看热闹的人,黄十三一眼望去,竟无法从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分辩出前来卖瓜子的邻居。 江边设了两张几案,分别摆着一套笔墨,下面江里栓着两艘小船。 “是……赛舟。”裴浩瀚看一眼就明白了。 斗诗,是最为普遍常见的文斗方式。就是裁判出题,两人同时作诗,谁的诗灵气更高,谁就赢了。 相形之下,其他的文斗方式较为少用,如赛舟,只是增加趣味性的文斗方式。特别是对才气微弱的读书人而言,因为才气微弱,写下来的诗词作用不大,说是文斗,反倒更依赖于划船的船夫,更像斗力。 黄十三的表情并不意外:“我原先就觉得,宋蕊儿来得离奇,来时便知道和拜圣之事,比家还早。如今看来,果然是洪三思告诉她的。” 裴浩瀚经黄十三提点,立刻明白了:“府衙的文书有宝光相护,等闲退不了亲事,小宋夫人更是觊觎洪家,连先收通房的主意都能出,自然不会轻易放过洪三思这等有钱的女婿。洪三思索性将你赚了钱又即将拜官的消息告诉宋家,叫一心想当官太太的宋蕊儿自己退亲,他便恢复了自由身。” 末了不禁感慨一叹:“洪三思做了这样大的局,竟只为娶菀娘jiejie过门,实在是煞费苦心。” 黄十三点头:“洪三思虽应下文斗,但既知道的事情,自然不肯跟我硬碰硬。” 洪三思是个商人,字是认得,文章却不曾仔细钻研的做过。知道的事,深觉比文章灵气定然比不上黄十三,只能另外想办法:“所以,他选了赛舟。” 黄十三咧嘴一笑:“洪三思不知道,我拜圣失败,写下来的东西一点灵气也无,若选斗诗,他才是赢定了。倒是这赛舟,我还有一拼之力。” 裴浩瀚也觉得这算是歪打正着:“你可有信心?” 黄十三却不答,只道:“洪三思来了。” 裴浩瀚抬头看去,果然瞧见洪家一行。五官端正的洪三思打头,后面跟着四名只穿了坎肩的力夫,力夫精赤的胸膛和胳膊从坎肩里透出来,看一眼也晓得浑身是劲。 “洪公子。”容貌俊秀的店小二待黄十三和裴浩瀚也算礼貌,但瞧着洪三思更是殷勤。 洪三思看也没看他,只在黄十三身前身后逡巡:“菀娘呢?” “没来,留家里绣花呢。” 洪三思便露出意兴阑珊的神情,摆了摆手:“开始吧。” 店小二连连点头,他竟然就是本场文斗的主持,当下清了清嗓子:“本次比赛项目,赛舟。比赛双方,黄家,黄十三,洪家,洪三思,洪公子,彩头,宋家菀娘。若洪公子输,洪公子不经宋家菀娘同意,不得出现在宋家菀娘面前一步。若黄十三输,黄十三充作宋家族弟,亲自开道,将宋菀娘送到洪府,与洪公子完婚。立此为据,签字画押,圣人在上,违者神鬼唾弃!” 店小二瞧着年纪不大模样俊秀,嗓音却十分脆亮,抑扬顿挫,比说书人还专业。一段赛程说得看客心潮澎湃,尤其是说到“违者神鬼唾弃”,四周竟有人大声叫好,丢起红绸绢花来。 黄十三上去瞧了一早就准备的字据,看着跟之前约定的一致,便在上面签下自己狗爬的字。洪三思也签了,不管他才气比不比得上黄十三,反正那签名是把黄十三比进了尘埃里。 两人签字完毕,一点异象都没有。黄十三想起裴浩瀚说天道不管人类自己定的规矩的事,看来虽然说了圣人在上,也不过是句虚言,孔圣还没闲得连这鸡毛蒜皮的事情都管。 县衙的文书有宝光相护,也不是文字有宝光,而是纸张材料特殊,不能随意替换修改罢了。 待两人签字确认无误,店小二便开始说赛舟规则。规则也很简单,每人一条船,从现在的起点出发,饶内河一圈,谁最先回到这里,谁就赢了。 店小二说完,江边又是震耳欲聋的欢呼。 听得黄十三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古代人民的精神娱乐生活实在是太匮乏了。” 裴浩瀚懒得他在这里插科打诨:“每条船上可以坐四个人,洪三思带了四名力夫,他自己定然是不上船的。我们也不上,只上力夫,我这就吩咐人回府带四名下人来。” 黄十三却摇头:“你瞧洪三思身后那四位,哪里是寻常力夫。” 裴浩瀚先前没注意,此时定睛一看,便知道洪三思果然是早做准备:“皮肤晒得那样黑,竟是船夫。” “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船夫,你便是现在从家里找来十个下人,也比不上他们会划船的。” 裴浩瀚瞧着黄十三似是不急:“你可有办法?” 黄十三眼珠子一转:“你可愿与我同船,共游内河?” “就我们俩?”裴浩瀚都惊了。 黄十三点头。 裴浩瀚嗫嚅半晌:“我裴家虽不是士族门阀,却也是书香门第。我身为家中男子,一言一行,俱代表的是裴家门风。我虽尚未继承家业,却也是寒潭书斋的东家,受一百来号的分店仰仗……” 黄十三越听越是云山雾罩:“你说什么呢?” 裴浩瀚凑近黄十三耳边,压低了嗓音:“输倒不可怕,只是若洪三思的船都回来了,我们的船还在江心打转,连起点都没能游出去,我,裴家,实在丢不起这个人。” 黄十三觉得裴浩瀚说得很有道理:“你竟连最差的情况都设想过了,便没什么能打垮你了。” 语罢,黄十三拉着裴浩瀚跳下了小船。 船是只容四人的赛舟,船身既轻且窄,不如吃水重的大船稳当,裴浩瀚站上去,只觉得船身摇摇欲翻,心里暗道在江心里打转可不是最坏的设想,翻了才是。但这时也不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只连忙坐下。 洪三思已在家丁奉上的马扎坐下,又风雅至极地煮起了茶,见此也不由得多看了黄十三和裴浩瀚几眼。但他委实意兴阑珊,打没见着菀娘开始就提不起兴致,只懒散地摆了摆手。 四名只穿着坎肩的船夫上了另外一条船,果然是整齐划一,训练有素。 只那调整船桨,支离岸边的一手,就叫被黄十三和裴浩瀚上船唬得一静的场面又喧嚣了起来。 店小二一扬手,旁边早备下的锣鼓队便敲了起来,一时间锣鼓喧天,倒显得比端午节赛龙舟还热闹些。 店小二就在此时宣布“比赛开始”,于是震天的锣鼓里又夹杂上看客的欢呼。 话音未落,属于洪三思的小舟便冲了出去,四名船夫两两坐在小舟中腹,伸出的四只船桨如同虫豸伸出的四只节肢,整齐划一地刨开江水,尖窄的船头便分江而去。 看客们看着轻灵划过江面的小舟,红绸绢花更是不要钱的往下丢。 然后,目光再回到起点线,欢呼就不由自主地变成了嗤笑。有那等抛头露面的妙龄少女,直笑得花枝乱颤俏脸飞霞,勾得单身汉们眼珠子黏上去抠都抠不下来。 但见黄十三端坐在船头上,并不拿桨,只身后的裴浩瀚使船桨,很是严肃专业地拨了一下江水 ,于是小船就在江心缓缓的慢慢的滴溜溜地转了起来,竟是一语成谶。 黄十三:“……” 裴浩瀚:“……” “哈哈哈哈哈哈,”这次黄十三倒把来卖瓜子的邻居认了出来,只因他在一众大笑的看客里笑得最是大声,“黄十三这棒槌,也不知是来赛舟还是来逗闷子的,别人的船都是往前去,只他不仅不往前,还打着圈地往后退。不枉费我一大早就来占位子,果是笑死我了!” 可不是,受裴浩瀚一拨之力,小舟不仅不往前滑,还飘得离起点越发的远了,黄十三也被看上去无所不能的裴公子这意外的短处惊呆了:“浩瀚,你果然一点都不会划船。” 裴浩瀚理解不了黄十三这份幽默感,只以手扶额,指缝都透出灰败:“裴家的脸都丢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