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英雄惜英雄
妖族的挫败,令人族的声势瞬间大涨。 注视着被恢弘光墙挡在外面的妖族,人们不断欢呼,每个人的眼睛都是亮晶晶的,大人们也不再阻拦身后孩子们好奇的探头探脑,任由孩子童真的瞳孔映上妖族浑身血泡流脓满地哀嚎打滚的惨状。 结阵者小队也是神采奕奕,将那句翻来覆去地念得滚瓜烂熟。 黄十三注意到,从自己身上发现出来的灵光不似其他人强盛,十分羸弱。 人说米粒之珠,吐光不大,说的大概就是跟其他人相比的黄十三的灵光,估摸着又是拜圣失败的缘故。 黄十三还注意到,随着反复颂念,他本来有所缓解的胸痛越发严重起来。 黄十三开始还以为是错觉,他胸口发闷呼吸困难,连气都喘不上,颂念便断了。颂念一断,黄十三就觉得胸口的钝痛缓了一些,深吸上一口气,继续颂念,胸口又如同针扎般的痛起来。 反复多次,黄十三终于肯定这口诀似乎有些问题。 黄十三下意识地看向杜若飞,这一看把黄十三吓了一大跳。 杜若飞长得鱼rou乡民似的肥头大耳,向来体格强健面色红润,此刻,杜若飞却满面惨白,连嘴唇都白得没了血色,惨白的额头上盘踞着大颗大颗的冷汗,连鼻翼两侧都起了冷汗。 杜若飞却似浑然不觉,只望着被光墙烧灼的妖族,满眼热切,颂念得更快了。 黄十三又看其他几人,那几人体格还不如杜若飞。此刻面色惨白,肢体僵硬,已是摇摇欲坠,浑身上下只注视着妖族的双眼透出灼热的光,却也似是毫无察觉,激昂地颂念口诀。 随着颂念,越发强盛的灵光从他们的身体里散发出来,由此形成的光墙也越发坚实了。 在光墙的庇护下,大批的妖族化为脓血,一时竟驻步不前。 这本是极大的优势,却因结阵者的昏迷染上了一层阴云。 先是一名结阵者双眼翻白,一声不吭就晕了过去,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昏厥的人越来越多,光黄十三组里就晕过去三个,别的小组晕得更多,全是面色惨白满头冷汗,一厥就倒在地上人事不知了。 旁边的杜若飞还在念:“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 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我血?我血! 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黄十三刹时间浑身冰冷,这根本不是什么战诗,而是血祭的悼词。结阵的人都是临时抓的壮丁,建起光墙的根本不是刚筑的文宫里稀薄的才气,而是他们的血,他们的命。 如同是为了印证黄十三的猜想,妖族在丢下五分之一的尸体之后,不再莽撞地往前冲。 所有的走兽和飞禽都在后退,让出光墙前一片血迹模糊的空地。一头吊睛白额虎排众而出,它有着猫科动物的脚垫,落地轻柔,纤尘不惊,但看着它从容地踩在妖族化成的脓血上,谁都不能忽视它的气势。 这头猛虎站在光墙前三步不再前进,仰头用黑色的鼻子深嗅了两口。 黄十三不知道它能嗅到了什么,反正黄十三现在呼吸间全是光墙前妖族化为脓血的腥臭。 然后,猛虎看向众人,它只是一头虎,只有一双眼睛,每个人却都觉得被那凌厉暴虐至极的野兽目光看进了心里。明明是一张老虎的脸,表情却很生动,透着威严轻慢,张嘴是低沉的中年男声:“谁是你们的将官?想也是枭雄角色,竟连血祭生殉这等法子都用得了。” 猛虎的声音不高,却如进士般带着唇枪舌剑的罡风,将话一字不落地送进了众人的耳中。 人们sao动起来“什么血祭?”“什么生殉?”“什么意思?” 一名人族将领走了出来,是黄十三先前在营帐里见过的,穿着甲胄的年轻将官:“猫大将,好久不见。” 这虎妖居然叫猫大将,名字跟威严矫健的庞大身躯一比,像个满含了讽刺意味的昵称。但虎妖不仅应了,还看向年轻将官,似是老相识:“徐知劲,行事这般狠辣,我一猜便是你。” 名叫徐知劲的年轻将官坦然受了这似褒实贬的判语:“猫大将,带着妖族速速离去,饶你不死。” 闻言,猫大将笑起来,虎目中竟是狡黠残虐的光:“是什么给了你这般跟我说话的底气,徐知劲?便是这些受了哄骗,以性命完成血祭,供你一人成就功名的愚民吗?” 猫大将这句话仍是带着唇枪舌剑的罡风,清清楚楚地送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人群越发sao动起来“这虎妖说的到底是什么血祭?”“以命完成血祭是什么意思?” 猫大将在众人的sao动中笑得越发大声了:“你们当真以为随便哪个人拜了圣,念几句诗文,便能结阵?天真,愚蠢,可笑至极!结阵之人现在用的是血和命在结阵,阵成之时,便是他们死亡之时。” 先前队友无缘无故的昏厥,已叫人心生疑惑,再听猫大将这样说,顿时有人崩溃了。 黄十三的一名队友一边大叫着“我不想死”,一边向城墙逃去。 刷——大黑抽刀挥出,挥得极快,那人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跑出去三步,才从脖间迸出鲜血而亡。 “擅离者以逃兵论处,杀无赦。”刀口还在滴血的大黑,满面肃杀地宣读他一开始就说过的军规。 逃跑的都是少数,而且无一例外地被拾长当场砍翻在地,更多的结阵者面色惨白,摇摇欲坠,却仿佛毫无知觉。杜若飞便对猫大将和徐知劲的对话充耳不闻,只热切地望着光墙,自始至终都没有停止颂念。 黄十三开始明白徐知劲为何任由猫大将叫破企图,丝毫没有阻止。这些队员一旦陷入结阵的狂热,是叫不醒的,甚至就连那些昏厥和死去的人,身上都荡起灵光,融入了光墙之中。 “妖祸来势汹汹,牺牲是必须的,”这时徐知劲朗声道,他本就生得相貌堂堂,说起场面话更是冠冕堂皇,“但我们不能白白牺牲,白白沦为妖族的奴隶和粮食。以血结阵,会让牺牲变得更有意义和价值,结阵者会死,但更多的同族会在以命结出的阵法里活下来,而结阵者的姓名也会被幸存者永远铭记。” 这下,连那些sao动的百姓都安稳了下来。 是呀,牺牲是必须的,更何况,牺牲的又不是他们。 有家人是结阵者想上去阻止,也被旁边的人拖了下去。 大黑刚砍了人的大刀一横,带血的刀刃抵在黄十三的脖子上:“结阵。” 黄十三突然明白大黑先前的冷漠,大黑眼中他们都是祭品,是阵法基石,又何必多费口舌徒增感伤? 面对大黑的利刃,黄十三只能再次念起了。 “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 这还是黄十三第一次离死亡如此之近,旁边的杜若飞晃了晃,终于再也撑不住,倒了下去,连rou山似的的杜若飞都倒了,整个小组只剩下黄十三,而他的胸口也痛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被猫大将叫破以血结阵后,黄十三能够感觉到生命力被光墙抽取的森冷寒意,胸口痛得越发尖锐了。 随着颂念,黄十三的精神也恍惚起来。 恍惚中,他又瞧见那曲折蜿蜒的灵光小径,尽头的文殊不悲不喜地瞧着他。 黄十三被文殊看得也是没脾气:“菩萨,你看你是不是显个灵,你再不做点什么我就死了。” 黄十三还试图讲道理:“菩萨啊,你看别人拜孔圣的都有个文宫什么的,那三室一厅一厨两卫的还自带阳光房小花园的,你不给配宿舍就算了,老叫我来这小道上见面又不说话算怎么回事儿?” 说到这里,黄十三陡然惊醒,裴浩瀚曾告诉过他,虽然大多数人的文宫都是房子,但也有人的文宫是特殊的异形,这散发着灵光的小径,会不会就是他的文宫? “这儿不会就是我的文宫吧?” 怀揣着这样的疑问,黄十三看向文殊菩萨,文殊像仍是不悲不喜的木讷模样,黄十三却似有所感。 很难形容那一瞬间的醍醐灌顶,黄十三前所未有的头脑清明,他张了张嘴,出口的不再是已念成口头禅的,而是:“——虚空无处所,仿佛似琉璃。” 黄十三突然往下坠,他不知何时浮到了半空中,随着最后一个璃字吐出,那支撑着他浮空的力量消失了,他整个人直往下坠,眼前是茫茫的天空,耳畔是呼呼的风声,整个身体离地面越来越近。 眼看着黄十三就要砸在地上,像一颗鲜嫩多汁的番茄,砸出身体里鲜红的汁液。 下坠的势头突然顿住了,黄十三顺着接住自己的胳膊看去,不由得心生感慨,芝兰玉树这个词真是为裴家小公子量身定做,哦,还有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还有翩翩佳公子,皎皎世无双。 一瞬间,黄十三有许多的话想说,但他没来得及说出口,只笑了笑,便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