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196. 第二天楚慈醒来的时候,身旁已经没人了。 他胡乱从床尾拽来件浴袍披上,洗漱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身上斑斑点点的红印子有多吓人。他无奈地挠了挠头,一边腹诽楚杭个小流氓属章鱼的,一边换上新的衬衫长裤。床头柜上还放着个空的避孕套盒子,楚慈拿起来看了眼,顺手扔进了垃圾桶里,黑色的塑料袋里还装着几个沾着白浊的套子。 他从房间里出来,正看见楚思狂挂在楚杭的背后,两父子不知道在嘀嘀咕咕什么,然后见小朋友愤然地掐了把他爸的脸,嘴撅得老高。 楚杭把煎好的鸡蛋盛碟子上,一脸无奈地回道:“楚思狂小朋友,你今年四岁了,怎么还那么喜欢撒娇?” 小朋友显然不想搭理他“为什么四岁就不能撒娇”的强盗逻辑,正想说什么时咳嗽了两声,然后整个小身体就被人从背后拎了起来,落进另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小朋友一见来人兴奋得直蹬腿,环住对方的脖子就在对方的脸上亲了口:“mama早安!” “早安。” 楚慈伸手探了探他的脑袋,发现没发热才安下心来。楚杭正熄了火转过来瞅见他,笑着凑上来就嘟起嘴要亲:“怎么那么早醒,不再睡会儿?” 楚慈随意地和他贴了贴唇,抱着小孩儿在餐桌旁坐下了:“睡不着了。你们俩在聊什么呢?”他给小朋友理了理幼儿园的园服,才把对方抱到一边的儿童椅上坐着。 楚杭把早餐端上来,一边叨叨地抱怨道:“你问问他,他刚说什么来着。” 楚慈挑起一边眉头看坐在旁边的小朋友,问:“你说什么了?” 小朋友嘟着嘴不肯说。 楚杭在他对面坐下来,给楚慈碗里夹了根油条,一边说:“他刚让我下午带他去吃麦当劳呢,说人家小安前天去麦当劳拿到了叮当猫的玩具,他也想要一个。我说你这不咳嗽还没好吗,吃什么汉堡包,待会儿感冒加重了,mama得生气了。”他说到这停顿了一下,手跨过桌子伸过来捏住楚慈左手的手腕,轻轻地晃了晃,坏笑道,“mama要不这样吧,下午我们二人世界去吃汉堡包,把玩具带回来,一举两得啊。” 小朋友闻言就不乐意了,嘴撅得更高地说:“不嘛,小红豆也想吃汉堡包。” 楚杭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楚慈无语地瞪了他一眼,骂他幼稚鬼。 结果两天后,等楚思狂小朋友感冒好了后,楚杭还是带他去吃了顿麦当劳,并且买到了小朋友最想要的叮当猫玩具。 197. 这几年来楚杭工作忙,一年里很少有时间在家里陪家人。这几天难得回来一趟,红豆子黏他黏得不行,上幼儿园还要到处跟小伙伴说他爸爸终于回来了,他想早点放学,就能早点回家看到爸爸了。 红豆子出生后,他们一家就搬到现在住的这间公寓里。房子不大,但一家三口住刚刚好。楚慈不太喜欢住大房子,一想到大房子他就想到楚家那栋三层的大别墅,实在都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大房子前几年卖了,楚杭把公司的主要业务转移到了A市来,那边的公司顺理成章地设立为分公司,交由杨助理代管。这样他既能照顾到家人,还能兼顾他歌手和公司老总的双重身份。 楚慈养好身体后继续钻研学业,毕业后到医院里就职了几年,后来因为要照顾红豆子,所以从医院里辞职了,成了私人医生。老板姓顾,对方丈夫的身体情况和他的很相似,正好谋和上了他当初想成为医生的初衷。 而恰好上一年,顾老板的丈夫怀孕了,所以这段时间他的工作都比较忙。 楚慈和这位顾老板相识的过程很奇妙。 起初是楚杭和顾老板有生意上的来往,他们在私底下见过一面。后来听说顾老板在找接触过双性人案例的医生,他才知道对方的爱人身体也和他一样特殊。当时楚慈还在医院里工作,很欣然地接受了这个请求。 不过也是这几年楚杭从歌手转型做演员后,楚慈才知道顾老板的爱人是多了不起的一位演员。 198. 这几年来还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是楚啸天在红豆子出生第二年去世了。楚慈还是抱着小朋友去参加的葬礼。 这个曾经风云一时的男人的葬礼极其的静谧与无趣,因为来参加葬礼的除了身边的至亲,几乎没有外人,无论是他曾经的远亲近邻,还是从前在外交谈甚欢的好朋友们。 徐小田被特意从国外请了回来,她已经不大认得出周围的人,成天沉浸在自己被质疑被欺瞒的世界里。 葬礼那天正好晴空万里,她被医疗院陪同的护士扶着站在一边,沉默地抠着自己的手指。 楚杭搂着楚慈,而楚慈怀里还有他们睡得正熟的宝宝。小朋友软乎乎的脸贴着mama的肩膀,口水打湿了西装外套上的衣领。 突然不知道被什么惊吓到了,他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哇”的一声毫无预料地哭了起来,尖锐的哭声在墓园里格外刺耳。 楚慈给他擦干净源源不断的眼泪,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第二件事是楚杭在把公司主要业务转移到A市时,意外地得到了一份楚啸天私密的资料。具体情况楚慈并不清楚,因为楚杭没有跟他说明白,而大致的情况是那份资料里留下了很多楚啸天曾经做过的不少缺德事。 楚慈还记得那晚楚杭回到家后一脸的沉重,在哄睡了红豆子后,他把楚慈抱进怀里,捏着他掌心问他: “哥哥,你想你的mama吗?” 楚慈被他问得一脸问号,不明所以地回头看他,却发现楚杭的表情无比认真。对方思索了有整整一分钟才沉声说: “那你想见见她吗?” 冠婉香没有死,而是被楚啸天藏在了国内的某一所疗养院里,改名换姓了。 199. 后来楚杭通过各种关系才查清楚当年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冠婉香的确是受了打击精神失常,但是没有自杀。 那年楚啸天事业刚稳定下来,冠婉香因为孩子的身体受了不小的打击,情绪十分不稳定。楚啸天为了稳住她的情况,把她囚禁在了野外的一栋私人别墅里。 当时他正和徐小田有染,因为怕没法给冠、徐家两家一个交代,所以他通过关系伪造了死亡证明,把人送进了疗养院,娶了徐小田入门。 毕竟死人将永远沉默,奈冠家权势再大,也无心揪着个死人探讨真相。 何况当时冠家好像还出了别的意外的状况。 这件事情徐小田只了解一部分,这也成了她和楚啸天两人关系之间的病根。 楚慈大概是这辈子都没法理解他们之间的蝇营狗苟的,楚杭平静地跟他描述这件事时,他脑袋都大了。 楚杭还告诉他,当初为什么楚啸天对他俩的关系保持缄默,是因为他查到了冠孝如的事情。 冠孝如因为破产,妻离子散,而meimei冠婉香的事情一直成了他心里的疙瘩,于是他动了点冠家的关系,查到了一丝半缕和冠婉香相关的信息,便更认定楚啸天在这里面搞鬼。他想借此敲诈楚啸天。楚啸天当时肯定没答应冠孝如的条件,楚慈想了想,那大概是他被绑架那次。不过时间过于久远,他几乎都忘了冠孝如当时和他说的话,他后来被冠婉香的事情打击太深,更没心情细究了。 现在一切都联系上了。 大概冠孝如当时自己捅了自己一刀,出院后就被楚啸天抓住了,送到了不知哪里的山旮旯重新做人,然后又被楚杭发现了。 死循环。 楚慈叹了口气,实在没想到上一辈的关系有那么错综复杂。楚杭把他抱紧了些,问他小的时候有没有关于冠家的印象,因为在他看来,无论是冠婉香的“死亡”,还是冠孝如的破产,冠家的表现都是那么令人迷惑。 太过冷漠了,一点都不像家里人出了事情。 楚慈摇头说不清楚,他从小就没见过冠家人几面,冠孝如大概是他从小到大的记忆里印象最深的了。而且楚啸天后来几乎没怎么和冠家联络过,仿佛因为冠婉香这一“死”,他们之间的关系便断开了。 楚慈自己都忘了,自己的身上还流着冠家的血。 200. 等红豆子会走路的时候,楚杭带着楚慈亲自去了趟冠婉香所在的疗养院。 疗养院真的很偏僻,从市内出发,又是走高速爬山路的,走走停停花了大半天。 那天天气不错,疗养院里的护士领着他们往后花园的空地走,红豆子在车上睡了一觉,下车时已经醒过来了,赖在楚慈怀里不肯下来。 冠婉香就坐在湖边的木长椅上,面对着平静的湖面,侧身对着他们。她都没发觉走过来的人,视线一直停在湖面上没有移动。护士小jiejie走过去和她说了句什么,她才后知后觉地转过头来。 那是楚慈第一次从除了照片外的地方,见到这个活生生的人。 冠婉香很瘦,又瘦又高,她皮肤很白,五官也很精致,在某一些角度看,真的和楚慈很像。她头发已经发白了,白色的发丝夹在茂密的黑长发里,在阳光底下格外显眼。她身上还穿着条纯白的碎花长裙,脸上带着浅淡的笑容,表情很平静,无惊无喜的,颇有点从世外桃源误入尘世的缥缈。 她认不出自己的儿子来,眼神却定定地看着他们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一刻楚慈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应该说,他也没什么心情可以形容的。 他跟看着一位陌生的女人一样看着自己的亲生母亲,表情都没有一点变化。 红豆子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挣扎着要从他的怀里下来。楚慈蹲下来让他站在地上,对方屁颠屁颠地开始一步一脚印地往木长椅的方向走去。 冠婉香视线聚焦在他身上,脸上的笑容忽然灿烂了点。 她弯下身朝红豆子张开手臂,作出了迎接他的姿势。 楚慈往前了一步,忍不住又推了回来,后背贴着一只手。楚杭侧过头看他,微微笑了:“哥哥,去吧。” 他用了点力气推了楚慈一把,看着楚慈一步三回头地朝他望过来。 他只是笑着,借以能给对方一点勇气。 楚慈离着不过两三米的距离,听到冠婉香对冲她缓缓走过来,偶尔要蹲下去稳住脚步的红豆子说: “小慈,过来。” 楚慈一愣,立在了原地。 然后他听到隔壁守着的中年护士说:“冠小姐一直很想念她的孩子。 “头几年她刚送到这里的时候,还时常跟我们说,她还有个小朋友在家里,小朋友长得很可爱,她很想念他。楚先生偶尔会寄来很多小孩子的照片,冠小姐都记得,她总是迷迷糊糊地指着照片上的小朋友对我们说,这是她的宝宝,他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小慈。” 护士看了楚慈一眼,只微微笑道:“楚先生,你和你的母亲长得很像,我几乎一眼就认出来了。虽然她后来不太常能记起你的事情,但我觉得一个母亲爱护她的孩子是一种本能,无论是否有记忆。”她一顿,点头说,“她真的很爱你。” 楚慈望了护士一眼,点头沉默。 其实这种安慰的话对他没什么用,他是不太相信的,护士不知道他们家的情况,冠婉香的确是无辜的,也是楚啸天策划的整件事情里的受害者,可她没有担负起一点母亲的责任也是事实。 他既不觉得这可恨,自然也没有感到深切可怜,只是惋惜。 惋惜他们之间的母子情分只能到这了。 冠婉香似乎把红豆子误认成了他——红豆子的确像他,但更像楚杭。她爱惜地把孩子拥进怀里不肯撒手,楚慈也没有走上去阻止,只是静静地立在一边听她温柔地、一次又一次地念着他的名字。 “小慈、小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