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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老去

    聂慎童一出院就直奔着自家的车去了,生怕是聂之鹤还要追过来。真不明白,都摔成那副样子了竟然还能站起来追上他,他不残废谁残废!

    马上就让司机开车,一刻都不想多留,司机看他脸色这样不好,跟躲瘟疫似的,也知道是俩兄弟又起争执了,马上就踩了油门扬长而去。现在开车去深圳着实有些距离,又是过年期间,高速肯定堵,没个二十几个小时是到不了的,司机提足了精神专心开车。聂慎童只管坐在后座上发呆,还没开多久手机就开始响个不停,只看没有署名的肯定就是聂之鹤,聂慎童一个都不想接,手机一响就挂掉。

    电话不接,一路上聂慎童又不断的收到短信,点开几条一看,都是聂之鹤提醒他路上注意安全的短信,几次让他早些回来。他已经太久没出门,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人心难测,就算是以前认识的人,已经这么多年过去,谁也不知道对方现在是什么心思。

    聂慎童只一看就火冒三丈,这不就是在说他认识的人不正经吗!只气的把所有的短信删除,再来一条也不肯看。

    就跟司机说的一样,过年哪里都堵,长长的高速路也看不到边,聂慎童一下午就光坐车上了,无聊的睡了又睡,醒过来的时候天都黑了。一看手机又是聂之鹤的短信,他已经让司机去订了房间,晚上在外过夜一定要注意安全。

    简直可笑,聂慎童心烦意乱,幸亏是饿了,一时间只想着吃饭。

    这趟车开的是真漫长,足足一天一夜,二十多个小时后才到深圳。聂慎童真是累的不行,别说开车的人,司机都满眼血丝了。循着导航找过去,这么多年之后,再次循着地址到蒋家的那片住宅区,几眼看着,聂慎童惊讶的发现他竟然还记得这里的景象,好似每一处看上去都有印象。住在这里的这几个月一直都是很安静的,现在虽然过年看着也不见多少人来往。司机顺着门牌一个个找过去,当看到那幢两层楼高的花园别墅的时候,聂慎童的心终于开始砰砰的乱跳。

    司机也说,“是这里了。”

    聂慎童下了车,心里其实紧张的很,他心里已经有了无数个担心的念头。不说他们现在在不在家,就光是,他们还在一起吗?蒋爸爸,那个他曾经向往的父亲,他也老了吗?一定很老了。

    深圳的阳光总是有的,总是暖融融的,聂慎童却下意识的裹了裹衣服,走的那么慢,还是走到门前了。他正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敲门,大门却自己打开了,从里面走出几个人来,都是一脸的喜气洋洋,边走边还在说:“没事了,别送了,就几步路的功夫……”话还没说完,突然看到站在门口的聂慎童,也愣了一下,为首的男人打量着聂慎童,是在猜他的身份。

    对两边来说都是陌生的人,聂慎童看着走出来的几男几女,还不知道怎么开口,接着,又看一个容光焕采中年男人走了出来,还打着趣道:“湘阿姨改变主意了,不想走了?”

    这一碰面,彼此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还是主人家先认了出来,“你是,是……那位,聂家的童童吗?”

    聂慎童忽然红了眼,澄然最初惊过,看他这样也马上确认了身份,喜道:“还真是你,我记得了,你是聂慎童。”

    聂慎童点点头,其他人一看是主人家的朋友,马上也笑着说了几句客套话。林湘婷一家本来就是准备走了,现在一看也都纷纷告辞了。司机在旁边看着,也退回到车里,准备先闭目休息一会。

    澄然送走了其他人,就把聂慎童迎进家里,是真的诧异的,“你来的也太突然了,事先都没个招呼,幸好我们都在家,不然就错过你了。”澄然朝着客厅里喊了声,“爸,”欣喜着,“你看谁来了。”

    聂慎童就看到正在收拾餐桌的男人抬起头,他放下手中的盘子,慢慢走过来,看清了他也是一惊,“是童童?”

    多少年了,就那一次分开之后,隔了差不多都快三十年了,竟然都还记得彼此!聂慎童心中已经是汹涌澎湃,这真的是时光,所有人都老了,澄然早已步入了五十大关,蒋兆川更是老了许多,终于不再是记忆中那个沉着魅力的中年男人了。他站在那,依然站的笔直,还是穿着得体的西装,满头的银丝,衬衫的袖子挽了起来,从前只属于成熟男性的气度已经泯然了许多,朝他笑着,只觉得温暖慈祥。

    蒋兆川走过来,对着聂慎童细细的看过好几眼,“真的是童童,太久没看到你了,叔叔记性还不差,童童一点都没变。”

    聂慎童看着他,心里是又酸又麻,他目光无比热烈,几乎胶着在蒋兆川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里,嘴唇一动,眼泪直接就掉了下来。

    蒋兆川微微一惊,只朝着澄然道:“宝宝,桌子先别收拾了,再拿点点心出来。”

    澄然马上应着,就去厨房拿新的瓜果点心,蒋兆川扶着他的肩膀带他坐到沙发上,笑容浅淡,“在叔叔家不用拘束。”

    聂慎童几次想开口,却说不出来。他记得的,聂同泽去新西兰之前就是这样的,他第一次把爸爸的皱纹看得那么清楚,深的都刻进了皮肤里。他从来不明白,老去的意义是什么。

    直等吃的喝的都摆上了桌,三个人才慢慢的说起话来,新年看哪里都是焕然一新的,聂慎童怎么看,都觉得这家里和他当年离开的时候没任何区别。澄然在旁边笑道:“其实家里刚翻新过,房子住久了,总希望它永远这么光鲜。”

    聂慎童马上想到些什么,脸上泛了红,“那你们还回老房子住吗?”

    “隔段时间就回。”澄然不好意思的去看旁边的蒋兆川,俩人眼中尽是默契的幸福。

    聂慎童的心口剧烈的,又带上各种密集的疼,他之前那样的不理解,放着好好的的别墅不住,却要去住那样的小房子。现在才是真的明白了,留恋的哪里是又小又旧的房子,是曾经充斥在里面的不忘的时光。

    蒋家的旧房子是的,他和爸爸的房子也是的。

    三人絮絮的说着话,这么多年没见,彼此都是感慨,不过无论说什么,都没有把话点到聂同泽的身上,甚至都没有多问聂慎童的近况。他们这样周到,聂慎童肯定是猜到了,都知道聂同泽死了,不要提出来。

    他心里无比酸涩,哑着声音,“爸爸每年都会送礼物过来,忽然就不送了,你们都知道了是吗?”

    蒋兆川叹息一声,虽然生老病死是常态,可他实在说不出什么“人死不能复生”这种不痛不痒的安慰话来。手中的茶杯温手,是澄然特意等水不烫了才端到他手上的。父子之间的感情永远都不会淡去,一个人离开了,能用什么词才好安慰?

    他去看聂慎童,比起他们,聂慎童真的还不显老,还是那个养尊处优的贵族少爷。可是眉宇间的忧愁太重,就跟身上笼了一层阴影,把喜乐都给压去了。算了算,聂总都已经离开好多年了,他还是这样难过悲伤。蒋兆川心里蓦地一沉,只觉得半边身子瞬然就凉了,早晚有一天他也会先一步离开,到时候只留下澄然一个人,他也这样难过,也要这样孤独的再过十几年……

    还是澄然先打破了沉默,他看着外面暗下的光,就去拿手机,“今晚就在我家住一晚上,我去酒店订晚饭。童童想送到家里来,还是出去吃?”

    聂慎童道:“就在家里好了。”

    澄然听他说还有个司机,就先出去跟司机说了几句,告诉他附近的酒店,又给司机也订了顿晚饭。聂慎童今晚住他家里,让他只管放心就是。

    新年哪个饭店都忙,澄然订了餐,也是过了好久才送来。他点了不少,各种的铺了一桌,只有汤是在自己家里做的。热水咕噜的扑腾,烂煮了食材,浓郁的香味一飘出来,聂慎童也忍不住的吸鼻子。这次煲汤的人已经换成了澄然,当年他还要去别人家学习做糖水,现在的手艺已经这样好。

    最后一道汤上桌,澄然还有点不好意思,“我也就只会煮汤,做饭的功夫还差点。”

    聂慎童从来就吃的少,他都很久没有好好吃饭了,最怕是食材里又放什么恶心的东西。现在在澄然家就没这个担忧了,连着吃了好几口。酒店大厨的手艺不会差,很具风味,鲜汤也入口,聂慎童一下都觉得胃里暖和了不少。澄然把一盘烧腊端到他面前,“总说要带你吃广东的烧腊的,我觉得这家的味道还不错,你尝尝。”

    第一次吃觉得口味重,现在吃什么都香,聂慎童一路都没吃好,更是饿坏了,还是怀念的,“我觉得还是蒋叔叔做的饭味道好,还有奶茶,我都还记得。”

    澄然直笑,“还占我爸便宜啊,那时候就会跟我抢奶茶喝。”

    蒋兆川也不含糊,“都有,茶包和牛奶家里都备着,明天煮给你们喝。”

    这才真的笑起来,轮番吃着菜,一桌热气腾腾的,蒋兆川高兴了想喝些啤酒,澄然还是不让。一顿饭吃的天色都暗下来,饭后蒋兆川坐在客厅看电视,年纪大了就有些犯困,看他直按了按眉心,捧着茶杯喝水,澄然还在收拾桌子,这时候不知道从哪里慢腾腾的走过来一只猫,爪子刨了几下地,大伸了个懒腰,看到聂慎童就绕过去,趴到蒋兆川腿边,还不时拿爪子扒拉几下蒋兆川的裤腿。

    聂慎童看那是只奶牛猫,还是只老猫了,懒洋洋的。聂同泽以前总喜欢说他是只小猫,就该爸爸捧着疼。那现在他都老了,聂同泽还愿意逗他吗?

    澄然上了趟楼,下来的时候手里捧了条毛毯,走过来往蒋兆川腿上盖,还跟猫斗起嘴来,“走开,臭猫。”

    奶牛猫叫了一声,还挺恶狠狠的,蒋兆川大笑,接过澄然递上来的眼镜戴上。聂慎童忍不住,“怎么还戴眼镜了?”

    “叔叔都老了,平时还可以,看电视就需要老花镜了。”

    时光磋磨了人,澄然早没那么骄傲,洗手做羹汤,照顾爸爸,会人情处事。蒋兆川也已经花白了头发,模糊了眼,满脸皱纹,可看得出来,他们都在幸福的老去。没有被时光压迫的无奈,都是流水样的静静流淌,融到彼此骨血里的幸福。

    聂同泽也会这样的,他的头发早就白了,可眼睛里也只会看到自己。还在新西兰,他们也会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