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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日云清

    引子

    大雨滂沱,毫无停歇的迹像,紧跟着一声天雷巨响,一道闪电骤然划过漆黑的夜空,宛如巨幅摄像,将四周灯光辉煌的建筑连同远处山恋层叠的异景,统统摄入天庭相册中。

    一座古色古香、低调奢华的四合庭院就这么静静的矗立在山脚之下,一重又一重的院落,层层叠叠,高低起合,前后竟绵延几公里,整整占据了东城中心近乎一半的面积!

    整座庭院背靠葱翠郁林,正面繁华闹市,集静谧与喧哗于一体,在这寸土寸金的城市里,在皆是高楼大厦的衬托之下,显得那么与众不同而高雅富贵。

    可想而知,宅院的主人到底是怎样的富甲天下!

    奢华富贵、财势通天、富可敌国、神秘莫测等等,再多的形容词都远远不够、不足以形容这样的人了!

    只知道,千万不要惹这样的人,否则,你连他屋顶的一片瓦都赔不起!

    密雨绵绵,有点点滴滴的雨水随着飞檐一路往下淌落,最后混入泥坑中,融为一体。

    飞檐下,宅院门口,一把黑伞罩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手里还抱着个孩子。

    女人脸色略带慌张,不安的透过院门望向里面。怀里的孩子似乎睡着了,小脸紧偎着女人胸膛,半天不动。

    过不多久,里头一个中年男人小跑着出来,赶得很急,令得身旁给他撑伞的人一路跟着跑,谨慎又微小的保持着合适的距离,即不能让中年男人淋到雨,也不能因为跨得太前而踩到或者撞到了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赶到女人面前,接过女人递上来的纸条,扫了一眼就团成一团,握在掌心中,另一人探向女人怀里,将那孩子的脸掰过来瞧个仔细。

    这女娃长得可真好!中年男人看清了孩子的模样——扎了两个短短的小辫子,小小的身子,小小的脸庞,白白嫩嫩,睫毛长密卷曲,真像个洋娃娃,漂亮极了。铁石心肠的人心中都不禁轻叹:可惜……

    中年男人伸手接过小女孩,身后的人随即递过来一张银行卡,将它塞到女人手中。

    接触到银行卡的一霎那,中年女人略有混浊的眼里陡现光亮,喜得眼角微弯,让眼角旁的皱纹更深了,却因着笑容而显得整张脸比起刚才添了几份生动之色。

    中年男人沉沉地说:“永远忘记这件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否则,后果你永远承担不起!”不大的语声里无由的透露着一种不可违抗的威严。

    女人吓得一阵哆嗦,捧着卡的手迅速收回,紧紧攒着,使劲点着头。慌慌忙忙离去,都没有回头再瞧小女孩一眼。

    中年男人随即抱着小女孩进了屋,身后大门砰的一声关上,如同关住了一个世界。

    一 两个男人私奔?

    “进去吧,少爷在里面。”明华一努嘴,看向轩辕小曦的眼里,有着莫可名状的笑。

    轩辕小曦眼眉微垂,不动声色。

    明宇正站在他身后。

    明华和明宇两人,身为轩辕浩辰的贴身保镖之一,依然是一前一后,寸步不离他左右。

    “还不进去!”明华脾气暴燥,看不得轩辕小曦的迟疑,哪怕只微微停顿。

    轩辕小曦只得敲门,很快,门应声而开,探出一张脸,正是轩辕浩辰。

    轩辕浩辰神神秘秘的让保镖带他来这里见面,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想要做什么?

    轩辕浩辰不由分说一把将他扯入房中。房门砰的一声关上,将两个保镖关在门外。

    当然,保镖没有允许,绝不敢踏入房内半步!

    房内除了轩辕浩辰外没有其他人,轩辕小曦心中突然紧张起来。

    而这时候,轩辕浩辰激动的双手擎住他双肩,眼眸比起以往显得清彻透亮,分外有神采,口中长长喊了他一声:“小曦……”

    轩辕小曦困惑的瞧向轩辕浩辰,疑惑不解,却不想多问。

    他只是轩辕家族、轩辕浩辰的附属品,没有资格问那么多,当然更没资格管轩辕浩辰的闲事。

    轩辕浩辰似乎查觉到自己太过激动,缓过来后,牵着他往里走去,在一方宽大的黑皮沙发面前停下,然后用力将他按入沙发。

    其实不用这么用力的,只要说两个字“坐下”,他都会照做。

    轩辕小曦心中轻微一笑,仰起头,疑问的眼神静静的看着轩辕浩辰,看到男人面貌有些惨白,神情转变成紧张。

    他那冷漠的内心突有担忧掠上来,毕竟,轩辕家族上下唯一对他好的人,只有轩辕浩辰——尽管,可能是因为要保住自己的命。

    无论如何,轩辕浩辰是他在这个家里能看到的唯一的亮光。如果对方有什么意外,他会很难过。

    虽然他不相信那会有什么意外,也不会有什么难题能难倒轩辕家族。

    而当与往常大不一样的轩辕浩辰,露出这般神情时,他莫名的跟着紧张、心慌、担忧。

    其实他应该一刀杀了对方的,或者是一刀结果自己。然而他没有勇气,也做不到那么狠心,或者是始终存有一线希冀,相信阳光总有那么一天会来到,会直直涌入他心底,覆满全身。

    突然,轩辕浩辰又做了一个让他惊得几乎无法呼吸的举动——拉住他双手,在他面前跪了下来,痴痴的仰头瞧他,全身竟微微颤抖。

    他急忙伸手相扶,让轩辕浩辰起身!轩辕家族的大少爷,跪在自己面前,若是被旁人知晓,都不知道要遭受什么样的责罚!

    而轩辕浩辰随后的一句话,像一道天雷砸在他脑袋上,砸得他整个人僵住了。

    “小曦,我……我喜欢你。”轩辕浩辰连声音都发了抖,

    喜欢?他胡说些什么?叫自己来这里,就为了说这么不着边际的话?难道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不知道他的身份吗?轩辕小曦无法消化耳中听到的每一个字,瞪着轩辕浩辰的嘴唇一开一合,似乎仍在诉说着什么。而他一个字都听不清楚。

    “小曦,答应我,跟我在一起!”

    轩辕小曦仍是没有回复一个字,没有回过神。

    “小曦……小曦……”轩辕浩辰低低叫着,低低的说,琐琐碎碎,絮絮叨叨。述说着两人的过往,述说着对他的情谊,述说着自己的克制。而今,终于鼓足勇气……

    轩辕小曦总算清醒,用力甩开手,眼眉微垂,视线毫不躲闪的直触轩辕浩辰的目光,用那一贯冷漠平淡的语声,不轻不重的表述事实:“我只是你的药。”

    他一向惜字如金,这么多年也习惯隐藏自己,从不喜多话,不愿多说一个字。他一年说的话,都抵不上别人一天说的话。

    不了解他的人,几乎以为他是个哑巴。

    轩辕浩辰激动地说:“小曦,我要你做我的人!如果你愿意,我就带你走。我们远走高飞,到一个让他们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私奔?两个男人私奔?

    轩辕小曦顿觉有些啼笑皆非,更不知道如何回应了。

    微微一顿,“不行。”他微启薄唇,淡漠的拒绝。

    轩辕浩辰愕然张了张嘴,略带痛苦的问:“你不相信我?”抱有奢望的幻想眼看就要破灭,他仍是不甘心,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的表白。

    他略微愤怒的说:“你仔细想想,这些年,我对你怎么样!”

    他真的喜欢小曦,喜欢到骨子底里,尽管这种情感,尤其是像他这种出生,是绝不被允许的。还是遏止不住的喜欢。

    自小曦三岁来到他家,当时他虽八岁,却自第一眼见到的那一刻就无可救药的沉沦。

    所以他不顾一切的要对小曦好,尽自己所能,不让小曦受他人欺负。

    如果能走,我早就走了,如果能逃出轩辕家族的势力,无论用什么交换,我都会愿意。事实上,没有人能逃脱那红砖黑瓦的牢笼,没人!

    轩辕小曦闭目想了许久,无力说什么,也不愿多说什么,只摇摇头。

    骤然,他只觉脑袋一闷,身形突地前倾,竟是轩辕浩辰张开双臂,将他身躯紧紧搂在怀中,重复的说:“小曦,我是真的喜欢你。”

    他试着挣扎离开轩辕浩辰的怀抱,哪知越挣扎对方的胳膊收得越紧。

    毕竟是功夫世家出身的人,虽然是家族里最羸弱的一个,且常年病着,手底下的力道一般人也是承受不起,挣脱不开。

    轩辕浩辰的呼吸逐渐变得异样,在他耳边重重吸气,半是哆嗦半是激动地说:“小曦……你……你……给我好不好?”。

    轩辕小曦放弃挣扎,垂下的双手却慢慢紧握成拳,说了一句话:“放了我,否则,我宁愿死。”

    平淡而冷漠的语声如炸弹投入轩辕浩辰火热的心中,瞬间将他内心炸得七零八落,所有的激情与激动在瞬间冷却。

    轩辕浩辰不由自主松了手,后退几步,眼眸内涌现深沉的痛苦之色。

    “你一点都不愿意?”

    轩辕小曦紧咬着嘴唇,不发一言。

    二 十八年的牢笼

    轩辕浩辰颓然半晌,一屁股在床沿坐下来,极为苦涩的笑了一下,垂下头喃喃低语:“也是,是我痴心妄想了。毕竟这么多年,是我家先对不起你。你不喜欢我,甚至恨我,也是理所应当。我明白,我应该明白的,却假装糊涂。”越往下说,他的头垂得越低。

    “不,我感激你。”真的,十八年来,如果没有你的照拂,我可能活不到今天。轩辕小曦真诚的看着轩辕浩辰的脸,定定的说,“甚至,我的名字都是你取的。”

    “所以,不单是你,连你的家人我都不会恨。”轩辕小曦淡淡的说,挽起自己袖子,露出修长白皙的手臂。不过那白皙的皮肤上,赫然是一道道狰狞丑陋的伤痕,让那手臂看起来都不像人的手臂,倒像是被横砍竖砍了无数刀的一截木头。

    整整十八年,轩辕小曦被轩辕家族收养,本就是作为轩辕浩辰的药能活到现在,之后,也会因为是药而死。

    这些年,轩辕浩辰确实对他很好,在能力范围尽可能的照顾他,否则,他绝不会这么顺利的长大。导致他一度以为自己真的是轩辕家族的一员,是轩辕浩辰的亲弟弟,然而除了轩辕浩辰的其他人,一次又一次,残忍的打碎他的梦境,让他重回地狱。

    他最终明白,是自己奢望太多。轩辕浩辰对他的好,成为他心头偶现的一点光明,也是桎梏,而对方现在的这个行为,倒反而成全了他。

    终于可以无所顾忌的离开了吗?一瞬间,轩辕小曦如释重负。

    轩辕浩辰的目光投注在手臂上,神情骤然凝滞,连带呼吸都不顺畅起来。揪心而沉痛的忧伤再次凝聚在他眼眸中,最终幽深如万里海底,再也瞧不到颜色。

    “要么杀了我,要么放了我。”无论轩辕浩辰选择什么,轩辕小曦自己只有一个选择。

    从今以后,我心中不会再有牵挂。纵然逃脱不了轩辕家族的五指山,终其一生,我也会因此而拼搏!

    “如果你真对我好,就放我走。”事到如今,轩辕小曦毫不掩饰对这里的厌恶,以及一心想离开的愿望。

    “放你走?”轩辕浩辰忽然xiele浑身的力,嘴里苦涩味已经蔓延到喉咙,延伸到肺腑及四肢百骸。

    “你走了,我怎么办?”轩辕浩辰嘶声怒吼,无可救药的黑暗莅临人间,是轩辕浩辰永难承受的桎桍,将他此生唯一的希望都磨灭了,很彻底。

    轩辕小曦缓缓整理了下自己衣服,弯腰对着轩辕浩辰来了一个90度的鞠躬。尔后,不发一言的转身走向门口。打开门,门外明华和明宇一人一边,依然站得笔直。

    两人一点都不客气的瞪向轩辕小曦,粗壮的胳膊齐齐伸出,组成一道铜墙铁壁,让轩辕小曦难以跨越一步。

    没有家主的命,谁都走不了,何况是轩辕小曦!

    轩辕小曦淡定的看着两个气势斐然的人,嘴角翘起,平淡的语声一如往常简洁:“让我走。”

    明华大怒道:“轩辕小曦,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自己的身份?!”

    “你一走,我便也活不下去。你如此决绝,还说不恨我?”背后轩辕浩辰痛苦而沉重的呼吸声夹杂在声音中,每一个字似乎都说得很艰难。

    轩辕小曦默然不答,也不回头,下垂的双手却慢慢收拢、握紧。

    明华愤怒的眼神紧紧盯着轩辕小曦,目光如刀,再次大声喝斥:“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

    “住口!”明华一句话没有说完,骤然遭到轩辕浩辰大声阻止,并且一字一句地说:“让他走。”

    “少爷!”明华和明宇惊呼一声。

    “让他走!”轩辕浩辰黯然闭上眼睛,字字自胸腔内艰难挤出:“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明华、明宇互相望一眼,无奈的让开身形,面上神情依然愤慨。

    明华本想说的是,如果不是轩辕浩辰,你轩辕小曦会比现在惨一百倍!可惜轩辕浩辰不想让他说完。

    他与明宇两人,这三年来一直作为轩辕浩辰的贴身保镖。轩辕浩辰对轩辕小曦的与众不同,两人都瞧在眼里。

    但是,看破却不能说破,直到轩辕浩辰自己去挑明。

    而今得到的是这样的结果吗?轩辕小曦明明白白就是个白眼狼!披着一张绝美人皮的白眼狼!

    所以两人虽已让开,面上愤慨的神情怎么都藏不住。

    轩辕小曦当然不会在意,这里已没有他在意的东西了。他跨出门口,身形停顿了下,仰天呼出一口气。

    尽管现在只能看到天花板。不久,他将会看到整个天空,蓝得清透!

    “浩辰哥,谢谢你。”轩辕小曦真心的说,“去105仓库看看。”

    105仓库,是轩辕家族早就废弃的一个仓库。

    小曦为什么要自己去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轩辕浩辰远远望着轩辕小曦的背影,嘴角更是苦笑。呵,人都走了,就算留有什么东西,也不过是赌物思人。

    小曦,你真残忍。不过,我不恨你,都不忍心恨你,一点都不。毕竟是我家先对不起你!

    轩辕小曦被困在轩辕家族十八年,被困在轩辕浩辰身旁十八年,一动不能动。

    别人也动不了他,不敢动他。

    最大的原因当然因为他是这世上绝无仅有的药,离了他,轩辕浩辰绝对活不了!

    更深层的原因,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轩辕浩辰也不想让人知道,不能让人知道。

    是轩辕浩辰亲口向父亲要的一个承诺,也是对下面人的一个命令,借着“药”的缘由,让自己成为唯一一个能动轩辕小曦的人。

    轩辕家大业大,想玩儿一个人,有什么大不了的,凭什么轩辕小曦能独善其身?

    此所以明华始终愤愤不平,大骂轩辕小曦是白眼狼的原因。因为明华并不知道,轩辕小曦真正的身份是味“药”,并不是表面上看到的,是轩辕浩辰的看护及陪伴。

    ——这种灭绝人伦的治病方法,轩辕家族怎么会让外人知道。

    可惜,多年病体的折磨、药物的副作用,一步步摧毁了轩辕浩辰的意志,不管是身体还是心性,都比常人要软弱单薄,不堪任何重负及打击,却时时刻刻因为爱上了自己的药物而倍加折磨!

    想象一下,命运既让轩辕小曦成为轩辕浩辰唯一的药,只取就够了。偏偏这药治了身,还夺了心。而治身唯一的途径是伤害,简而言之,是以命换命!

    以伤害为代价,才能让轩辕浩辰继续活下去!而这世上轩辕浩辰唯一不想伤害的人,恰恰是轩辕小曦。

    所以长久以来,轩辕浩辰有口不能言,每天面对近在咫尺的所爱之人,竟也是其自始至终伤害到底的人!

    更迫于家族的压力,轩辕浩辰能动都不敢动,不忍动。毫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勇气也被轩辕小曦无情的拒绝而击溃。

    没有谁大度的被折磨了十八年而不恨任何人!

    三 伪装

    空旷的房间里只剩下轩辕浩辰一人,仿佛日夜颠倒,星辰永逝,世界仅有他一人,孤独的一人!

    在很久以前,当轩辕小曦彻底明白自己只是一副药的那一刻,就立下誓言,终有一日要逃离这里,所以之后的每一天,他无时不刻不在为离开轩辕家族做准备,静静的等候时机。

    而今,轩辕浩辰将时机双手奉上,他当然要紧紧抓住。就算轩辕浩辰不放他走,让保镖阻止他,他也有办法!

    一走出酒店,他轻松甩开了尾随的人,因为这样的情形早在他心里演练了千百遍,各种可能的情况他都设想过,如今付诸于行动,更因为轩辕浩辰一时的激愤愧疚,而显得如鱼得水。

    过后轩辕浩辰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

    他片刻不敢停,一路奔跑到郊外,在杂草从生的一个树洞中,有他为逃亡准备好的一切需要的东西。

    名字、身份、年龄、容貌,能换的统统换掉,他要自己以后的人生完全焕然一新,跟轩辕家族扯不上半点关系!

    “铁云清。”他心里默念着给自己新取的名字,暗暗长呼一口气——从今往后,世上不再有轩辕小曦,只有铁云清,云阔天清!

    他选了最快的交通工具,顺利地坐上远去的飞机,兜兜转转几趟,到第三日才算放下心。

    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的蓝天白云,长长的时间过后,他仍然恍惚,仍是不敢相信,自己真的离开了轩辕家吗?真正离开了他们的势力范围吗?

    “大哥,真的不好意思。”身旁一个年轻mama抱着尚在摇蓝的婴儿,为着婴儿又一次哇哇嘀哭而道歉。

    年轻mama叫了两次,铁云清才反应过来是跟自己说话。

    哦,现在他的妆扮是一个满脸络腮胡、一头乱发遮住眼睛,全身普普通通,不会引任何人注目的三十多岁的男人。

    得尽快习惯这一身份才行。铁云清暗暗提醒自己,故意粗着嗓子回道:“没事。”他一直沉浸在兴奋激动恍惚的情绪中,其实一点都没听见外面嘈杂的人声,不管是婴儿声还是说话声。

    这时候,一位长相甜美、个子高挑的空姐走过来,弯下腰,对着年轻mama轻声细语地说:“您好,女士,因为您带了一位孩子不太方便,所以头等舱的一位男士十分好心地邀请您去里面坐。那里座位宽敝,方便您带孩子。”

    年轻mama愣住了,面上疑惑不解的神情。

    空姐重复地说道:“女士,那位男士愿意把他的位置免费跟您对调,您现在可以去头等舱坐了。”

    “啊?”年轻mama瞪大眼睛,不敢相信有这等好事。

    铁云清却在一旁听得心底一阵紧张,无缘无故一个头等舱的乘客要换到经济舱来,恰巧换到他身边,这人是谁?不会是轩辕家族发现他的行踪追了过来吧?

    他靠向椅背,双手抱胸,假装眯着眼睡觉,其实是紧紧盯着前面,生怕真的如他所料!

    年轻mama走后不久,果然空姐带着一个帅哥走了过来。当那张陌生又英俊的年轻脸孔闯入他眼帘时,他心中略略松了一口气。

    应该不是轩辕家的人,而轩辕家想要抓他,想来也不会假手他人!

    他心中这么揣测,依然不敢放松警惕,但不敢盯得这么明目张胆,只敢用眼角余光,跟随着年轻人,慢慢落到座位上。

    “你好。”年轻人一坐下,居然率先跟他打了声招呼。

    他没吭声,只当没听见。这个距离,中间仅隔一张位置,不能转头的话,视线仅能往下,看到年轻人的膝盖都已经顶到前面的座位。

    年轻人个子极高,腿当然长,能坐头等舱应该不差钱。看仪表举止,也像个有钱人,却愿意委曲自己帮助他人,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还是真的好心肠?

    铁云清依然保持着原有眯眼假寐的姿势,浑身却如刺猬,竖起全身寒毛,不敢掉以轻心。

    年轻人似乎仍在看他,铁云清的眼角余光能感受得到,心中紧张的想到,难道是自己的妆扮有什么问题?

    他真想掏出镜子看看自己是否真的露了马脚。

    不过这念头也就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很快他就为自己这么紧张,像只惊弓之鸟的反应暗暗晒然一笑。

    扪心自问,都准备了这么久,就算身旁真的是轩辕家的人,也没什么好怕的。

    铁云清豁然睁开眼睛,转头光明正大的瞧向年轻人。

    年轻人估计比他大不了几岁,英俊、阳光,微笑的神情相当迷人,仿佛自带磁场,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铁云清已经注意到不远处空姐笑的弯弯的眼睛,正像发现了珍惜美味一样盯在年轻人身上。

    年轻人肯定已习以为常,直接无视,反而转向他,眼里有种奇怪之色。嘴唇动了动,仿佛想说什么。

    “借过一下。”铁云清决定借着去上洗手间的时机,看看年轻人的反应,会不会乘机做什么。

    年轻人并不能简单的把腿一收,或者稍稍侧一侧身子,就能让出一条道,让里面的人走出来,这是个子太高的烦恼。

    唯一的办法是站起身,走到过道里。

    铁云清走过年轻人身侧的时候,才发现年轻人真的很高,估计比自己高了半个头。

    他想起小时候,也觉得轩辕浩辰好高,他常常要仰头看对方。在对方的要求或是命令之下,跟在对方身后,叫着浩辰哥哥。

    逐渐长大后,对方仍是比他高,却没有小时候那种仰望的、崇拜的感觉了。越到后来,他越少看对方。而称呼,也慢慢从“浩辰哥哥”变成“浩辰哥”。甚至,他宁愿跟随大家一起叫“少爷”。

    轩辕浩辰大他五岁,确实对他很好。他原本心里感激欢喜,只觉轩辕浩辰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最好的人,直到他终于清楚明白自己只是一幅药。

    从洗手间出来时,一个陌生的男人正在门外等着,近四十岁,相貌普通,身形精瘦结实。一双眼睛却锐利得很,偶然飘来的眼神像鹰一样,赫然让铁云清心头一凛。

    男人身上有股戾气、杀气!跟轩辕家族那些时不时出去执行任务回来的人一模一样的气息!

    男人要做什么?执行什么任务?执行对象是谁?

    他身形因着男人的气息而有所停顿,男人乘机凑上来,拍拍他肩膀,并说:“老哥,借一步说话。”并拽着他靠到一边。

    男人压低声音道:“老哥,看你打扮,头等舱还没坐过吧。现在有个机会,我跟你换一下,你坐我的头等舱。怎么样,这么好的事情。”

    奇了怪了,今天是好人大聚会吗?接二连三的有人要将头等舱让出来?

    铁云清却知不会这么简单。眉眼不抬,硬邦邦的说:“我不相信有这么好的事情。”

    “老哥,我说真的,没跟你开玩笑!”男人急了,以为铁云清当自己无聊,拿他开涮,急忙辩解。

    铁云清再次拒绝:“不用。”抬脚就想走。男人一下揪紧了他胳膊,声音再次低沉:“你别不识好歹!”手底下用的力道,揪得他生疼。

    铁云清骤然啊的大叫了一声,吓得男人一下松了手,低声喝道:“你叫什么?”

    “你抓痛我了!”铁云清故意狠狠的斥责。

    男人看见机上的人都因着铁云清这一叫回过头,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年轻人也转过脸,不一会儿,更是直接走过来。

    铁云清感应到男人全身的气息又绷紧了,而目光假装不经意的瞥向年轻人,却在年轻人转头瞬间,凌厉之气暴涨!

    看来,男人的任务对象就是年轻人!

    年轻人快速走过来,和颜悦色地说着“借过”,进了洗手间。

    铁云清狠狠瞪了男人一眼,径直回到座位上,让男人暗地里咬牙切齿,却因着不想节外生枝的心思,一时之间拿他没办法。

    年轻人上完洗手间顺利地坐回位置,瞧了瞧铁云清,再次开口道:“我是医生。”

    一开口就介绍自己的职业,让铁云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生病了?”年轻人继续问着,“我闻到你身上有股极轻微的药味,如果不嫌弃,我可以为你把脉看看。”

    “别人闻不到,只有我能闻到。”年轻人不间断的补充。

    好厉害!这人到底是谁?铁云清被年轻人的话弄得有些措手不及。沉默一会儿,仍是没有作答。

    ——再厉害的人,也比不上轩辕家族,绝对没有办法驱逐他体内服了十八年的药,也是毒。他不想自己抱着希望,最后又是失望而归。

    四 旭日东升X云阔天清

    铁云清的拒不搭理让年轻人愣了一会儿,轻轻叹息着,转回脑袋。却在几秒后,又转过来,轻轻说出自己的名字:“大哥,我叫东陵藏玉。我真的没有恶意,只是想帮助你。”

    年轻人真诚的眼神,诚挚的语声像他外表一样,似乎极富感染力。

    纵是铁云清心头有冰雪覆盖,多少被拂去了些,低低说了两字:“谢谢。”

    眼见铁云清终于有了回应,年轻人爽朗迷人的笑容又自脸上绽放,想要开口再说点什么。不妨空姐走过来,捧着一个小蛋糕,笑不露齿的仪容即将绷不住,眉梢眼角都是压抑不住的笑意,说:“东陵先生,不好意思,我们刚刚才注意到今天是您生日。飞机上条件简陋,实在没办法为您准备更多的生日礼物。这一枚小小蛋糕及贺卡请您收下,祝您生日快乐,一生幸福!”

    “有心了。谢谢!”东陵藏玉微笑着接过蛋糕与贺卡,放在桌子上。

    等空姐走了之后,东陵藏玉将小蛋糕掰成两半,一半递到铁云清跟前,铁云清一愕,迎上对方温暖和熙的笑容,不知不觉伸手接过,口中祝福道:“谢谢。生日快乐。”

    “不知大哥怎么称呼?”

    闻到蛋糕的香味,铁云清才想起来自己为了迅速逃离轩辕家族,竟是一天一夜滴米未进,也没合过眼,确实饿了乏了。

    他一口将蛋糕吞了下去。远离轩辕家族的第一顿饭,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香甜可口百倍,更由此让他越来越饿!

    蛋糕本来就很小,勉强被分了两半,哪里填得了肚子。不吃还好,一吃将整个胃部的食欲都调动起来。如果可能,他觉得自己此刻能吃下一头牛!

    好在他的面容都被黑粉与络腮胡完全挡住,又始终不正常抬脸,还故意弄乱头发挡住眼睛,让别人无法瞧清他此刻又饿又乏却快乐着的面部表情。

    “铁云清。”吃了人家的蛋糕,还一个名字。

    “云淡风轻,好名字!”东陵藏玉语气当中有些意外,大概没想到眼前这个粗鄙的中年男人,居然有这么一个风雅的名字。

    “是云阔天清。”铁云清随即认真纠正。是他向往的广阔无垠、碧蓝湛亮的天空,容不得别人误会。

    “前者淡定从容,后者大气磅礴,都很好。”东陵藏玉明亮的眼睛更亮了,觉得这大哥话不多,有点神秘,让他有了探纠之心。而且,大哥身上特殊的药味……

    “晚上我父母给我举办了生日宴,大哥不嫌弃的话,可以一同去。”

    嗯?这人这么自来熟的吗?飞机上随便碰到的一个陌生人就要邀请到家中作客?

    或者,是为了药?

    铁云清立刻一口拒绝。既然一心要避开轩辕家族,认识的人当然越少越好,免得生出不必要的麻烦,还连累他人。

    东陵藏玉碰了个壁,并不着恼,奇怪之色倒是更重。但看铁云清再次双手抱胸,靠向椅背,眼睛完全闭上,也不好再去打扰,旋即也闭眼休息,就等飞机降落。

    铁云清却悄悄睁开眼睛,透过垂落的发丝缝隙扫了下四周,寻找那杀气,以及拥有那杀气的男人。

    目光遛了一圈并未找到,想来那男人没有想到别的办法,暂时放弃了,还在头等舱坐着。估计要等下飞机后再作打算。

    好吧,看在半块蛋糕的份上,他必须要提醒一下东陵藏玉。

    离开出机口后,铁云清隐在一边的角落里,远远看到东陵藏玉手上拿着贺卡,面色惊讶,目光紧张的四处搜寻,似乎在找寻着什么。

    铁云清知道对方已经看到他做的记号了,起了警惕之心,想来没什么问题。缩回一边,靠墙站着,开始想,自己应该去哪里,东、西、南、北,往哪个方向去呢?

    他在东陵藏玉再一次起身上卫生间的时候,在那贺卡上圈了记号,让两个字特别明显突出,正是“小心”两字,以此提醒东陵藏玉。

    对,东,旭日东升,阳光普照,是希望所在!

    铁云清决定了,去往东边,最远的东边!

    他抬脚想走,谁知不远处一个熟悉的人影快步走过来,笑容满面:“大哥,原来你在这,我找你好久了!”正是东陵藏玉!

    这人怎么找到自己的?简直阴魂不散!铁云清实在不想跟陌生人牵扯太多,尽管东陵藏玉笑脸相迎,他自己却黑了脸。

    东陵藏玉大概也觉得自己挺烦人,必须要解释一下,笑着说道:“你身上的药味真的很浓很特别,我循着这股味道才找到你。”

    有这么浓?自己为什么闻不到?

    东陵藏玉紧接着正色道:“大哥,您这病真不能再拖了,再拖会危及生命!请让我为您诊脉!”

    “不……”铁云清依然拒绝,不妨一股寒气自胃里直冒上来,很快这寒气转变成一道尖锐的疼痛,像是有一把刀在刮着他的胃,刮着他的肠壁!

    不好!又发作了!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铁云清下意识按紧了自己腹部,疼得身形全部弓了起来。东陵藏玉一愕之下,快步上前相扶,他倔强的用力甩开对方温暖的双手,咬牙回道:“你帮不了我!”

    他不需要任何人帮忙,更不想任何帮他的人,沾染上不该惹或者说惹不起的麻烦!

    疼痛已经迅速蔓延到全身,牵动每一根神经,让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撕心裂肺、毁天灭地的痛!

    虽然这种疼痛早已经历过上千次,让他早已具备普通人难有的耐受力,再次袭来,仍是让他在一瞬间恨不得死去!

    似乎比以往更痛了,难道真如东陵藏玉所说,再也拖不下去?所以一次比一次疼痛,直到最后再无一丝气息可以感受到?

    唔,他好不容易逃离的牢笼,决不能这么死去,决不要死在这里!

    忍住,千万要忍住,很快就会过去的!

    十八年来,一轮又一轮药物的灌输,就是周而复始、反反复复的折磨,让他时不时的全身疼痛,从里到外,从上到下!

    那种痛楚,就像深处地狱,每一根神经,每一处皮肤,每一根汗毛都痛!

    他整个身体就像一个圆滚的气球,突然被一手捏扁,不停的揉搓之后,哦,没破,又可以重新冲上气让它鼓涨起来。

    这个气球因此被放气冲气不知道多少遍。

    多少遍之后,什么时候?气球会永远爆裂,再不能修补。

    这是十八年来他作为药的代价!

    他再次挥开东陵藏玉相扶的双手,踉跄着奔到一辆出租车前,让司机赶紧往前开。只管往东开,开到尽头,而他要睡一会儿,没到目的地不要打扰他。

    叮嘱完司机,他只来得及给自己扎上一针,就晕了过去。

    司机一边开车,一边看向后视镜,看到后座的人身躯蜷缩成一团,慢慢萎顿,心想睡得还真快,这是有多少天没睡觉了?同时又隐隐觉得不妥,没有目地的的客人,开到哪里是个头?万一客人没有足够的钱付账,自己岂不是亏大了?

    看客人的穿着特别寒酸,随身只带一个背包,没有多少行李,会不会是假装睡觉,在自己疏忽的时候乘机溜之大吉,坐一趟霸王车?

    往最坏的地方想,这人万一有什么疾病,死在自己车上,那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以后还能不能继续营生了?

    司机越想越觉得不妥,越开越慢,一辆车趁机窜过来横在他面前。一个急煞车停下来,自然而然逼停了他的车。

    “我cao!”司机骂了一声,看到前方一个年轻人从车上跳下,向他走来。

    司机探头出窗户就想开骂,一叠钞票突然出现在眼前,来回晃动着,将他的眼球钉住了。

    年轻人说:“坐你车里的人是我老哥,谢谢你载他一程。他生病了,我必须带他回去治疗。”

    哦哦哦,司机眼明手快的接过钱,点头哈腰的为年轻人打开车门。

    年轻人弯腰钻入车里,看了看铁云清,伸手将他袖子卷起,准备为他把脉,却在卷起的一霎惊呆了。

    那露出的手腕上,不过一指宽的距离,却赫然有密密麻麻的伤痕,重重叠叠,似乎是被划了无数刀才造成的后果!

    五 他是轩辕浩辰的药

    年轻人倒吸一口冷气,想象不出眼前人到底经历了什么才有这样的伤痕!

    他小心翼翼的伸手去触碰那腕脉,生怕碰到伤痕而弄痛了铁云清。细细探查了一会儿,眉头逐渐皱成山川,面色又惊又愕,完全被手中触探到的情况震慑住!

    怕是任何人都无法接受、无法预料!

    一时之间,年轻人确实不敢想象手中的事实,竟远远比先前预想的还要可怕!

    他愣了很久,才在司机的连声催促下醒了神智。

    司机轻声嚷嚷道:“哎,我说小哥,你还要不要带你老哥回去?”

    年轻人这才弯腰将铁云清从司机车里搬出来,抱到自己车里。

    司机任务完成,嘻哈哈的摇手向年轻人告别而去。

    年轻人看着昏迷不醒的人,犹然不敢相信。心想自己自恃天赋异禀,小小年纪就跟随世界顶尖的中医、西医都学了个遍,诊过不少的疑难杂症,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简直是惊世骇俗,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这样的病症,千年难遇,这更增添了年轻人的好胜之心,一定要医好眼前人!

    年轻人正是东陵藏玉。

    他是个医术天才,自小就对医学产生浓厚的兴趣,不顾家族反对,四处拜师求学,直到无人能教他为止。

    所以他才能单凭鼻子中闻到的药味,断定铁云清身体有绝症,必须尽快医治。而铁云清执意拒绝他的帮助,更激起他骨子底里的执拗——哼,不让他医,他偏要医!

    东陵藏玉身体里流着东陵家族的血液,促使他毫不犹豫的跟上铁云清,想着要使劲浑身解数说服铁云清让他医治。

    只不过真正接触的那一刻,确实将他震憾到了。

    而铁云清再一次被疼痛惊醒时,迷糊中见到那东陵藏玉呆呆的面孔,心头一个惊慌,挣扎着想爬起,这才发现自己并不在出租车上,而是上了一辆陌生的车,警惕之心再次油然而生,惊问道:“你想干什么?”

    东陵藏玉眼里浮起一层雾气:“我想帮你。”无论是这老哥手腕的伤痕,还是体内的致命之药,都让东陵藏玉心头百般滋味,不知如何言语,有晶莹的东西在眼底闪烁。

    “不需要。”铁云清沉下脸,毫不留情的拒绝。被药折磨十八年,当然绝不相信世上有平白无故对人好的人。伸手摸摸脸上,心中一宽,伪装还在!

    东陵藏玉少爷脾气上来,发狠道:“你不想帮也得帮,不想治也得治,你的病我治定了!”

    铁云清疼得额头豆大的汗珠又冒了起来,还听到这么霸道的话,气得真想直接劈了对方!

    他虽然不想暴露自己的底细,在危及关头,倒不介意xiele行踪!

    东陵藏玉忽然伸出两根手指,在那修长的食指与中指之间,赫然夹着一根银光闪闪的针。

    铁云清紧张的瞳孔收缩,不过头发的遮盖以及络腮胡的掩饰让东陵藏玉看不清他的神情。

    “你现在一定很痛苦,我有办法暂时缓解你的疼痛,相信我一次好吗?”东陵藏玉转而说得十分认真。

    这人居然也会针灸?真的可以相信吗?

    铁云清半惊半疑,在疼痛中想要集中起来思考尤其困难。在昏倒之前,他为自己扎过一针,就是用来缓解疼痛。却因为是偷学的,疗效的时间不长久久,还会导致他昏死过去,昏死的时间长短不一。所以如非必要,他断不会给自己施针。

    很怕有一天,一针扎下去之后,自己再也不会醒来!

    活着,虽是这样的苟言残喘、竭尽全力。然而,只要活着,希望总还会有,阳光总能遇见,不是吗?

    看见铁云清默然不作声,即不回答是,也不回答否,显然仍是有所怀疑。东陵藏玉急道:“你带着这病,能活到现在,真的是医学上的奇迹!我敢断定,如果再不想办法医治,你的寿命也许不到一年!你一定要相信我!”他说得又急又诚恳,仿佛想将自己知道的所有都掏出呈现给铁云清看。

    铁云清又是一阵沉默。

    确确实实,轩辕家族赋于他的病,世上没有任何人能解,怕是轩辕家族也解不了。就算能解,轩辕家族也绝不会祛除他的药,根治他的病。

    他是轩辕浩辰的药,怎么能解,怎么能断?

    他对自己的病早就一清二楚。既然一早看清了,对于能活多久倒也不那么在意,只愿活一日是一日,不想太多,余下的日子方可活得自在一些。

    而今东陵藏玉的话却掀起他心中波澜,让他不得不正视对方。

    阳光透过后面的车窗穿射进来,刚好射到东陵藏玉俯视着他的面容,让那本自英俊的脸颊被踱上一层金色的轮廓,光耀闪闪,亮得不可思议,让人不敢直视!

    铁云清几乎要迷失在这种光芒里,突听砰的一声,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整个车身因为剧烈的撞击,旋空转置。让两人的身躯都受到重重的撞击,在狭小的空间里翻滚、跌落。

    好在他反应奇快,慌乱之下仍能准确迅速的抓住身旁的安全带,并紧紧的纠缠在手腕上,才让自己的身躯并没有被甩出车外。

    而另一个让他没被甩出车外的原因,是东陵藏玉迅速的抓住他、护住他,另一只手同样揪着安全带,稳住身形。

    难怪他觉得撞击的时候一侧的部位软绵绵的,一点也不痛,原来是……等等!

    东陵藏玉的手放在了哪里?是他的腰!似乎还不老实,正在来回的摸!

    “你在干嘛?”铁云清气得疼痛都忘记了,咬牙切齿的问眼前人。只与他相隔一个拳头的距离,两人因为车身的翻滚坠落,挤在狭小的车后座空间,暂时无法动弹。

    东陵藏玉愣了一下,瞬间有些脸红。刚才危急之下的反应并没想那么多,本能的用身躯护住自己的病人。

    但当车身稳定下来之后,东陵藏玉才发觉自己整个儿搂住了铁云清的腰,而这腰部细瘦紧实,似乎一手就能抱过来,不太像一个中年男人的腰,诧异的又摸了摸来证实自己的猜测。

    当铁云清的声音在耳边喝斥,眼前映入一张气得络腮胡似乎都要整个儿掉下来的脸,东陵藏玉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是多么不合时宜,像是登徒浪子……

    “快放开我!”铁云清再次喝斥,经过车身的震动,他的额头乱发散开了些,露出一只眼睛,令东陵藏玉又是一愣,这眼睛的形状出乎意料的好,睫毛也太长了,眼底似有光彩流动,未免太过漂亮……

    一股浓烈的汽油味道恰在此时窜入两人鼻间,中断了东陵藏玉神游的心思,他面上一惊:不好,漏油了!

    快出去!东陵藏玉使劲的一脚踹开车门,不由分说将铁云清连拖带抱拽出车里。

    出去之后铁云清还没站稳,已被东陵藏玉拖着往前飞奔。

    两人才跑没几步,背后传来巨大的爆炸声,热气跟巨浪冲击着他俩后背,将他俩掀翻在地。

    铁云清下意识在地上滚了好几圈,觉得差不多脱离了危险地带,才停下来。

    转眼一看,竟见东陵藏玉跟一个人扭打起来,他随即认出那个人正是飞机上的中年男人,那个集戾气与杀气一体的男人,杀手!

    居然真的追过来了!而且目标真的是东陵藏玉!

    糟糕,东陵藏玉怕是要交待在这里了!

    铁云清担忧的念头刚闪过,竟见那东陵藏玉站了起来,而杀手直挺挺倒了下去,胸口处赫然插了一把刀,鲜血如泉涌出!

    那刀稳、准、狠,正中杀手心脏。铁云清一眼瞧过去,已经能够断定杀手活不成了。

    东陵藏玉看着杀手倒地良久,似乎依然不能缓过神,眼眸黯沉,脸上的光也黯淡下去。之后才缓缓向铁云清走来,关心的问他:“大哥没受伤吧?”

    擦破点皮,几块青紫,对铁云清来说又算得什么?他摇头反问:“你是谁?”目前真正让他担忧的是东陵藏玉真正的身份!

    作为医生,功夫一点都不比他见过的那些轩辕家族的人差,否则怎么能够将杀手反杀?而且为什么会遭到杀手的追击?

    东陵藏玉的背后,必定也藏着非同一般的秘密!

    六 心宴

    东陵藏玉轻叹口气,自言自语,同时像是解答铁云清的疑问,缓缓说道:“东陵家族的人,生来就要处于权力争斗中心。我逃了二十年,是时候面对现实了。”下一秒,脸上那自信生动的表情又浮现在铁云清面前,略带欠意的说:“实在是抱歉,连累了你。”

    前一秒那黯然神伤、无可奈何的表情,仿佛让铁云清看到了自己;而后一秒那种自信排除万难的勇气神情,更让他感同深受,情不自禁的联想到——自己筹谋已久,冒着生命危险离开轩辕家,不管最终能不能一劳永逸的逃脱,终究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无惧艰难,勇于承担后果。就算因此早早结束性命,又有什么打紧?!

    他心中豁然开朗,瞬间做好决定,说了三个字:“我没钱。”

    似乎很不着边际的话让东陵藏玉一愣,不明白为什么铁云清突然说自己没钱。不过天性聪明的人,迅快的反应过来,瞬间想到方法,眼角与嘴角都弯了起来:“会开车吗?做我司机,抵消治病的钱。”

    “好。”铁云清不再犹豫,一口答应。

    仰头一望,落日带着淡淡的余晖,将周围渲染成了金黄色,偶有几分照进他心底,亮而微暖。

    东陵藏玉的生日晚会设在自己家里,一切已经准备得十分妥当,就等东陵藏玉这个正主回家。

    所以东陵藏玉一进门,前来迎接的保姆迫不及待的说老爷已经在前厅招待客人了,让东陵藏玉赶紧去换衣服,全套衣服已经放在房间。

    “大哥,这件衣服你先凑合着换上,回头我给你买件新的。”东陵藏玉想得周到,回程路上已经派人将一整套行头准备好,连同铁云清的。

    铁云清既然装扮成一个中年男人,身上的衣服也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当然不能这么去参加晚会。虽然他并不想去,但一想既然要做好司机,东陵藏玉周围的人总得认识,索性趁此时机一一记住,免得到时候添麻烦。

    东陵藏玉心里在疑惑铁云清换件衣服非要去卫生间,不像自己当场就换了的时候,铁云清的动作很快,已经换好走出。

    东陵藏玉瞧得眼前一亮,心想大哥身形真好,腰真细,穿西服意外的好看,尽管并不那么合适,毕竟不是量身订做的尺寸,是东陵藏玉凭着刚才手臂环抱的感觉乱估的。

    不知道大哥年轻时候什么样儿,是不是迷倒了一票人?

    虽说现在大哥胡子一大把,头发乱遭遭,整个儿将自己整得黑不溜丢,但看这身形,如果刮了胡子,整理下仪容头发,应该也很帅吧?

    东陵藏玉愣了愣,忽然觉得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颇不好意思的将目光自铁云清身上移开,忽又转回原位——差点忘了,头发还要整理一下!

    说到做到,东陵藏玉上前一步,极其自然的伸手去拨开那乱发,头发拨到一半,已将铁云清吓了一跳,猛地后退一步,甩了甩头,又将头发恢复原有遮住眼眉的模样。

    铁云清行动太快,压根儿没给东陵藏玉更多的机会看得更清楚。

    只因他虽在脸上化妆,涂上黑粉遮住自己白皙的面容,然后用大半的络腮胡盖住整张脸,但眼睛的形状却改变不了,所以要用头发来遮盖。

    他一心一意要躲避轩辕家族,自然不想自己的真实面貌被任何人瞧见。

    而东陵藏玉心中颇为遗憾,先前在车里惊鸿一瞥的一幕让他十分好奇,就有了私心,想看得更清楚一点,借着整理仪容的缘由,谁知铁云清反应这么大?

    铁云清解释道:“邋遢惯了,小哥别介意。”

    ……东陵藏玉想了想,最终放弃了好奇之心。

    “既然这么熟了,咱俩就别大哥小哥叫了。你叫我藏玉,我叫你云清,行吗?”

    好,铁云清默然点头,跟在东陵藏玉身后,来到前厅。

    东陵家族的人来了齐全,东陵藏玉私下里为铁云清一一介绍。铁云清将这些人的面容分别摄入脑海。他的记忆力好到像是电脑,只要见过一面的人,会永远印在脑海,想忘都忘不了!

    随着人越来越多,东陵藏玉由父亲带领着,忙于招呼,很快无瑕顾及他人。

    铁云清顺势踱到一边角落里,假装在犯困打盹,其实暗中观察着大厅的一切,所有人的一举一动,神情、态度、动作,不放过任何细微之处。心中喟然一叹,这东陵家族想来和轩辕家族一样,雄倨一方,势力范围大得不可想象。

    正因为如此,每个人都想着独揽大权。尽管东陵洺源身为现在唯一的掌权人,而东陵藏玉作为长子也是唯一的继承人,有着无法替代的身份象征。但私下里,各个势力却暗潮汹涌,各自筹谋着怎样将东陵洺源踢下台,失了支柱,那么东陵藏玉就不足为惧。他们可顺理成章的取尔代之,成为东陵家族唯一的掌权人!

    可惜,他们着实小瞧了东陵藏玉!

    东陵藏玉自小的梦想是学医,救人是他万古不变的理想。但是,身处在漩涡中心,他必须尽快成长并且担当起来,做回东陵家族,作回他父亲的儿子!

    我不犯人,人要犯我!东陵藏玉其实老早明白,自他出生那一刻,就因为姓了东陵而始终无法置身事外,无法过普通人一样的生活!

    只是在此之前,他仍想搏一搏,为自己活一次。而从今天开始,他必须抛弃以往的自己,为东陵家族而活!

    当东陵洺源在生日宴上开口宣布,东陵藏玉会慢慢接替他位置,掌管东陵家族时,一帮老人委婉的提出了反对。

    “听说藏玉在国外一直念的是医科,一个医生管理这么大的家族公司,似乎有点不太靠谱,要知道东陵家族的生意遍布全世界!洺源,你说是不是?”

    东陵洺源脸色不变,十分沉着的回道:“表叔说的有道理,但犬子不才,在国外的时候虽主修医学,其他课程却没落下,同时修了工商管理与金融,双硕士学位。”

    “哼,不过纸上谈兵而已。”

    “有了纸,拿到笔,才能写字。一张什么都没有的白纸,刚好可以在上面作任何画,尽情施展自己的才能!”东陵洺源作为现今东陵家族的掌权人,也不是省油的灯,一言一行都透露着站在权力顶峰的人应有的威言风范,字字语带机锋,丝毫不让。袒护之意再明显,但在情在理,倒也让旁人不敢过多的斥责与反对。

    东陵洺海笑着打圆场:“藏玉年纪还轻,但人聪明啊。我们都老了,应该给年轻人一个机会,你们说是不是?哥,我觉得可以给他一年的时间先锻练锻练,到时出了成绩,让大家心服口服,就顺理成章了!”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但处处藏着陷阱,一年的时间也实在太短。

    东陵洺源怎么会听不出言下之意?心中冷笑,瞧了在场之人一眼,又看向东陵藏玉。面色微沉,暂时没有回答。

    其实他心里没有多少底。毕竟东陵藏玉先前确实一心沉溺于医学,虽是自愿回来继承家族使命,始终是违背了自己的本性,并不能肯定他能坚持多久,能做到什么程度。

    一件事情,如果没有兴趣,又怎么能够做好做全呢?

    唉,一场生日宴,变成了一出鸿门宴,一出心机大赛。铁云清远远瞧着,不禁有些同情起东陵藏玉。东陵家族的复杂,比之轩辕家族似乎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一年的时间,东陵藏玉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那些人,怎么可能轻易的放任无波无澜的四季交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