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危家羲现在什么也没有了,只有云少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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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太平间里,凝视着危俊林那只剩下惨白的尸体,危家羲难以相信自己此时的感觉,当真可以用心灰意冷来形容。 张文安死的时候,他感觉到愤怒,不甘,想过要报仇,要奋斗,要出人头地,有动力想要去要做一切事情,只为了让自己好过些。但现在,他只觉得难过。 一天之内,他失去了两个血亲。他的亲生父亲,和他来不及意识到存在的孩子。 他爱危俊林吗?危家羲问自己。 从前,爱这种情绪,他从来不会将它与这个沉默而尴尬的黑帮坐馆相联系。敬佩或许仍是有几分的,但从未想到过爱,更多的是一个不得不去应付的存在。 但现在,他站在冰冷干燥的金属房间中,望着面前双目紧闭的危俊林,知道他再也不会醒来,心中被无尽的悲伤所包裹。 这个用自己的躯体去养育他,用自己的人生来庇护他的男人,也无法知晓此刻的危家羲,其实有多么的悔恨和心痛。 “做个普通人。”危家羲将这句话的余音在脑海中默念千遍,努力去记住父亲的声音。 他不该落得如此下场。就算要死,他也应该死在枪林弹雨之中,或是自己的豪车豪宅中,甚至是审判席上,而非医院冰冷的地板。 危家羲离开太平间,迈步出门的那一刻,却忽然很想对他老窦道个歉。 对不起,老窦,虽然你从来没有要求过,但是我知道你肯定希望我可以帮你,陪着他,这个你一生中最爱的男人。 危家羲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危俊林,此时的他已被白布完全蒙盖,面容只会永远留在记忆之中了。 但我想,他到那边后的第一件事,大概就是去寻你。 危家羲移开眼眶发红的双眸,不再回望。 出来之后,杨震陪同危家羲到了云少锋病房所在的那一层,转进一间会客室。这里明显被清过场,沿途有穿着整齐制服的警员看守,一直到会客室内,只有一个西装笔挺,短发利落,身材匀称的青年男子站在里面。从外表来看,年龄应该只比他们大几岁。 “这位是CIB程sir,”杨震给他介绍,“死者的家属,危家羲。” “危……先生,你好。”程杰燊敏锐地看了一眼危家羲年轻的面容,随后伸出手来与他握手,“叫我阿sam就可以了。” 杨震替一言不发的危家羲拉开椅子,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去拿两杯咖啡过来,你们先聊聊。” 会客室随即陷入了一片沉默,两人都在打量着对方的心思。危家羲以不变应万变,等着这个程sir先提要求。 程杰燊也有些为难,不知道自己该以何种方式开口,毕竟眼前的男仔看起来还很小,该是读书上课享受青春的年纪,却在一日之间痛失至亲,男友此刻还躺在ICU中。似乎不管说什么,都肯定会是过分不体贴的话。 “有话直说吧。”危家羲有些不耐烦于他的犹犹豫豫,按捺不住出声了,嗓音却干涩嘶哑,一听就十分疲惫。 程杰燊愣了愣,随后也不再顾及太多,正色直言:“那好,我就不带你游花园(兜圈子)了。警方多年来一直监测着红盛的一举一动,以防有任何越矩行为危害社会。危家义一直是我们的重点关注目标,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事情,我们有把握可以依靠你,还有云少锋苏醒之后的口供,将他抓捕归案。我们想请你和警方合作。” “即是让我做二五仔(叛徒)?”危家羲冷笑了一声,“要我做所谓’污点证人’?出卖红盛,出卖我伯爷一生的心血,就为了让自己人去坐牢?” “你真的觉得危家义是你的自己人吗?”程杰燊反问他。 危家羲沉默了片刻,然后回答:“当然不是,但是要收拾他,我自有办法,不需要和差佬合作。” “你要杀他?”程杰燊继续问。 “我可没这么说过。”危家羲不会蠢到在警察面前说错话。 “那你要怎么收拾他?还是说,反正你现在是坐馆了,自然有一百种办法去对付他,不用自己动手?”程杰燊句句紧逼。 危家羲眯起了双眼。这个人很聪明,而且,他怎么会知道自己才是坐馆的?“程sir,这些都是你自己的猜测,我一句都没说过哦。” 似乎是感受到了彼此间对抗的气氛,程杰燊收敛了些许,叹了口气,抬眼看向危家羲后头。危家羲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到杨震端着几杯咖啡站在门口,目光忧虑。 程杰燊神色柔和了一些,轻声问他们:“听说你们两个是很多年的兄弟了,对不对?那危先生今年多大年纪了?” “他……19岁了吧?”杨震坐下后,将咖啡递了一杯给身边的危家羲,然后看着他,“我记得我就大你一两岁?” 危家羲“嗯”了一声,不明白程杰燊问这个做什么。 “你只有十九岁,在这件事情结束之后,打算做什么?”程杰燊也看着他,“还要继续回去红盛吗?没有了你爸爸撑腰,那班老爷,会服你这个十几岁的小子吗?你能管好这么大一盘生意吗?枪械,走私,k房鸡窦(ktv和妓院),这些你都会管吗?” “你觉得我肯定不行?”危家羲挑了挑眉。 “程sir不是这个意思,他的意思是,你没有必要再做那些冒险的事。眼前摆着一个最好的机会,你可以从之前的人生中抽身,而不是在你十几岁的时候就固定了一切。”杨震稍微靠近了他一些,“我觉得他说的是有道理的,并不是因为我也是警察,而是因为我是你兄弟,我知道对你来说什么是最重要的。讲真的,经过了这件事情,你还想让少锋继续那样为你冒险吗?” 真不愧是兄弟,杨震这家伙,一下子就说到了重点。一想起少锋,危家羲的心头剧痛。 他不想,绝对不想,让少锋再受到一丁点伤害了。 危家羲现在什么也没有了,只有云少锋。 “和我们合作,抓住危家义,替少锋报仇。”杨震一字一顿,声音中的愤怒丝毫不比危家羲心中要少,“解决了之后,我们可以安排你们回去上学,学点技能,做点小生意,你们两个可以结婚,堂堂正正地在一起。” “跟警方合作吧,”程杰燊看见了他的些许动摇,“相信CIB,相信我们。” 危家羲眸中有微光闪烁,深沉涌动,沉默片刻,随后他才开口:“以我现在的身份,合作是不可能的。” 程杰燊应声露出了失望表情,而杨震则有些焦急地坐直一些:“阿羲——” “我要加入,”危家羲坚定的目光在他们两个脸上来回移动,看着这两个家伙神情一刻三变,“我要做警察。” 云少锋依旧没有醒来。流产加上枪伤,让他的身体十分虚弱,一直有感染的风险,需要继续留在ICU。而危家羲通过了警察学院的入学测试,在程杰燊和杨震的帮助下,入学堂开始了学警生涯。本来学警需要长时间入camp(营地)留宿,但鉴于他的情况特殊,杨震特别帮他申请了一周一次出外的机会,让他可以来探望云少锋。此外的时间,云少锋的事情,一直都是杨震来cao心。 “你放心好好训练,有任何事我都会第一时间通知你。”杨震无愧于他的一声兄弟,一直将他们的事情放在心上。 但云少锋一直没有醒。 案件的侦查也陷入到了困境之中。所有人都知道凶手就是危家义,但凶器丢失,证人昏迷,现场的环境证供和危家羲的口供,都只能算是间接证据,足以让警方拘捕危家义,却不能保证上了法庭之后罪名一定成立。眼下缺少的,最强有力的那一环,就是云少锋的证词。 所有人都在期待着云少锋的苏醒,似乎只要他醒了,一切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危家羲入camp几个月后,课程已经过了一半,期间他的性格收敛不少,极少提及自己的私事。一日下课后,回宿舍照例查看手机,却发现杨震曾经打了一次电话来,但信箱中没有任何留言。 杨震知道他几点上课,一般只会在休息时间找他,这种时候打电话来肯定是有事情。他马上回拨过去,等待接通的时候比平常更久了一些。 “喂?什么事?”危家羲一边问他,一边用毛巾擦着汗。刚刚结束体能训练的他,还在气喘吁吁。 “噢,你,我,刚好你打来了。”杨震的声音听起来却有些犹豫,“是这样的,少锋刚才醒了,但是——” “我即刻到。”杨震话未说完,危家羲已经干脆地应了一句,然后挂断电话,随手把毛巾扔到一边,捡起书包就冲出了宿舍。 幸亏之前和教官打好了招呼,他只需要说一声是家庭问题,就可以离开。刚才的千米长跑似乎不存在过,他一路从郊区的警察学院跑到商业中心,只为了可以不用排队等小巴,直接到酒店门口上了的士。 他很想见云少锋,想亲口告诉他,自己有多抱歉,有多想念他,有多需要他。 危家羲紧张得在的士后排浑身颤抖。 但在医院等待他的,却是杨震的无奈叹息。 危家羲等不及电梯,直接走楼梯冲到云少锋病房所在的楼层处,不顾护士的“在医院麻烦不要乱跑”呵斥,一路小跑。不久前,云少锋搬离了ICU,在普通病房观察着。这几个月以来,他每周都到这里陪伴昏迷中的少锋,替他擦身换衣,帮他剪指甲,告诉他在学堂里学了些什么,或者只是静静看着他,什么也不做。 如往常一般,病房附近有警员看守着,今天却特别多了一些。大概只是因为他醒了吧,危家羲并不觉得奇怪,直到他被杨震拦在病房外。 危家羲这才留意到站在门口的那人是杨震,而且脸色十分为难,“……怎么了?” “你先不要心急,听我跟你说。”杨震知道他肯定一心只想快点见到少锋,因此不管事实多么残忍,也只能赶快先告诉他,“少锋已经醒了,医生说他的伤势好转了很多,接下来需要的是静养,最后应该可以完全康复的,你不用太担心。但是按现在的情况,可能你和少锋先不要见面会比较好,因为……” 危家羲握在门把手上的指节骤然握紧,却始终不敢向下按压把手,推开病房门。 “因为,少锋失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