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数第四天

    蒋悦发来短信那天，陶芝正在影楼拍婚纱照。她问她知不知道梁文博现在在哪儿。陶芝看了眼不远处换上新礼服正准备拍下一组照片的梁文博，问她怎么了。

    蒋悦的朋友，就是那个曾经因为梁文博试图自杀的姑娘不见了。她爸妈去了所有她会去的地方找她，都没有找到她人。他们怀疑她又偷偷去见梁文博了。

    知道陶芝和梁文博在影楼后，蒋悦火速赶了过来。一看到站在陶芝身边的梁文博，她就握起拳头挥了过去。陶芝发现她是真的恨他，和她们第一次见面她泼她一杯水的程度根本不能比。

    梁文博接住了她的拳头，看到对面的小个子女人愈发咬牙切齿地瞪着自己后十分有风度地后退一步不愿和她起冲突。

    陶芝将人拉到了休息室的一角问她具体情况。

    蒋悦那朋友的父母是今天一早发现她人不见的。她没带手机，没带钱包，连衣柜里面的衣服都没动，似乎是直接穿着睡衣跑出去了。现在他们已经联系了警察，不过仍旧没有一点消息。

    梁文博倒是挺配合，他告诉蒋悦她朋友并没有联系他。之前那次见面，是他刚回到这座城市的时候，偶然间在街上碰上的。他不过是和以前交往过的女朋友叙了叙旧，然后请她吃了顿宵夜而已。而且宵夜还没吃完，她父母就过来把她带回去了。

    梁文博耸了耸肩，那副无辜的模样看得蒋悦牙痒痒。她相信朋友一定会来见梁文博，便让陶芝帮她盯着梁文博身边的动静，如果看到她朋友及时联系她。

    这回陶芝从蒋悦那儿得到了她朋友的正面照。照片中的两个女生穿着私立中学的校服，一个是初中时期的蒋悦，另一个就是她高中时期的朋友。她们两个人同吃一根巨大的棉花糖，冲着镜头露出明媚无比的灿烂笑容。女生的形象怎么也无法让人将她和后来那个杀死了弟弟又自杀的人联系在一起。

    蒋悦告诉她，她们相差两岁，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在梁文博出现前，她们两个亲密无间无话不谈，是彼此最重要的存在。梁文涵出现后，所有的一切都变了。正因为如此，蒋悦才会对这个改变了她朋友的罪魁祸首恨之入骨。

    梁文博探出脑袋看了眼陶芝手机中的照片：“真是怀念，好久没见她笑得那么开心过了。”

    “你以为这都是谁的错？”

    梁文博对上陶芝冰冷的目光再次耸了耸肩：“我吗？”然后他又笑了起来，好像他刚才讲了一个笑话。幸好蒋悦和陶芝说清楚情况后就急匆匆地离开了，不然此刻听到梁文博这笑声估计杀了他的心都有。

    陶芝不认识失踪的那个姑娘，所以现在她能够冷静地询问梁文博：“你知道她会去哪儿吗？”

    梁文博沉思了会儿：“高中那会儿我就和她分手了，之后我也没有和她联系过，所以她会去哪儿我也没什么思路。”

    话虽如此梁文博一定知道几个其他人不知道的地点。陶芝再次向他问道：“以前你们交往的时候都去过哪儿？应该有几个有纪念意义的地方吧？”

    “当时……恩……大多时间我们都在高中附近的街道上逛。我倒不知道怎么样才算有纪念意义。”

    反正他们都闲着来拍婚纱照了，帮蒋悦去找人既是做了一件好事又能打发时间。梁文博在咖啡馆把婚礼前的这几天时间都输给了她，所以陶芝毫不客气地指使梁文博开车送她去以前约会过的街道上看一看。梁文博没有拒绝，他看上去也对这件事有点兴趣。

    他们两个在大街上闲逛，不一会儿就进了一家小小的饰品店。梁文博说他前女友以前最喜欢在这家店里买东西。她送给他的第一份生日礼物就是从这里买的一根编织手链。陶芝惊讶地打量了他一番。她没想到梁文博对前女友的事记得那么清楚。

    梁文博确实记得很清楚。这一路走来，他带她参观了他们第一次看电影时去的那家电影院，他们两个最喜欢的街头面馆，还有他们两个呆的时间最长的小书店……那家小书店的老板人特别好，就算站在店里将书架上的书全部白嫖一遍，他也从不说什么。

    这一路陶芝奇怪地看了他好几眼。听说梁文博祸害过不少人，男的女的都有。陶芝以前也交往过不少人，可那么多年过去了她绝对无法清楚地说出高中交往过的恋人都喜欢些什么，和她去哪儿干过什么事。有些人她甚至连长相和名字都忘了。

    “你喜欢她吗？”陶芝好奇地问他。如果不是喜欢过为什么他会记得那么清楚。

    梁文博承认的很干脆：“我当然喜欢她，她很有趣。”

    可惜这话听起来就没有那么有信服力了。陶芝看他的眼神再次变得奇怪起来：“那你还把她害成那副样子？”

    “是我害的吗？就算是我害的吧。”梁文博将手中的书放回书架上，然后慢悠悠地走出了书店，“不过我可从来没有让她做过任何事。不论是喜欢上我，还是杀了她弟弟，最后又自杀。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我只是……”梁文博想了想，找到了一个适合的描述：“我只是引出了她内心的黑暗然后放大了它。”

    “人类真是一种很有趣的生物，怎么观察都不会感到厌倦。所以我喜欢他们。不管是我的那位前女友，还是她的那位弟弟，还有其他交往过的人。我知道他们每一个人的喜好、厌恶和秘密。”

    “……说的你自己好像不属于人类一样。”

    “我当然是人类，正是因为我是人类，所以我才会喜欢他们，想要观察他们每一个人的不同。”

    陶芝不太懂他的真实想法，她也不想去懂。她知道梁文博口中的喜欢并不是寻常人理解中的喜欢。

    “你知道她现在在哪儿吧？”

    梁文博好奇地看向她。

    “你说你知道他们每一个人的喜好、厌恶和秘密，所以我猜你也能够猜到她从家里跑出去后会去哪儿。”

    “我也说过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人是会变的。有时候就是短短的一瞬也能让一个人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如果那个瞬间并没有出现，她仍旧是以前的那个她呢？”

    “那么现在她只会去一个地方。”梁文博这样笃信地对陶芝说，然后应她的要求带她去了那地方。

    那是一座横跨江河的大桥，他们要找的那个人就独自一人站在桥边呆呆望着下面的河水。

    陶芝和梁文博站在远处望着她的背影谁也没过去。她已经给蒋悦发了信息，对方很快就会赶过来了。

    “她在那里干什么？”

    “可能是想跳下去吧。”梁文博仍旧微笑着回答她的问题。陶芝挑眉看向他。

    “这里对她来说是个很重要的地方，对她弟弟来说也是个同样重要的地方。你对他们的故事有兴趣吗？”他这样问她。

    是啊，她可他妈太感兴趣了，喜欢上了同一个人还自相残杀的姐弟，她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碰上如此狗血的事。

    不过归根结底，那只是个十分普通的故事。那位jiejie是个十分优秀的人，她聪明伶俐特别会读书，学习成绩每每都能在学校里名列前茅。那位弟弟并不如jiejie那么优秀，他的学习成绩虽然比不上jiejie却在其他方面也有他的特长。可惜父母对两个孩子的期望正好相反。比起那位学习成绩出众的jiejie，他们更想要望子成龙，希望弟弟能够取得好成绩。

    于是问题便慢慢产生了。jiejie想要父母的关注和宠爱，可父母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弟弟身上。弟弟不想要父母管，父母却非逼着他学不管怎么努力也学不好的功课。jiejie羡慕着弟弟，弟弟羡慕着jiejie。jiejie希望弟弟能在这个家里消失，弟弟也希望自己能够离开这个家。终于有一天，弟弟受不了肩上越来越重的负担离家出走了。

    “人类真的很奇怪，她明明那么讨厌弟弟希望他消失。可当他消失后，她心中的担心却不比宠爱儿子的父母少。她恨着从小到大夺去父母宠爱的弟弟，同时也深爱着自己的弟弟。这两份感情不论那一份都是货真价实的，在天秤的两端保持着平衡。就像她的父母，在弟弟还活着时他们并不重视自己这个女儿。而当他们的女儿杀死了他们宝贝的儿子后，他们却没有因此责骂她憎恨她。反倒终于给了她一直渴望的关爱和照顾，你不觉得这很有意思吗？”

    她不觉得。

    很多年前，jiejie在这座大桥上找到了离家出走的弟弟，和他和好，将他带回了家。

    很多年以后，弟弟不在了，她终于得到了父母全部的关注。可她却觉得自己不该再得到他们的爱，她毁掉了一切，已经没有资格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也毁掉。

    她爬上了桥栏想要跳进下面的大河，赶过来的蒋悦阻止了她。

    陶芝和梁文博早就离开了。

    “你真是一个恶魔。”这是听完故事的陶芝给出的唯一一个评价。

    梁文博在这个故事里做了什么呢？或许正如他所说的什么都没做。可如果没有他的话，这个家庭不会发生如此大的悲剧。姐弟俩虽然憎恨着彼此却也深爱着彼此，他们会互相扶持着走下去。等到很多年很多年以后，年少时的这些故事可能还会被他们当做共同的回忆嬉笑怒骂。而他的出现催化了这场本不该发生的悲剧。

    陶芝突然有些好奇：“喂，我在你眼中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和梁文涵应该是他的第一个观察对象。

    梁文博淡淡地瞟了她一眼：“陶家被宠坏的大小姐。虽然被宠坏了却仍旧渴望从他人那里获得更多的爱。这背后最大的原因可能来源于她的父母。不过不用担心，她会获得她想要的宠爱，因为很多人都会喜欢她。”

    “你用的是‘她’。”

    “这是因为我说过的瞬间在你身上发生了很多次，至少发生过一次。现在的你对我而言只是个刚认识的陌生人。”梁文博停下了脚步，他转过头看向陶芝，“你想和我谈谈吗？”

    那双和梁文涵极为相像的眼睛用心注视着她，仿佛深邃的宇宙，无穷的神秘、迷人但又让人觉得可怕。陶芝和他对视了六秒，然后移开了视线。

    “不了，谢谢，我还想多活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