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朝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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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朝颜 十天之后,金德林基本康复,坐在医疗所的庭院之中,眯起眼睛晒着太阳,享受着初夏温暖的阳光,这时头顶上方忽然有一个调子略显怪异的声音问道:“金君,还好吧?” 金德林睁开眼睛,看到面前站着的那个东瀛医官,便笑着要站起来:“已经好很多了。” 柳生真辉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自己坐下来,揭开他的衣服,检查了一下伤口,确实愈合得不错,一天比一天好起来,而且也没有再次出现包块。 柳生真辉将麻布给他重新缠好,叮嘱道:“这一阵不能吃生冷油腻的食物,而且要避免繁重的cao练。” 金德林听着柳生真辉那叮咛的语声,真的是让人耳朵发痒,医官不必给人开腹,只要这样说着话,仿佛就能够缓解伤痛一样,世上怎么会有这样温柔的声音啊,如果可以,真想在这里多住一阵,每天听医官说话,就好像荒芜苍凉的土地上,又长出青青的嫩草,医官的声音如同汤泉灵药,能够给人医治那粗糙斑驳的一颗心。 于是金德林便诉说起自己的病情:“从前有的时候,右边腿根这里就凸出一小块来,不过躺下来的时候就消失了,那时候不晓得是什么,原来是肠子脱出来了啊。” 柳生真辉点头:“从缝隙掉出来,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但还是要注意观察,后面假如再次出现包块,一定要尽快回来复诊,虽然概率比较低,但也不排除可能会发生这样的状况。” “哦哦。对了,柳医官,为什么这种病多发在男人身上?是因为男人总是要做很重的活儿吗?” 柳生真辉轻轻一摇头:“其实主要不是这样。” 他想着要怎样解释,这时厨工挑着一桶炭灰出去,柳生真辉叫住了他,从那一堆炭灰里面找出烧成炭条的树枝,在病房的土墙便画起图来: “这是男性的下腹内脏结构,这个是女人的。 当男性胚胎在母亲zigong中发育的时候,睾丸从腹膜后第二、三腰椎逐渐下降,在相当于腹股沟管内环处带动腹膜等组织经腹股沟管逐渐下降,进入yinnang,在睾丸下降过程中,下移的腹膜组织会形成一个鞘突,称之为腹膜鞘突。 婴儿出生后一个月左右,腹膜鞘突在睾丸上方完全闭锁,形成一个纤维索条,但在男性中,有两成的婴儿,腹膜鞘突发生闭锁不全或未闭锁的情况。这种未闭锁的腹膜鞘突将成为先天性腹股沟斜疝的疝囊。 此外,男性的腹股沟深环较女性的大,这也是男人多发此病的一个原因,而女性腹股沟管中走行的是zigong圆韧带,在胚胎发育过程中,也不存在睾丸下降及yinnang形成的过程,所以女性发生腹股沟斜疝的可能性就明显低于男性。” 金德林目瞪口呆:“原来如此。话说医官啊,你的图画得真好,虽然没看到别人肚子里是什么样子,但看着你的图,觉得也好像是真的一样。” 柳生真辉哈哈便笑,轻拍着他的肩膀:“金君,你实在太会夸奖人了。” 这幅画就附在土墙上,两天之后,柳萱偶然经过,看到了这黑黄对比颇为鲜明的人体部分构造图,默默地看了一会儿,与一般画师的绘画风格差别相当大,比如副总管的花鸟。 四月初三,前两天已经离开医疗所的金德林又回来了,这一次是来请柳生真辉和孙得球等几位医官一起吃个饭,乐一乐,柳生真辉当时便答应了,虽然自己做手术是不收红包的,不过一起吃一餐饭很不错,于是这一天傍晚,柳生真辉提了一只烤鸡,与同样携带了礼物的孙得球一起来到士兵的营房。 这一个晚上,一间土房之中一直热闹到深夜,不住地笑语喧哗,朴承基和廉晶带了侍卫按例巡视军营,听到里面热烈的说话声:“医官拿着汤碗的姿势,好像是拿着酒碗啊!” 然后便是柳生真辉的声音:“我当初在清远津的时候,喝酒很是高兴,那里有一个金氏酒馆,老板与我很相熟的,时常去那里喝,来到这里,规矩太严格,所以好久没有喝酒了。” “让医官受委屈了哈哈哈哈!” “清远津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清远津啊,那里的海女很好,我有的时候到海边,就和她们一起吃烤鱼。” 黑暗之中,朴承基微微一笑,柳生真辉真的是,总是会得女人的喜欢,而他与她们融在一起,也特别的自然,坐下来抓起烤鱼就吃,还招呼自己一起,自己当然不会去参与,只是站在礁石边吹海风,听着那边的说笑声,虽然不过相隔十几米,却已经仿佛红尘与世外的距离。 海女与柳生真辉说笑的声音在风中传来: “医师啊,你的那一位伙伴,似乎很是冷淡的样子,是不是觉得我们这个样子,太不成体统了?”衣服都没有穿完整呢,只是大致遮蔽了身体。 柳生真辉咯咯笑着说:“jiejie们不要担心,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不要看他脸上冷冰冰的,其实人很有趣的!” 回程的时候,柳生真辉递过一块用修长宽大的芦苇叶包裹的东西:“大姐们拿给你吃的。” 是还带着一点温度的烤鱼。 朴承基蓦然感觉仿佛回到了童年,乳母悄悄地将一块米糕塞给自己,漫长的午后,自己肚子饿的时候便可以吃。 这时里面又开始唱歌,很古怪的调子,显然不是高丽的小曲,然而却是译成了高丽的语言:“……仗着酒胆撕破心中的记事簿,说谎的人如同拔掉牙齿受伤的熊……” 虽然节奏快速,情绪欢快,却仍然是恋情之中的苦涩。 朴承基淡淡地对玄英寿说:“告诉他们该睡了。” 巡查完毕,朴承基回到自己的房间,很快躺了下来,然而一时却不能够睡着,脑中回放着那一次自己借着酒力,向殿下吐露心事,那一次的事情,真的是很尴尬,不过朴承基却并不觉得屈辱,只感觉遗憾,自己总是这样,平时看事情都很清楚,然而一旦遇到所爱的人,就变得笨拙。 而且平日里还会深深掩盖,从前自己一向以这种严格的自控能力而自傲,自己的情绪,旁人难以察觉,即使是自己所爱的人,如果不是自己诉说,也是不会晓得的,如同密封在铁箱中的水,六面都焊接严密,无论怎样翻转,都不会漏一滴水出来,然而此时回味,牙根真的是有一点隐隐作痛,虽然并非刻意否认心中的感情,可终究好像是给人拔掉了牙齿。 控鹤军医疗所里柳生真辉的住处,自他来到这里之后,很快便种上了朝颜,到了六月的时候,每天的清晨,都有朝颜花带着露珠开放。 十九日这一天,军官宿舍的一个房间里,桌面上摆放着墨盒颜料碟,还有一只柿釉水注,朴承基手里拿着画笔,蘸了紫色的颜料,正在纸上细细的描画。 他画了几笔,便问旁边手托着腮正看着自己作画的柳生真辉:“金兴庆校官是为什么忽然间身体不舒服?” 柳生真辉噗嗤就是一笑:“金校官啊~~那一天请厨房买了牛脑,大家坐在一起参照牛脑,讲解人脑的构造,讲完之后,就将那只牛脑下了锅,结果吃饭的时候,偏巧与金校官坐在一起,我与孙医官用筷子夹着牛脑,分辨那个部位究竟是前脑还是脑干,便没有留意旁边,哪里看到金校官的脸色便有些发绿……” 当时的场景: “表层的大脑皮质,很难想象如果用针戳这里,它居然感受不到疼痛。” “要感觉到疼痛,就需要由感受器,传入神经,神经中枢,传出神经,效应器合作产生,但是大脑作为神经中枢,本身没有效应器,便无法感受到疼痛,这或许可以从另一个角度印证大脑的特殊地位。大脑是一个神奇的器官,虽然外界的光线图形最终在这里成像,然而大脑居于颅骨之中,自身是处于黑暗之中,关于大脑的功能,还有许多没有研究清楚。” “柳医官,你让人看到了希望,我当医生越久,就越感觉失落,因为面对许多疾病,都束手无策。” “其实,我也有许多遗憾。” 即使在自己的时代,很多时候也会感到无奈,不仅仅是自己这样一个住院医师,即使那些高等级的医疗专家,也会为这种无力感所纠缠。 然后两个人又聊起了针灸术:“所以头部针灸,因为有头盖骨的覆盖,并不会触及到大脑,但是如果是针刺后颈部的一些xue位,比如如风池、风府、完骨、翳风,这些xue位都在颅底,颅骨和颈椎的联合处,倘若不小心,就会伤及脑干是吧?” 柳生真辉点头:“是这样,脑干相当重要,举凡心跳、呼吸、消化、体温、睡眠这些重要生理功能,都与脑干的功能有关,所以假如损伤了脑干,不仅会造成意识障碍,严重者可能影响呼吸、循环、消化、神经这些系统的功能,甚至危及……。” 就在这时,身后一个人“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柳生真辉转过头去:“……生命。” 金兴庆抹着嘴,原本雪白的小脸一片青绿:“为什么要在吃饭的时候说这么恶心的话题?” 柳生真辉:真的好像医学院新生,刚上过解剖课,各个都不想吃饭,尤其是不愿吃rou。 柳生真辉眉飞色舞地讲述一遍,朴承基听着,忽然间想到了那一次洪麟头部受伤失明,申太医对针灸术的犹豫。 这时柳生真辉显然高兴得很,伸出右手便握住朴承基放在桌面上的左腕,笑道:“金兴庆当时的那个样子,我真愿意付钱再看一次!” 朴承基见他如此快活,不由得也微微一笑:“金校官意想不到吃了苦头。” 柳生真辉咯咯地笑,收回了手,目光落在纸上,继续看着上面的图画。 朴承基的目光不经意地掠过左腕上的衣袖,那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已经没有按在上面,然而温度却一时未散,就好像蝴蝶曾经停留,虽然很快飞去,那种触感却仍然留在手背皮肤上。 朴承基又添了几笔,这一幅朝颜便画好了,他将画笔在黄褐釉质的笔洗里面清洗了一下——这个笔洗很有现代风,平底碟心绘制的是章鱼,囊状头部下方凸出的大圆眼活灵活现,挥舞着的八只长长的脚爪,飘逸优美,连吸盘都表现了出来,整体是是艺术的写实,柳生真辉觉得,莫名地有一点漫画风格——搁在笔架上,将画纸轻轻向柳生真辉那边一推,柳生真辉揭起图画,很有兴趣地看着,笑着说:“朴长官,你画得很动人。” 朴承基微微一笑,自己的绘画技法不能与殿下相比,难画樱花,况且樱花虽然是很美的,但是绚烂易逝,自己也并不太想画。 “这幅画送给你。”朴承基清淡简洁地说。 柳生真辉笑道:“原来是送给我的吗?既然这样,那么我便写几个字在上面。” 朴承基轻轻点了点头,看着柳生真辉提起笔来蘸了墨汁,在画幅空白处写了短短一列字:朝顔に钓瓶とられてもらひ水。 虽然是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才开始练习毛笔字,不过柳生真辉的字迹却也说得过去。 “是什么意思?” “朝颜生花藤,百转千回绕汲瓶,主人借水去。是加贺千代女的俳句。” 朴承基浅浅地笑着:“是一个爱花的人。” 然后朴承基看着那与汉字不同的屈曲文字,道:“日本的文字,有些不同。” 柳生真辉便给他解释日本文字的构成:“是由汉字和假名组成的,这一种是平假名,由汉字的草书演化而来,本来是用于写和歌、物语,据说宫中的女子们常年抄写,慢慢地,诗集中的汉字便简化成了假名,因为主要是女子使用,因此又叫做‘女文字’。” 朴承基看了看白纸上的假名,又看了看柳生真辉,不知为什么,这种“女文字”与柳生真辉联系在一起,竟然丝毫都不违和,看到了假名,就想起柳生真辉,而且柳生真辉很喜欢唱女人的歌,然而并不矫揉造作,那样既非女人,也非男人,柳生真辉是很洒脱的,对人世有独特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