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谢明声一直举着手机,手指在对话框中删删减减,还是发不出去一句话。 他沮丧地趴在桌上,为自己的笨拙感到懊恼。 那天,他鼓起勇气说出那句话后,傅轻眼睛转了转,目光落在他身上,“嗯”了一句。 就只有那么一个字的回应,别的再没有了。 谢明声站在原地,如坐针毡。 几分钟的时间,对谢明声来说,似乎是过了一个世纪。 距离那天,已经过去四天了。谢明声几乎每天都会晃悠到那座小区门口,守株待兔一样站在门口给傅轻发消息。傅轻有时会回复,有时不会。 只是始终对他发出的“哥哥今天有没有空一起吃饭”视而不见。 谢明声觉得,自己还是搞砸了这一切。 今天晚上有一场演出,谢明声浑浑噩噩排练,途中唱错了好几句歌词都浑然不知。 休息时,一个朋友问他:“怎么看着这么没精神?” 谢明声摆摆手,不想说话。 他手里攥着手机,时不时点开屏幕,待机画面干干净净,没有未读消息。 他和傅轻的聊天框中,孤零零地放着自己发出去的问话。 晚上的演出在一间酒吧。谢明声最近两年窜得很快,在一众地下rapper中可以算是脱颖而出,小有名气。但rapper这种职业,比起真正意义上的歌手,受限还是更多,他们的表演舞台更多地集中在live house和各类音乐节。这种表演不常有,平时在酒吧混几场演出,是他们最常见的表演方式。 心里再怎么沮丧,该做好的表演还是不能落下。 谢明声唱了两首新歌,在卡座观众的口哨声中又临时加了一段老歌。 表演足了三首歌,谢明声下了台,径直撞进戚别的视线。 戚别一副等了他很久的样子。 谢明声面对戚别时的心态很复杂。戚别很凶,总是面若冰霜,再加上他疑似是傅轻的情人,种种因素叠加在一起,谢明声看到他时,总觉得无端矮了他一头。 戚别可能是刚处理完工作,上身还穿着衬衫,臂弯里挂着脱下的西装,在酒吧中很是格格不入。 谢明声解了身上的设备,冲戚别扬扬头,示意对方出去说话。 时间已经很晚了,可对于这条酒吧街上的人来说,夜生活似乎才刚刚开始。 谢明声出来的时候被厂牌里其他rapper的几个粉丝认了出来,又是要合照又是要签名,耽搁了几分钟。出来后,他看到戚别靠在一边发着呆。 戚别最近大概过得也不太好,眼睛凹陷得很厉害,下巴上也冒出几簇青色的胡渣。 看到谢明声走到身边后,戚别开门见山地说:“你是不是喜欢傅轻?” 谢明声倒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是。” 戚别点点头,语气很冷淡地说:“我可以允许你留在他身边。” 谢明声:? 说实话,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也是当事人之一,并且大致了解这整件事的前因后果,谢明声几乎要以为自己扮演了一个无耻的第三者,横刀夺爱抢走了戚别爱人的角色,而现在戚别正在很大度地表示,傅轻可以跟你玩玩,但肯定是要回家的…… 这走向让他陷入沉思。 他眯了眯眼睛,试探性地问:“不好意思,你再说一遍?” 戚别拧着眉,神态很有些不耐烦,似乎对谢明声这种得了便宜还要卖乖的表现非常不满。 他说:“我说,我可以允许你留在他身边。”说罢,似乎担心谢明声听不懂言外之意,又解释道,“字面意义上的。我希望我们可以和平相处,不要给轻轻添麻烦……” 谢明声伸出右手,打了一个暂停的手势。他愣了几秒钟,似乎在消化戚别的话语。 “您等一下——”他用一种极不可置信的眼神打量着戚别,“我没听错吧,你的意思是我们……” 这之后的话不太好说,谢明声想了好几个词语,都觉得侮辱性的意味太过,平时为了写歌押韵积累的那些词汇瞬间消失不见。 最终,他绞尽脑汁,只吐出了一个英文单词,“……share?” 很明显,这个词也并不太好听,戚别听到后眉毛拧得更紧。然而他也并不能想到更贴切的话来解释,于是他点了点头,说:“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 谢明声退后两步,干脆直接靠在墙上。他用舌头抵着自己的后槽牙,心里的情绪翻江倒海。 在这一瞬间,他心里涌上了很多的念头,最多最明显的一个,是这人不值得。 眼前这个人,凭什么能跟傅轻在一起呢? 谢明声努力压下心里那些不满,又问了一句:“这是傅轻哥让你来说的?” 戚别的脑回路和他明显不在一条线上,他不明白为什么谢明声又提到了傅轻,但他也并没有多做询问的意思,“不是。” 谢明声撇过头去,嗤笑一声,舌尖抵住的那颗牙齿后面长了一颗斜着的智齿,此刻被他舔得隐隐作痛。 他当然知道这不会是傅轻的意思,这段时间傅轻的拒绝表示得已经相当明显,就差直接说出一句“别来缠着我”了。 只是心里可能多少有些爱屋及乌的心里作祟,总是希望他的恋人也能够和他一样优秀完美。 但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的。 谢明声重重呼出一口气,脖子上绷起几道青筋。他是唱歌出身的,虽然现在主业是搞嘻哈,可基本功一直没丢,偶尔表演几段复杂又快速的flow时,脖颈总是冒出几道青筋,看得台下女歌迷面红耳赤。 此刻却只能彰显着内心的愤怒和压抑。 ……压不住了。 谢明声直接问道:“戚别,我怀疑你——”他点点自己的脑袋,“这儿有点问题。” 戚别明显没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过,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不等戚别开口,谢明声噼里啪啦地说:“那天傅轻气成什么样你是不是忘了?还是说你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你们这些当老板的人是不是都像你一样目中无人,以自我为中心惯了啊?只要自己愿意的事,不管别人心里怎么想、愿意不愿意,就算是用绑的也得让他们同意?” 一段话狂风暴雨一样砸下来,一个反问接着一个反问,根本不给戚别反应的时间。 “谈恋爱不是两个人的事吗?这种事情你凭什么来跟我说?你凭什么想自己决定?这是你跟我两个人能私下决定的吗?!” 戚别被好一通抢白,谢明声说得又快又急,他根本没有插嘴的机会,只能任由对方连珠炮一样继续发问。 最后,谢明声面容阴沉地扔下最后一句话:“戚别,你说这些的时候,包括你上次把我弄到傅轻家里的时候,你考虑过傅轻的感受,询问过傅轻的看法吗?” 其实这些问题根本无需戚别回答,答案根本是显而易见的,谢明声只是觉得气愤。 他自己爱而不得的人,为什么会眼瞎到找这样的人做伴侣。他没谈过恋爱,可他至少知道,健康的恋爱关系绝不该是这样。 戚别的表情已经从最初的愤怒逐渐变成了迷惑。 他得承认的是,谢明声说得没错,这件事从头到尾似乎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好像只要自己做了让步,那傅轻一定不会有什么拒绝的原因。 他的变化谢明声自然也看在眼里,凉凉地说:“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伟大啊?感觉自己像个情圣一样。” 他阴阳怪气地说:“看我多伟大啊!我都可以跟别人分享我的男朋友!” 他捏了捏拳头,右手伸进裤兜里掏出一盒烟。为了保护声带,谢明声不抽烟也不酗酒,只是演出结束后的聚餐逃不掉,他会在身上备些烟,在饭桌上散出去。此刻是真的气急了,心里的火气怎么都压不下去。 他今天穿的卫衣袖口有些紧,手腕从口袋里抽出去的时候,带上了一小截袖子,露出小臂内侧的一处纹身。 两个花体英文字母,Qi。 一根烟的时间过去,谢明声觉得自己终于冷静了一些。他把烟蒂按灭,又吸了吸鼻子。 他不想再和戚别多说,拍了拍手上的烟灰后,双手插进肚子前的小口袋。 “戚别,如果我是你,我都恨不得每天把他装在口袋里,去哪儿都带着。”谢明声垂着头,脚尖对着那个烟头碾了又碾,“我真搞不懂你。” 有些话可以直白地说,有些不能。 如果我是你,我绝对会比你更珍惜他。 谢明声再没有什么别的想说的了,他最后瞥了戚别一眼,扭头重新钻进酒吧。 心里的郁气仍然堆在胸口,谢明声觉得自己快要爆炸了。 他在台下找了半天,找到今晚活动的主办人,主动申请想再表演几首歌。 主办人有些为难,演出名单和顺序都固定了,虽说酒吧的演出没那么正式,可乐队的编排都是早就订好,也没那么容易中途加入新的歌曲。 谢明声说:“给我把吉他就行,我就想唱首歌,也不用你多付演出费” 最终还是找了个间隙,让他又上去唱了一首。 大部分人只知道他是rapper,极少有人知道他是玩乐队出身的,此刻看到谢明声重新上台,都以为他要再唱一首说唱。 没想到谢明声拖了一只立麦过来,又找乐队的吉他手要了吉他背在身上。 那首歌他没唱过,也没有公开发表过,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首陌生的歌曲。台下原本躁动的观众渐渐恢复平静,沉浸在舞台上悲伤的歌声中。 没有键盘,没有鼓点,只有一把普通的吉他。这样的表演在酒吧这种环境中并不适合,好在谢明声声压够强,能够压住台下的人声。 一曲结束后,他没说别的,只鞠了个躬,说声“谢谢”,就下了台。 他拒绝了和厂牌其他成员一起吃宵夜,一个人在马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时间太晚了,傅轻应该早就睡了。 ……可是很想跟他说话。谢明声握着手机,看着屏幕亮了又灭、灭了又按亮。 人就是这样贪心。他还是那颗遥不可及的星星时,也并不觉得多难受。可有一天,你有了一个机会飞到天上去,能够近距离地看过他时,就再也无法忍受回到地上,只能每天仰望着他了。 刚刚对戚别说出那番话的勇气都飞走了,谢明声像被人戳破的气球,瘪瘪地瘫在地上立不起来。 他在心里骂自己没用。 几分钟后,他看到傅轻在朋友圈发了几张照片。 “XX杂志10月份的封面,感谢摄影师~” 谢明声立刻点开看。作为杂志封面照的那一张照片中傅轻只出现了侧脸,画面被调成黑白色,高级又有质感。 他退出朋友圈,回到和傅轻的聊天框,迅速打了一句话发出去。 theVoice.:哥哥!要不要吃夜宵哇? 沉闷了一整晚的心情随着这一点点的勇敢敞亮了不少,谢明声抿着嘴,手指很期待地在对话框中滑来滑去,等待傅轻的回复。 几分钟后,傅轻回复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