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妖界百晓生
六月里一个很平常的周三，尹邹坐在街边一家奶茶店里等人。 那是一个大热天，头顶上吊着的大风扇转啊转，扰动一室尘埃，却带不来一丝凉意。 “簌簌！”尹邹弓着腰，低头，一手拿吸管，嘴里吸溜着冰可乐，一手放松地搭在膝盖上。喝了一口冰可乐将热意压下去，他张嘴松开吸管，抬头望向大门，人还是没有出现。 “哐当，哐当！”杯子里四个可怜的冰块被愤怒的吸管转得七晕八素，叶苍云赶紧赶慢终于赶来了。 “抱歉！抱歉！”叶苍云满头大汗地向尹邹这一桌走过来，嘴里开始长篇解释，“今天，天真热，交通真堵……” 尹邹按住吸管，抬头看叶苍云，一语不发地等待这段话讲完。那些解释从尹邹的左耳朵进去又从右耳朵出来，是半个字没记住。 他在心里想，这跟叶苍云嘴里说的理由都没关系。有些人就是爱迟到，有些人就是爱守时，就这么简单。哪次见面叶苍云不迟到？遇到这种事，只看碰面的另一个人愿不愿意等而已。而他愿意，只要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 叶苍云说完一大通话后，在尹邹对面一屁股坐下。他抽出纸巾擦脖子上的汗，同时点了两杯饮料。 两人中间隔着的桌子距离不算宽，叶苍云一坐下，他们的膝盖就很自然地碰到一起。 吸管又快速地搅动起来，杯子里还没休息够的三个冰块一边旋转起来，一边尖叫：“别搅了！” 尹邹听不见冰块的尖叫，搅得冰块“哐当”作响才停下。他低头又喝了一口冰可乐，发梢边沿的耳朵微红，可叶苍云半点没注意到。 跟店员点完饮料后，叶苍云露出笑容继续说：“其实啊，最大的原因，是因为我要等那个‘大小姐’。女人呢，哼哼，出门就是磨蹭，麻烦……” “我可听见了。”另一个人从大门进来，向他们这一桌走过来。 吸管再次被按住，尹邹面带不善地看着来人，只一眼就转而看叶苍云，低声说：“你叫她来做什么？” “啊，啊，这句话我也听到了。”乐烟儿高跟鞋踩得很响，嘴里嘟囔道，“看上去，我不是很受欢迎啊。” 叶苍云转头看乐烟儿，跟她说了几句玩笑话，又让出旁边的位置给她说，“欢迎，欢迎，你的饮料我可点好了。”两人又说了几句话。之后，叶苍云才转头看向对面，傻乎乎地问，“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尹邹低下头，额前长长的刘海将他的双眼遮挡住，表情隐晦不明。 “啊，你是问，为什么叫烟儿过来？”叶苍云自个想了起来。他专注地看着旁边的乐烟儿，心情似乎很愉悦，“是啊，我为什么要叫你过来？慢吞吞的，烦都烦死了。” 乐烟儿瞪他一眼，伸出白皙的手臂横过桌面说：“看看，看看，这是什么？哎，现在我们可是同一艘船上的人，生死共存！我能不找你们出来商量吗？” “好了，好了，别生气。”叶苍云趁机伸手揉乱她的头发，然后飞快地转身对尹邹说：“就是这样，这一次，是烟儿叫我们出来的，说我们是绑在一根绳子上的蚱蜢，要赶紧想想办法！” “你别碰我头发！头可杀，发型不能乱！”乐烟儿低声嘀咕着把叶苍云的手丢开。 生死共存？还蚱蜢，发型（嗯，这个好像没关系）…… 两人安静下来，尹邹想着这几个字，将空杯子移到一边，同样伸出手臂，飞快看一眼乐烟儿说：“你是说，你知道这个是什么？” 叶苍云乐呵呵地跟着伸出手说：“你们可小声说话，店长正朝我们看过来，大概在怀疑我们正在做什么奇怪的事，哈哈，歃血为盟！哈哈！” 三个人的手臂都横过桌面，放得近了能明显看出，三只手臂上同样出现了一片鬼画符般的黑色纹理，从手背的位置绕着腕关节盘旋而上，一路延伸到手肘关节处。 “闭嘴。”尹邹和乐烟儿同时说了一句。因为这句话应得太齐声，尹邹感到浑身不舒服，马上把手缩了回去。 “哎，跟我想的一样。你们手上的纹路也出现了相同的变化。”乐烟儿很快也把手收回去，小心地用长袖子遮挡住大片的黑纹说，“之前，明明才到手腕，才一个月就到这里了，不但颜色变深了，纹路也变得更加复杂。” 尹邹背靠着椅子，双手交叠在身前，下巴点了点，平静地问：“那又怎么样？” 叶苍云把两只手支起来撑在下巴处，看着尹邹神情变得认真说：“情况不容乐观。你也知道这是什么，某种诅咒！它看上去，像是快要发作了。” 叶苍云双眼紧紧盯着尹邹看，其实是在出神，思绪已经飘得很远。 尹邹感到很不自在。他头一偏，目光落在送饮料过来的女店员身上，似乎对漂亮的女店员产生了兴趣，声音随意说：“像我们这样的道人，整天抓妖抓鬼，被哪个怨毒的鬼怪下个诅咒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乐烟儿喝着刚送到的饮料说： “是，是这样。可这次不一样。 一开始我也不在意，当时我正在追捕一个恶鬼，还被它逃走了。所以，我以为诅咒是那个恶鬼留下的。 之后我把那个恶鬼斩杀掉，这时想起也该把诅咒解除了，可是却发现诅咒跟恶鬼无关，它甚至比那个恶鬼本身还强大，还是一个我从没有见过的诅咒。 你们听着，再后面我找了所有能找的人。论起来，这些人算得上是这个捉妖圈子里一半的高人。可是他们都不知道关于这个诅咒的任何事情，任何事情！这就太可怕了。” “呵。”尹邹突然轻笑了一声。另外两人把目光转向他，眼神似乎在问：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叶苍云把手掌往桌面一拍说：“当然啦，最后面，烟儿找到了我。啊，我可不是什么抓妖圈子里的高手，只是因为那个时候…… 我们三个刚好都在抓捕那只乌鸦怪，你记得吧？既然我们三个都中招，诅咒应该就是那只乌鸦留下来的，是这样没错。” 尹邹回忆了一下，缓缓地点头。 有一次，他和叶苍云正在抓捕一只杀了人的乌鸦怪，刚好遇到捉妖的同行乐烟儿。 说实话，那时候因为叶苍云和乐烟儿一语不合打了起来，结果那只乌鸦怪就逃跑了，从此不见踪迹。 在那次之后，他们也没有再见过乐烟儿，所以三人都中了诅咒只能是那只乌鸦怪留下的。 不过，这中间有个细节不对。现在看来，是“他”从此就没有见过乐烟儿，叶苍云跟她私下还保持着某种联系。 这个细节对结果自然没有影响，可想到这个事实，尹邹心中突然升起一种隐隐不快的感觉。叶苍云和乐烟儿又开始说话，尹邹看着对面两人，心想，怎么有那么多话可以说？ 他这么看着就注意到叶苍云看着乐烟儿时，不止眼神专注，眼中的光芒还出奇地亮。心中的那种不快顿时掺入了一点酸涩的味道。 “嘿，你在想什么？”几秒后，叶苍云伸手在尹邹面前随意晃了晃，“烟儿的话你听到没有？” 烟儿，烟儿，烟儿。尹邹下意识地想吐槽，你除了烟儿还知道别的什么吗？是不是还有风儿？沙儿？这些都是什么鬼！当然，话刚要出口的瞬间他就清醒了过来。 这些心理活动别人都不知道。在叶苍云和乐烟儿的眼中，尹邹只是沉思了片刻，然后看向他们说：“刚刚在想别的事情，你们刚才说了什么？” 叶苍云语气神秘地说：“为了搞清楚这件事，接下来，我们要去找一个活了很长很长很长时间的大妖怪，他知道很多事情，没道理不知道这么一个小小的诅咒。” 尹邹再次轻笑一声：“呵，道士想不明白的问题，要去找一个大妖询问，听着还真是新鲜。”他说着语气变得低沉说，“你凭什么认为他会告诉我们？那是一个妖，站在人族的对立面。还是一个老妖怪！没把我们都吃了就很不错，还每日一善，救你的命，你想得太美了！”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似乎猜到尹邹会这样说，叶苍云一脸得意地和乐烟儿对视一眼后，他又说，“白先生是个生意人……嗯，生意妖。他不会吃了我们。只要我们提出请求，他提出条件，然后我们完成他的条件，这单生意就成了。诅咒的问题也就能迎刃而解！” 乐烟儿一脸崇拜地看着叶苍云，眼神似乎在说：“这么聪明的办法也只有你想得出来。” 尹邹的想法却没有那么乐观，可他也不是一个等死的人，没道理等着诅咒发作。于是，他点头道：“好，就按你说的这个办法先试试看，我们去找那位妖怪界的‘江湖百晓生’白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