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人造之神
「我是个光明信徒。」 邪神看似温和的一句话让所有在场和不在场的人表露出了截然不同的反应。 身在现场的银发祭司过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反应过来,乱糟糟的脑袋全都是那句光明信徒。 即使不记得曾经绝望的自己是如何一遍又一遍向光明神祷告,最终在毫无回应的死寂里逐渐被绝望吞噬,伊里亚斯心中仍然残留着对自己被信仰所抛弃的怨恨。 这股怨恨在苏尔温柔的开导下有了消融的迹象,并在知道光明神失踪之後彻底消失。 那位他曾经全心信仰的神,并不是冷漠得对他见死不救。 但再怎麽样银发祭司也无法像从前那样对光明神抱持着崇敬的态度,他已不再是光明神的信徒。 现在伊里亚斯却得知这轰雷巨响般的事实,整个人都呆立在原地。 他现在回去信仰光明神还来得及吗? 而另一边捏烂了自己的通讯装置,正满脸不情愿地凑过去诺兰德身边听内容的萨菲斯特先是瞪大眼睛,一把抓过骑士长手上的通讯装置急道:「您说什麽!?」 他的主人、深渊最崇高的神明克苏尔尤特,怎麽会去信那些邪门歪道! 一定是被哪个阴险的浑蛋给洗脑了,那些教廷里的都不是什麽好东西! 萨菲斯特急得就想立刻瞬移到邪神身边把他从四处险恶的教廷里带出来,果然就不该让神明跟着那个讨人厌的祭司一起进去,这才过去多久而已,神明已经被污染了! 而光明神阁下已经面无表情地把通讯装置给关了,来个耳不听为净。 反应最平淡的是被抢走了通讯装置的诺兰德,早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位骑士长就已经见证过邪神坚定的信仰,还曾经以光明神的赞词互相祝福对方。 虽然之後得知苏尔身份的时候他也一度有些迷茫,从没想过一位神只竟然也会有信仰这种存在,但内心坚韧的骑士长已经用同样坚韧的接受力消化了这个消息。 虽然邪神非常乐於分享自己信仰光明神的心路历程,但眼下显然不适合做这种事,他也就挪後了这个想法。 此时此刻苏尔只是用一种很温柔的语气说—— 「光明神就是我的信仰,而且永远不会改变。」 才刚平心静气完的安德鲁重新打开通讯装置就听见了这句话,手微微一抖,差点没像萨菲斯特那样捏烂机器。 这简直......就是当众处刑一般的羞耻。 要不是这里没人知道他就是光明神,安德鲁一定会让邪神马上闭嘴。 而现在马甲完好的光明神打算装死到底,他露出一个混杂着惊讶和不可思议的浮夸表情,毫无起伏的语气却没感情得像在棒读。 「啊啊,真是太让人惊讶了。」 要是安德鲁还是四处弹唱歌谣的吟游诗人,这样的语气绝对能把任何一个美好的爱情故事读成了恐怖故事。 即使除了光明神以外的所有人都想知道原因,但这时候确实不适合解释,苏尔承诺以後有时间再和他们讲讲自己曾经的经历。 现在最重要的是拿回神格,让安德鲁重返神位。据他所说教廷拿了神格想要自己制造一个光明神出来,这必定是只有少数人才知道的隐秘行为,这也是需要伊里亚斯前来的其中一个原因。 身为教廷的守旧派,他或许知道有哪个地方可以藏着一整个造神实验不被人发现。 银发祭司想了想,教廷里确实有许多不为人知的隐秘空间,但造神这种事,又牵涉到当时尚年幼大祭司,或许这是所有教廷高层包括教皇本人都知晓甚至亲自策划的可怕计画。 这让伊里亚斯内心隐隐发凉,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还是不太想相信自己的老师也是其中的一分子,即使他很清楚邪神不会说谎。 他勉强打起精神,「我知道一个地方。」 那是位於地下的审判大厅,很久以前就已经对外废弃了,那里是最有可能的地方。 他们和沿路上遇到的人点头致意,伊里亚斯一如既往冷淡地应对知晓大祭司回来之後颇为热情打招呼的教廷同事,很快就到了通往审判大厅的入口。 那里竟有人在看守。 「抱歉,大祭司大人。」其中一个守卫恭敬道,但对於大祭司的尊敬显然无法让他的尽忠职守被打破,「底下现在关押着很危险的犯人,教皇阁下亲自下令除他以外的人都不能进入。」 「我们——」伊里亚斯皱起眉,正想说些什麽,忽然感觉自己放在身旁的手指被轻碰了一下,那瞬间他就明白了神明下来的计画,顿了顿之後改口道:「连我也不能进去?」 他长年居於大祭司之位,此时目光微沉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散发出来。平时伊里亚斯虽冷淡了些,却从来没有用大祭司的权力压过别人,守卫不由有些吃惊,却还是坚决没有让步。 他们是直接隶属教皇的人,既然命令是不准任何人进入,那就会贯彻命令到底。 正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守卫并没注意到那个跟在银发祭司身旁一直垂着头的男人有些异状,他身後出现颜色极淡的人形虚影,虚影信步从两个守卫中间走进了入口,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只除了时刻注意着身旁的伊里亚斯。 在虚影进去之後,原本状似要发怒的大祭司就恢复成冷淡疏离的模样。 「算了,替我向教皇阁下问好。」 如此喜怒无常的大祭司显然让守卫们有些摸不着头绪,但伊里亚斯没有步步紧逼还是让他们松一口气,一个守卫垂下眼朝他行了个礼。 「我们会如实传达您的问候。」 伊里亚斯一路冷静地回到房间,锁上门之後才猛地回头去看身後一路沉默的邪神。 他闭着一双星空般的墨蓝眼眸,安静立在那里的模样也让人心神悸动,虽然知晓这只是神明动用术法留在原地的一具空壳,再过不久就会消失,伊里亚斯还是忍不住屏住呼吸。 勉强压下对这具壳子做些什麽的念头,银发祭司牵着乖巧地像偶人的空壳坐到床上,最後还是没忍住,拉过那两只自然垂落的手环住身体,将自己完全裹在令人安心的怀抱里。 银发祭司红着脸,露出满足的表情。 另一边成功进入的邪神并不知道伊里亚斯正在拿有着自己模样的空壳子做些什麽,虚影慢慢从极淡凝聚成实体,经历过深渊法术之後的炼金药水彻底失效,苏尔看着重新显露出来的黑发有些烦恼,伸手捋了捋头发。 至少已经进来了。 他站在幽暗的楼梯底部,打开通讯装置想要确认其他人的情况,「你们还好吗?」 回答都是一切如常,唯有伊里亚斯的声音有种奇怪的满足感,彷佛很开心一样。 苏尔眨了眨眼,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银发祭司不在自己身边还这麽开心的时候,不禁有种淡淡的欣慰感,彷佛看见了自己带的孩子终於长大的一刻。 「伊里亚斯,你先和萨菲他们会合吧。」他的声音也柔和了些,「我待会直接去找你们。」 银发祭司窝在逐渐淡化在空气中的空壳怀里,有些依依不舍地搂住触感熟悉的腰身,好一会儿才放开手,看着它消失不见。 他这才应了一声,「我知道了,您要小心。」 等神明回来就能抱到他了,伊里亚斯掩下心中的惆怅,如此想着。 苏尔收起通讯装置,抬头看向光线略显幽暗的长廊,这里不愧是从前用来惩戒异端分子的审判大厅,空气中有种分外压抑沉重的氛围,不晓得里头又是怎样的光景。 顺着曲折的长廊走了一会儿,眼前骤然亮了起来,庄严肃穆的大厅出现在眼前,苏尔看着正中央那尊光明神的雕像,想到安德鲁会有怎样的反应,忍不住就笑了一声。 他随意扫了空旷的大厅一眼,的确看上去像是废弃多时的模样,但再多看一遍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邪神走到那个不对劲的地方仔细看了看,从不起眼的墙壁边推出一道暗门,门内还有着光明禁制,他伸手在上面点了点,深渊魔力就将这点对比之下显得十分可怜的光明禁制吞得一乾二净,连点反抗能力都没有。 再度经过一条长廊的时候,苏尔也不禁佩服教廷能将东西藏得这麽深,一层套着一层,幸好这次已经是最後一层,他这次打开门看见的是明亮宽敞的房间,房间中坐着一个人。 似乎感觉到门边的动静,那人朝他看了过来,猝不及防之下苏尔就和一双分外熟悉的银色眸子对上了。 那是一个十分好看的青年,一张无暇的容颜彷佛最完美的艺术品,犹带着几分少年气息的脸上满是看见陌生人物的懵懂好奇,却唯独没有警惕。 「你是谁?」 他的声音清亮,歪着头用那双和光明神极其相似的银眸盯着邪神,一头长长的纯白发丝披散在他坐着的床上,蜿蜒融入同样纯白的床单里。 苏尔一顿,知道青年有很大的可能就是教廷想要造出来的那位光明神,但他还是弯下腰和满溢着好奇的目光对视,温声道:「我的名字是苏尔,你呢?」 「我是安!」名为安的青年似乎想跳下床,却又像是想到什麽一般身体微僵,慢慢从床铺上落下来,每个举动都透着乖顺有礼。 他端着礼仪走到苏尔面前,虽然是一副乖巧礼貌的模样,但那如孩子般兴奋激动的表情还是透露出本性。 「你是来陪我一起玩的麽?」 在他站定的那一刻,邪神透过表象看见了安的真正模样。 那是一具链金术的偶人,坚硬的暗金色外表、赐予动力的繁复魔纹,在他胸口里有一枚散发着柔和白光的菱形能量体,那是光明神的神格—— 也是为人造之神构筑一切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