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林遇,你不在,我觉得人间好苦
今日丫鬟给她炖了鱼片粥,颇有点小蝶的手艺,饶是安凝几日里胃口不佳,看见这碗粥也吃了几口。 丫鬟收拾完毕又去取了药来,给她的下体抹上了药。 其实外面上药没什么用,安凝的病根在内里。可她不想讲这些。这副身子实在也没什么用了。 “其实,你不必跟了我的。”安凝淡淡说道。 丫鬟扑的跪了下来:“姑娘!” 安凝招了招手,想要坐起身,下半身疼得厉害,没起得来。她只好轻声道:“你先站起来。” 丫鬟不起。 安凝闭了眼,“我又没要把你怎样,又不是把你发卖了,你这丫头,怎的说跪就跪?” 丫鬟这才笑将起来,起了身,“姑娘刚吃完鱼粥,嘴里清淡怕是没味,我去给姑娘找些果子来。” 说罢就走了。安凝苦笑着摇摇头。 何苦在她这苦命人这里熬日子呢?出去跟着哪家小姐做事不是做。 房间里又只剩下安凝独自一人,窗外阴阴的,薄薄的窗纱挡不住秋日里的阴冷,空气里好像带了无端的情绪在不断的膨胀、膨胀,将整个房间填得满满,直让人喘不过气来。 压抑。 不过短短数月,安凝却觉得仿似挨了几年的苦,每一分钟都甚是难熬,她的身子急转直下,月事已不记得是多久以前来过的了,可她心下也十分明白,断不是有了身孕。 郎中那欲言又止的眼神让她知道,这一辈子,她恐怕都很难再孕育子嗣了。 其实也好。安凝想尝试着翻身,能微微动一动,可下体像撕裂了一样,不知道是流血裂开还是感染溃烂。 罢了。其实也没什么要紧。 林遇。 林遇,你不在的日子里,时间过得好慢。 林遇,你不在,我觉得人间好苦。 她躺在床边闭了眼,默默流了泪,泪水顺着眼角滑了下来。她甚至没有力气去擦。 这些时日流了太多的泪,她早就没有嚎啕大哭的力气了。 丫鬟端着果子进来的时候,安凝已经睡去。她跪坐一旁,看着床上的姑娘微微怔了两秒。多美的人儿啊,为何要经受这样摧残的命运。 将洗净的果子放在旁边桌上,便自顾自到门口看着了。 时间一晃三月,转眼入冬。 窗外飘雪的那天,安凝的身子好透了。这些时日她想了很多,脑海中已经有了个冒险的计划,看着窗外飘起细雪,她唤丫鬟道:“过来。” “姑娘,今日有兴致啦!” “嗯,我喜欢雪。陪我去看看吧。” “嗯!”丫鬟兴高采烈的给安凝准备了厚厚的披袄,又转到前面来系了好看的结,安凝不禁笑出声来:“傻丫头,才初冬而已。” “可是姑娘身子弱,自然要更加提防,郎中说过,越是初冬越容易着凉生病呢!何况今年的雪来的这么早。” “好好好。”安凝刮了刮她的鼻子,“就你说的有道理。” “嗯!”丫鬟笑嘻嘻的又去取了暖手炉来,塞到安凝手里,准备充分,这才出门。 推开门,大雪纷飞。安凝的双眼不禁看向远方微微眯了眯。 “陪我走走吧。”她说。 “嗯!” 安凝踏出房门,雪落在她的发簪上,像母妃的爱抚一般轻柔,像小蝶在细心的打理发丝,像林遇的吻。 虽是大病初愈,却也是白面如玉,眉目如画,虽不是倾国倾城,却别有一番柔情。身子被破的这些年,又给她无端添了些女人的风情味。 她一步一步缓缓走向厅廊,进了厅廊,又走向各个通道紧闭的小门。 是单向通道,这里走不通。 她又往回走,从四叉聚中的厅廊一步步走回房间门口,下着大雪的鹅卵石小道格外不好走,她却坚定而缓慢的一遍遍走着,看到两侧高筑的围墙,翻越不过,看过房间内部的四壁,全无遮挡,此路也不通。 她又走回来,一遍一遍,似观察,似丈量,似思忖。 唯独不似赏雪。 再回到房间门口的时候,丫鬟扑通跪了下来。 “你又是做什么?”安凝心下一惊。 “姑娘想做什么,婢子不知道,但是姑娘如果需要我做什么,却是可以做到的!”她抬起眼来,眼神坚定。 安凝双手扶着将她拉起,丫鬟不起,安凝佯装生气,“你这丫头怎的这么倔?” 丫鬟这才笑出声来,随着站起身,可是伴随那笑声的,却是满脸的泪。 “姑娘,婢子如果没猜对,你就当没听到。”她顿了顿,细细地说道:“在小院茅厕边上……有个狗洞,婢子才发现的,有时候会从那儿出去找些果子回来。” “嗯……”安凝好似想起了什么,“也就是说,数月前你总说出去找果子给我,不是去前院拿的,而是从茅厕后面……?” “不是,那时是走厅廊敲门,然后由小厮领着去前院拿的!”丫鬟抬眼拼命地解释道。 安凝不禁笑出声来。 等等,茅厕?“为何在这么显眼的地方有出路?” “其实不算出路,每个小院都有倒恭桶的地方,坊里的姑娘们即使在贵人面前再低贱,也是身体上的表现,心底里是瞧不上这些腌臜地方的,婢子也是最近才发现,有个不大的狗洞,挤挤还是能出去的,许是没修缮好,这些时日姑娘总是看着窗外失神,婢子一再犹豫要不要说,又怕会错了意……” “嗯。”安凝紧皱着眉头踱来踱去。 脏污她倒不在乎,实在也没有什么脏污是没见过的了。来这边不过短短数月,可是被玩到身子不能动弹却已是几次了,长久下去,怕是连活命都不成。她不愿成为死在这里被拉去乱葬岗的人。 不管经历了什么,总要让她干干净净的死去吧。 还要保住丫鬟的命。已经失去一个小蝶,不能再连累这个小丫头。 身边已经太多人死去了。她实在没有一个像样的心腹,断不能再造成无端的伤亡,万一……不,没有万一!! 必须走。 “姑娘!”丫鬟急道,“婢子跟了姑娘这些日子,心里清楚明白,知道姑娘是个好人,你绝不是能待在这个脏污之所的人!” “这样。”安凝稳稳心神,“好丫头,你先去前院,去给我取果子去。” “是。” “等等,啊也不行。”安凝思忖,她不想连累这小丫头,可让她去前院,无异于送死。 “可是狗洞也不是丫鬟应该走的路。” 为今之计,恐怕只能…… 安凝咬紧嘴唇,看了看四周,思忖了数秒说道:“你可愿跟我一同离开?” “愿!!!” “好。那你先从狗洞离开。” “我不!”丫鬟又要跪,安凝忙拉住她,丫鬟瞬间就要哭了,“婢子若是走了,姑娘怎么办!” “傻瓜,你走了,万一事发,我可以说是我自己顺着你走的方向看到的,而不是你的帮忙。” “可我,可……” “没有可是,听不听话?”至少可以让这丫鬟离开这是非之地。 “听……” “乖,去吧。” 丫鬟一步三回头,泪眼潸潸的走了。安凝笑着招手,她尽量笑的放松淡定,丝毫不让人看出紧张来。 待丫鬟真的走了,她急急回了房间,环绕一周,实在没什么好带的,只换了身舒适的淡青色褙子便立刻动身。 边角的门微微一动,却又关紧了,好像是风声。 安凝警觉地回头看了一眼,无事。她转身便走。 茅厕实在是臭,往常都是丫鬟送恭桶进去,从来也不知这里还有什么出路。待走近了,果然。 可能是选的这宅子年久失修,茅厕这里并无人重视,这个洞的确不大,甚至还放了草垛堆着,可能想这样凑合着算了。不知道是哪个小厮偷懒。 不管怎样,对她都是好事。 她用尽力气挣扎着出来,听闻一声响,慌忙摸了摸头发,还好,母妃给的玉簪还在。还以为掉落了什么。 疑神疑鬼。 出了洞,安凝小心的将草垛堆好,无事,看不出来。 她转身就跑。 这才发现四周陌生,是一条左右两边的甬道。大抵是运送恭桶?可是不应该啊。恭桶难道走的厅廊?那更不可能。 算了不想了。不知丫鬟去了哪个方向,也没来得及说那么多。既然出来了,总归是有一半的活命机会。就选左……啊右边吧。 她转身便跑。 厅廊的门忽的打开。 容亲王紧皱着眉头,今日若不是府上那些糟心事耽误,也不至于让他这么烦躁,让他大雪天都不想继续待在那里。 来摸摸奶子玩玩逼也好。 小厮看着脸色不好,忙上前道:“可要小的去通禀?” “禀什么禀?”容亲王气不打一处来。 本就是说他这个什么亲王混的还不如一个普通王爷,眼下无权无职,连朝堂都进不去了,还来这些虚招有什么用? 再说了,就算不通禀,屋里那个贱货不照样要跪着伺候他么? “都怪小的多嘴,是小的不对。”小厮忙跟上说。 容亲王站定,看着他:“你没什么事情做吗?” “小的才刚被调过来负责角门,里面那些会做事的都被调过去查账去了。” “查账?”容亲王皱皱眉,“王兄也在?” “嗯,来好久了,说是有一笔账目不对,正在大发雷霆,让管事的都说出个所以然来。” “于是你就闲着了。” “嗯,是,嘿嘿。” “闲着去吧,别扰了本王好事。” “好咧,有事您说。” “嗯。” 容亲王大踏步走向小院,奇也怪哉,这么喜欢雪?竟在雪地里来回走了这么久? 不对。 容亲王猛地回头,厅廊只有他二人进来。王兄在查账,那定然还没有过来。怎的连厅廊也这么多脚印?而且这鞋印迹,看上去是两个人。 他双眼微眯。大踏步走了进去。鹅卵石小道上早已被来来回回的脚印踏得泥泞,可容亲王顾不得鞋袜湿了,三步并两步地冲进屋里。 空无一人。 他暗暗攥紧了拳头,对着墙狠狠地锤了一下。 很好。 居然敢逃跑,很好。 “来人!”他大喊一声。 无人回应。 容亲王愤怒地走向厅廊,打开左侧第三扇角门,将小厮一把拉进来,“本王喊你,为何不应?” “王爷不是说,让小的不要坏了好事……” “废物。” 容亲王紧皱着眉头,踱来踱去,对着小厮说道:“你去前院告诉王兄,说安凝跑了,然后拉上所有能用的人,去快活坊四处的通道及可能去的方向,追!” “是。”小厮蔫蔫地答应着。 “现在,立刻,马上!!” “是!”小厮慌忙跑远。 容亲王再回过头来,他愤恨地摇了摇头,安凝啊安凝,给你地方让你好好养伤,你真是好路不知道走,非要寻死路。你以为你逃得掉吗? 端亲王大踏步地冲了进来,“跑了?” “嗯。” “这下完了。” “我已吩咐人去追了。” “嗯,四处能追到才好。” “嗯。” 二人坐定在厅廊下,看着细细白雪飘落,雪越下越大,二人却不觉寒冷,一言不发地坐在院中。 许久。 容亲王开口道:“不知皇上……” “他说的是不能玩死了,这属于突发情况是不是?” 端亲王像是没听见似的,攥紧拳头狠狠锤了锤桌子,“早知道不让她养病了。” “那岂不是死得更快。” 容亲王已经渐渐平静下来,“说起来,是怎么走的呢……这小院不是密闭的吗?” 端亲王站起身来,容亲王也跟着站起身来,看着满院乱糟糟的脚印,除了小道上来回看雪和倒恭桶去茅厕的脚印再也没有其他。 “茅厕?”二人异口同声。 厅廊这边是个八面小道聚中的地方,分别有不同的门,门那边通向不同的后院。正中的门对面是前院。她即使来回走过厅廊,可这里断然出不去,即使过了厅廊也要经过环绕一周的长廊,到了前院还有大片的小厮和客人,她躲不开。 可是茅厕不是连通的吗? “去看看。”不管怎样,去看看就知道了。 雪渐渐下得大了,很快就将墙边的脚印盖的淡了,饶是如此,也能看出是两个人的脚印,和厅廊那边刚进来的时候一样,是两人并排而行的浅浅脚印。 端亲王暴怒地说了句:“这次她逃不过这顿鞭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