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念乱心火,长夜梦幽幽(内嵌rourou小剧场)
十六 绮念乱心火(1) 从没想过这般耀眼的笑容落在元承霄眼中会像烈火在炙烤着他的双眼,剜着他的心,痛得他连嘴唇都失了血色! 他紧紧握住双拳,浑身像是置身在冰窖。印象中少年耀眼的笑容从未对他展露过,要么冷若冰霜,要么面无表情,仅见的几次,还是在其假扮袁哲与其相处时才得以一窥!而今居然第一次在他人面前笑得烂若星辰! 万岩迫不及待的牵起郁千惆的手,只觉他手心冰凉,更握的紧了一些,就想牵着他离开。 元承霄一晃身拦在两人面前,瞪着眼睛,牙关紧咬,一字不发。鲜红的喜服衬着惨白的脸色,怕是天底下最英俊也是最难堪的新郎官了吧。 郁千惆翘起嘴角,动人的微笑依旧:“你想要我俩在这儿成亲也行,反正喜酒是现成的。而且江湖儿女不拘小节,衣饰礼仪都可从简!” 此番言辞无疑是元承霄在这世上听到的最难听最刺耳的话! 他死死的盯着郁千惆,嘴巴张了张,却发不出一个音节。面上已经没有任何生气,跟死人没什么两样了。 万岩双眼放光,哈哈大笑道:“小兄弟自非常人,一切世俗礼仪都可堪破,也不枉我万某一见倾心!”他手底下握得愈发的紧了,只觉怎么握都不够,直想将人狠狠的揉入怀中! 郁千惆后退一步,回复到面无表情的状态,轻轻抽了抽手,“我们走吧。”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轻轻地说。 走出门后,郁千惆笔直的身躯微晃了下,竟有些伛偻,站立不稳,好在万岩一直牵着他。他却选择挣脱万岩的手,而万岩知道他失去内力,也不敢太用力,只得由着他挣脱了手。他拽住身旁的骏马不让自己倒下,深吸一口气后,翻身上马,不加丝毫停顿直往前行,也未再回头看一眼。 万岩愣了愣,低头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手,胸口有些发堵,抬眼处又担心郁千惆出什么差池,失落之余一跃上马紧紧跟随,其余之人皆不知滋味的跟在后面。 马势不快,月亮明明上了柳梢,圆圆的宛如蛋黄般明艳,照清了方圆半里的路,郁千惆却感觉不到一丝光亮,用力闭了下眼眸,再次睁开,尽可能的睁大眼眸,眼前依旧昏黑一片! 他揪紧了自己的心口,似乎里面的气血都被抽干了,呼吸困难,身体已经不受控制,无力的伏倒在马背上,手松了疆绳,骏马起伏间,他缓缓自马背上跌落下来! 耳边,仿佛是有人又惊又急的呼声,他再也听不清了…… 元承霄猛地撕裂了身上的喜服,内力过处,喜服如柳絮,连同胸腔内那颗跳跃的心,片片成灰! 喜娘捧着衣服从里屋走出,边走边笑道:“好了好了,总算改好了。”抬眼见到撕了喜服的新郎倌,不知发生了何事,怔在那里。手中捧着的是元承霄责令她们几人马不停蹄赶出来的另一套喜服。 莫晓兮也从里屋出来,眼神直勾勾的看向那喜服,形容惨淡——这并不是他的尺寸,是照着郁千惆的身形改的。郁千惆的尺寸,唯有元承霄才知道得一清二楚! 自始至终,元承霄想娶的人,此生此世,上天入地,仅郁千惆一人耳! 否则,为何要把贺瑞钦当作高堂参拜?可惜郁千惆没能明白他所思所想,或者是,少年已没有多余的心力去了解,反而顺水推舟,跟着另外一个人头也不回的走了。 元承霄的这一招,实乃是一步死棋,自己把自己将死了。他惨思半晌,倏地窜到喜娘跟前,闪电般拿起那套喜服,双手在空中左右一分,喜服立刻被撕成两半! 尔后,他狠狠的将之扔在地上,袍袖一挥,双目呆滞而苍凉,狂笑着奔出门,眨眼踪影不见。 万岩宛如木头人般坐在床边,床上的郁千惆昏迷了整晚未醒,而天欲破晓。 小兄弟命不久矣!方才贺瑞钦为郁千惆把过脉后沉重的叹气,万岩才清楚得知小兄弟的命剩下不过百日。毒已深入其五脏六腑,凭贺瑞钦的医术也束手无策。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小兄弟此刻在他府上,他能在最后的日子陪小兄弟走完这一遭。只是,真的舍不得……舍不得…… 万岩想到深处,更觉一股悲凄绝望之情从胸腔内蔓延开来,宛如瘟疫感染了全身,整个人憋着一口气,竟是无从发泄。俯身给郁千惆盖好被子,黯然退出房门,对着守在外面的人说道:“他还未醒,你们等下再来看他吧。” 沐晚点点头,目注着万岩离去的背影,高大的身影竟意外的有些孤寂。他揉了揉眼角,忽然一抹余影闪入眼帘,仔细一瞧,却是那苦儿,正神情复杂的看着他。 沐晚想起郁千惆的话,确实不应该骗苦儿,虽说当时迫不得已。趁此机会,也该向苦儿说清楚。想要开口,纠结了下词句,却还是不知道怎么说。 苦儿眼睛直视着他,两手不停交叉又分开,似是十分紧张。 沐晚不敢与苦儿对视,微垂着头低低道:“对不起,我就是那哑巴姑娘,我不是故意骗你的。” 苦儿圆睁双眼,全身都发了抖,脸色很痛苦,却发不出宣泄的声音,最后他选择双手掩面蹲下身,将整个脸埋在膝盖之间。 沐晚上前一步蹲下身,伸手想去拍苦儿的肩膀安慰他,掌到中途,又犹豫着放了下来,不如让他自己想通还好些。 郁千惆不知道自己这次又昏迷了多久,醒来时天已大亮,床边坐着一人,正直愣愣的盯着他,神色复杂,竟是沐晚。 “怎么是你?”郁千惆略有诧异,又放宽了心,想来此地是万将军府邸,已经离得元承霄很远。胸腔内的疼痛弱了不少,他恢复了些许力气,挣扎着起身。 沐晚突然开口道:“你不该骗万将军。” 郁千惆一愣,还未答话,沐晚又接道:“他很伤心。你可知那日我来将军府发生了何事?万将军一直在找你,担忧你,跟我言谈之间也三句不离你左右!” 郁千惆肃然接道:“若非将军高义,早在数月前我便死在不夜宫了。”万岩以前救了他两次,如今是第三次! 沐晚冷笑道:“你如此聪明,难道还要装糊涂?你竟不知万将军对你的心思?” 郁千惆垂下眼眸,心想沐晚是误会了,低低解释道:“万将军并不知我与元承霄先前的恩恩怨怨,并非如他所想。昨日眼见元承霄成亲,他误会在心,愤然为我打抱不平才故意那般说话,而我顺水推舟,方能解得那尴尬的局面,顺利离开。” “你……”沐晚忽觉胸腔冷气四溢,想指着郁千惆鼻子当堂开骂,不知这人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一向聪明的人怎么便在感情之事上愚钝起来了呢?为了躲避元承霄,说着口是心非之语,伤害另外一个人!而他真躲得了吗?梦里嘴里喊的都是元承霄三字,却始终不愿承认,坚决抗拒内心深处的召唤,执拗的退避三舍,徒伤了自己,又是何苦何必? “你当真觉得这么简单?”沐晚昨夜可是瞧得清清楚楚,眼见郁千惆自马背摔落,万岩飞身接住后那惊惶未定又如释重负的神情,以及宛如手捧珍宝的模样,小心翼翼的抱在怀中将他带回府邸。 而且万岩亲口承认过当初对小兄弟一眼惊了艳,过后由于元承霄的原因未再念响,但如今两人决裂到此种地步,万岩那心里的火再次燃烧岂非是正常之举? 郁千惆确实毫未察觉,一心只以为万岩是为他打抱不平,再加上本就神思恍惚,失去了正常的思考能力。只机械地回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沐晚忽然问道:“你和万将军是怎么认识的?” 郁千惆一怔,当时是在不夜宫,因了万岩将他当作小倌才认识的。想到这里,他不由脸微红,沉默不语。 沐晚道:“万将军对我说,当时他一眼相中了你,觉得你惊艳已极。”说着,他俯身仔细看着郁千惆,承认道,“确实,你也有着足够惊艳人的外貌,所以万将军至今对你念念不忘!” 郁千惆心内一惊,暗想这沐晚越说越离谱,是何心思?他不欲在此话题深谈,于是借着床柱支撑,竭力让自己的身躯站起,摇晃着要往门外走。 沐晚闪身拦在他面前:“你做甚么?” 郁千惆皱眉道:“我去谢谢万将军屡次救命之恩,你拦着我做什么?” 沐晚哼道:“你若要谢他,不如真嫁他算了!” 郁千惆愕然而望,料不到沐晚口出惊人,当下又急又恼:“荒唐之语你也当真!还要拿它来挤兑我?” 沐晚说得相当认真:“你失去武功,在江湖上寸步难行,或许凭你自身的机智能够屡次化险为夷。但你师傅呢?苦儿呢?他们武功微弱,又是如今江湖上群起而攻之的对象,今后如何能够保全自身?” 郁千惆眼皮一跳,话语中不无担忧:“你言下之意,如今唯有万将军能保护他们?”先前他为元承霄之事伤了神思,没有想过如今江湖上到处在找下落,到处是师傅的敌人。而万将军此来目的很有可能亦是,只不过还未知晓是与师傅有关,若哪一天知晓了,会否也对师傅不利? 他无法企求元承霄能保护到他们,只因那费离一代医学天才,定也想染指。元承霄对别人冷酷无情,对他那俩兄弟可真是没有二话,毫不设防,此所以他才会…… 十七 绮念乱心火(2) 一经沐晚点拨,郁千惆顿时恍然而悟,怎不心惊!如果他还有武功,谅能保护到他们。可他非但失去了武功,命也不久。他一旦归去,就更无任何人能保护到他们了。 沐晚继续道:“你嫁与万将军,贺前辈便是其高堂,将军自会拼尽全力保护他们,不让任何人伤他们一丝一毫!” 确实,无论是在朝廷还是江湖,任何人都应尊师重道,万不敢违背常伦欺师灭祖,否则为世人所不容! 话是不错,可是郁千惆莫名的想笑,觉得荒唐无比,先前元承霄之做法已经够荒唐的了,不想他要将这荒唐的作法延续下去?他微叹道:“你复仇十年的心思,果然不能以常理揣测,这种主意居然也能想得出!不说男子嫁男子本就荒诞无稽,万将军声名显赫,外面排着队等她娶的女子多如过江之卿,他何苦要受天下人耻笑去娶一位男子!” 沐晚摇摇头啧啧说道:“你昨夜才刚说过,陈规礼教,不过往日旧俗,江湖之人,自当摒弃。怎地睡一觉就忘了?” 一提昨夜,郁千惆顿觉有股无形之力阻碍他气息运行,胸腔内又微微疼了起来,表面上装作无事人般淡淡地回:“不过是逞口舌之快,你也当真?” 沐晚道:“若非你本身豁达通透,不拘常规礼节,岂能说出这番惊世之语?” ……郁千惆接不了话,皱眉垂首,心里莫名的烦燥。 沐晚又微笑着转过话头:“那元承霄可是当着大伙儿的面娶别人,昨晚正是春宵一刻值千金,不知这会儿起床没?” 心口的疼痛骤然加剧,郁千惆下意识的抓住了胸前的衣襟,勉强吸气,闭目调息半晌,方睁眼定定地道:“我命不过百日,何必耽误人家。”他自己都不知道,话中所言之“人家”是指元承霄还是万岩?旁人更难以猜透。 沐晚话语悠悠:“对有些人来说,一日便是一年,百日便是一生。” 郁千惆心头烦燥达到顶点,霍然恼怒道:“你说够了没有?出去!” 沐晚微笑道:“话已至此,你不妨考虑一下。”语声中,不待郁千惆再次喝斥,已转身走出。徒留郁千惆一人怔忡的呆立原地,神色凄苦又悲愤,想起师傅和苦儿的安危,如今的自己竟是无丝毫保护他们的能力,实是比他自身性命还忧愁! 突然一道欣喜的声音自门外传入郁千惆耳中:“哈哈,小兄弟真的醒了吗?那真是大好!”郁千惆神思一收,转瞬挥去愁苦,神情自若的看向来人,正是万岩。 万岩奔上前来,欣喜无限地道:“小兄弟,你感觉怎么样?” 郁千惆见其面上并没有像沐晚说的那样有任何不悦伤心神色,心下一宽,道:“谢谢万将军又一次救了千惆,我没事了。”说着弯腰参拜,万岩已托住他手臂,满不在乎地道:“不必客气,小兄弟没事就好。” “万将军……昨晚……”郁千惆顿了顿,仍是想解释一下昨晚之事,却不知道怎么说恰当。当时他神思麻木,莫明的便做了那样解释不清的俗事。 万岩罢罢手,正色道:“昨晚之事算不得数,小兄弟不必记挂在心。” “对不起,万将军,当时我是糊涂了,不该当着大伙儿的面那样应承,害将军难堪不好收场。请将军责罚!”郁千惆眼睑低垂,确实满心的愧疚,不敢直视万岩爽朗的面容。 万岩定定的凝视着眼前之人,满面的憔悴之色,比上次在不夜宫时瘦了不少,昨晚抱他回来时就感觉身子轻若无物,止不住的心疼之色溢上脸颊,脱口道:“小兄弟,你若真为我考虑,不妨……不妨……”说到这里他停住了,叹息一声,没有再说下去。 郁千惆抬起头,满心诚恳:“不妨什么?将军尽可言明,千惆能做到的一定尽力去做!” “这……”万岩忽然坐到一旁的桌子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咕脑儿全喝了下去,也不管是昨夜的冷茶,喝到肚里凉到心里。 郁千惆一旁瞧着阻止已自不及。 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开口,一股诡异的气氛流淌在四周。好在很快这个难堪的局面被外来之人打破了,正是沐晚去而折返,进门便笑道:“郁千惆啊郁千惆,这会儿你怎地变笨了,你忘记我刚刚所说的话了?” 郁千惆心中顿惊,看见沐晚就头疼。 沐晚笑着向万岩作揖道:“万将军不好意思说,那在下就代劳了。” 万岩微微惊道:“你代劳什么?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沐晚笑道:“万将军想让昨夜之事成真,我说得可对?” 万岩堂堂一神威将军,竟被说得脸一红,呐呐地道:“你……你可别瞎说。”语声中,不自禁的偷偷瞥了一眼郁千惆。 郁千惆缓缓坐了下来,无语相回。 万岩见他良久都没反应,不免神色一黯,旋即又解释道:“小兄弟别当真,沐晚这人就喜欢开玩笑,开玩笑!” 郁千惆感觉脑袋犹如乱麻,心中惊愕与愧疚混杂在一起,搅成一团!如是沐晚所言当真,那昨夜岂非让万岩误会重重?老天爷啊老天爷,瞧自己都做了些什么蠢事!竟弄到如今不知如何收场的地步!他心内哀嚎,表面上更不敢答。 沐晚生怕郁千惆还不明白万岩的心思,补充道:“怎是开玩笑,万将军亲口跟我承认过,当初对‘小兄弟’一见钟情,怎奈有缘无份,只得强自压下这份情感。如今缘份到来,万将军自然不必再遮掩,理应坦荡说出这份情谊,才是男子汉大丈夫行径!” 万岩被沐晚一激,豪气上来,坦然承认道:“不错,我对小兄弟确实情有独钟,但……”他本想说的是小兄弟和元承霄两人那般纠葛,他绝不会插入其中当第三者。可如今,元承霄已另娶他人,那小兄弟自可再择良人,他怎么就不能执小兄弟之手,与子携老呢?尽管小兄弟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三月便是一生,对他来说已足够,哪怕是一天他都愿意! 若说先前郁千惆还存有侥幸的话,此刻万岩一开口,便是连半点转寰的余地都没有了! 沐晚笑道:“既是如此,江湖儿女,自当不拘小节。而千惆兄向来聪明通透,不比常人,想来也不会介意!” 万岩截口道:“虽则如此,但小兄弟若无此番心思,万某又岂是强取豪夺之辈。就算有此心思,我亦不愿趁人之危!莫再多说!” 沐晚变了脸色,皱了皱眉,脸上不解之色,终是没有再说下去。 倒是郁千惆如释重负,有心感激万岩的说辞,不致逼得他喘不过气,无其他办法可想,心中更加敬佩万岩的为人,只是……他觉得心口又微微疼了起来。 万岩瞧他脸色不对,担心的问道:“小兄弟,你怎地了?” 郁千惆勉强调匀呼吸,目光转处,落在沐晚那似笑非笑,神情复杂的脸上,实在不明白此人到底出于什么原因一定要撮和自己与万岩?眸中疑问明显,沐晚刻意避开他目光。他心思一转,本自紧抿的嘴角突然扬起一抹弧度,微笑道:“几日不见,沐兄倒是愈发的容光焕发,惊艳绝伦。” 万岩不由自主转头随着郁千惆的话瞧向沐晚,落在眼中的是一幅肤如凝脂,精致秀美的外貌,实乃上等,这点万岩毫不否认,先前就啧啧称赞过。 而沐晚突然被郁千惆如此称赞,脸上更是一片茫然不解之色。 郁千惆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接道:“我若要娶男子,自当娶沐兄这等郎独绝艳之人!哪能是我这般半死不活之人呢,万将军你说是也不是?” 沐晚与万岩齐齐呆住。 他们怎么也料不到郁千惆会说出这番话!转瞬将矛头掉转,直指沐晚,化被动为主动!而且他到此刻还有心情开玩笑,显然是未将自己生死之事挂于心上。 只不过在万岩听来更加不是滋味,小兄弟明明是将他推给他人,有强行作媒之嫌,也像是交待后事!心中之痛更是无处可遁……突地大笑道:“如果沐晚愿意,小兄弟也同意的话,我娶了沐晚又何妨!” 沐晚惊得目瞪口呆:“万将军,你……” “不知沐兄之意如何?”郁千惆微笑着看沐晚。 沐晚满脸通红,尴尬的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郁千惆只作未见,笑容依旧,并补刀:“看来沐兄是害羞了。”沐晚是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 万岩尽管心中愁苦难受,仍是止不住的再一次哈哈大笑,觉得小兄弟这反将他人一军的本事还真有一套——也正是这份机智应变,不由自主深深折服了他的心。 突有一人惊慌失措的闯起来,打破了让沐晚如斯窘迫的局面。 万岩微愠道:“怎么回事?进来也不敲门!” 这人极是慌张:“将军请恕罪,实在是有人……有人杀了进来!” 万岩道:“是谁这么大胆,敢在我府邸闹事!” “是……是元承霄!” 元承霄三字一说出,在场之人都惊呆了,尤其是郁千惆,笑容停在脸上,身子一阵摇晃都无法站直,神色惨暗,整个面容趋于僵硬。 “岂有此理!”万岩一拍桌子,瞧了一眼郁千惆,道:“小兄弟你先在屋里待着,我去会会他!” 待万岩走后,沐晚双手抱胸,冷冷开口道:“此时元承霄来访,恐怕你不想嫁也得嫁了。”他终于逮到机会可以反辱相讥,化被动为主动。 郁千惆失色的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惨然闭上眼眸,心内铮铮哀鸣——元承霄啊元承霄,究竟还要我如何做你才能彻底死心! 十八 满眼荒唐事 却说元承霄昨晚狂奔而出,发足了力,心智渐痴,完全无方向,亦不知奔了多久,身体的疲软逼得他缓缓停下来,茫然四顾,浑不知在哪里。天高云阔,秋风瑟瑟,心上更是如落叶般凄凉。此时,他才开始反思,为何要那般做?逼迫了别人,也断绝了自己后路。 他本就不了解郁千惆之心,此番无疑将少年推得更远! 在大家眼里,他能娶别的男人,郁千惆怎么就不能与别的男人相好了?何况,少年自始至终未说过一个字表白心迹!恍惚这几年来的一切都是他在自作多情,也确实伤少年太过! 他一路追寻,少年一路退避,不报仇已经是仁慈的极限,还要其将心剜出来给他吗?未免要求太过!少年的心伤,少年自愿背负几十条人命的承重,他可曾真正去感同身受? 他出身富贵,未受一丝挫折,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怎理解少年短短二十载便历经雪冻霜寒、挫骨亡心之苦! 他想了许久,略微想通了些,胸口疼痛未过,已比先前好受许多。这时候他才发现,不知不觉间,他竟到了万岩府邸外围!也许是心知所向,无意识当中,深层的潜意识带他到了这里。他在门外徘徊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进去一问清楚。 万岩手下自然瞧元承霄不过,没给他好脸色,元承霄又是狂傲性子,不愿解释半分,双方一言不和动起了手,这些人哪里是他对手,好在他亦知分寸,下手留有余地。饶是如此,万岩出来时已怒发冲冠,大声喝道:“元承霄,你负了小兄弟,如今还有脸到这里来!” 元承霄负手而立,沉声道:“你让他出来,我有话跟他说。” 万岩冷笑道:“你当这里是何处任你呼喝来去?!” 元承霄一字一句地道:“我并没负他!”我想娶的本就是他,若能娶的话——这一句话他没有当场说出,是想当着郁千惆的面亲口说给少年听! 万岩嗤之以鼻:“负没负他,在场诸人可是瞧得一清二楚!” 元承霄横眉一扫,毫不在意慢慢围拢的人群,傲然道:“他再不出来,可别怪元某硬闯!” “你敢!” 元承霄袍袖一挥,正待施展身形,一个声音叹道:“元公子,你这又是何苦!”转目一瞧,正是郁千惆的师傅贺瑞钦。他虽傲气,因了郁千惆之故,对眼前之人还是抱了相敬之心,当下抱拳道:“贺前辈,晚辈实是逼于无奈才出此下策,请前辈见谅!” 贺瑞钦抚须长叹道:“元公子,老夫虽不知道你和千儿的过往,却也看出你对千儿十分上心,为何又作出那等有悖常理之事!既已做了,还要来此地寻千儿,你让千儿如何面对你?” 这一番在情在理的话直将元承霄说的满面通红,一时竟反驳不了。半晌他才沉声回道:“贺前辈所言极是,所以元某此来是负荆请罪,请让千惆现身一见,我自会当面向他解释。” “他不愿见你,你便不离开么?” 元承霄默然不语,神色却异常坚决。 眼见劝说无效,贺瑞钦唯有一个劲儿摇头,亦无办法可想了。 万岩突然大笑道:“元承霄,看来你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你此来目的,无非是想着昨夜小兄弟应承之事是否当真。那么正好,你也来喝一杯万某与小兄弟的喜酒吧!”说着,他瞥了一下后面,郁千惆眼见藏不住身,缓步踱出,整个面容毫无血色。 元承霄激动的便要上前,却被郁千惆冷冷的话语所阻:“是的,虽说一切从简,但总要准备一下。元公子此来,不妨等到晚上喝完喜酒再走。” 元承霄整个人像被雷劈一般僵住了,颤抖着手指着郁千惆,已是气得话语都说不连贯了。 “你这话当真!”元承霄死死地盯着郁千惆,凄厉又不甘心的语声追问着。 郁千惆毫不迟疑的点头。 元承霄狂笑数声,连连后退,嘶声道:“好,好,祝你们百年好合!”说完,他一跃而上墙头,转瞬消失不见。 元承霄走后,郁千惆用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走回房内。一旦走入,身子萎顿,瘫坐在椅子上,良久都不动一下。神情亦是萎靡不振,跟刚才谈笑如风的样子判若两人。 万岩瞧得浑不是滋味,低低道:“小兄弟,刚才亦是权宜之计,算不得数,万不可介意。” 郁千惆缓缓回道:“两次当着大家伙儿的面这般说,岂能不当真!” 万岩吓了一跳,急急道:“万某是不想你被元承霄逼得如此难堪,配合着你演戏而已,可不是要逼你,你别误会。” 郁千惆语声如蚊蚋:“无论将军想怎样,此刻我无二话。” 语声虽轻,落在万岩耳中犹如雷鸣,惊得他呆愣许久,无法置信的眼神直射在郁千惆面上,见其神色一片平静,绝不像是开玩笑。眸子如初见般清澈分明,气韵是愈发的魅惑天成,正是他想放手偏要闯进他心房之良人! 万岩觉得手脚都无处安放了,在房中踱步良久,沉吟未决。 沐晚忽然牵一牵万岩衣袖,请万岩借一步说话。两人到得门外,万岩略为不满,道:“有什么话不能在小兄弟面前说?” 沐晚不答反问道:“万将军明明对郁千惆有情,为何不顺水推舟的应了呢?” 万岩摇摇头:“小兄弟明显是被元承霄逼得太急失了分寸……”他顿了顿,长叹一口气道,“万某不想趁人之危,更不想他将来后悔而怨恨于我!” 昨夜眼见郁千惆强自甩开他手独上马背,又自马背上摔落的那一刻,万岩便什么都明白了:小兄弟终究是不愿意的! 当时他满心的欢喜俱转成了满身的失落! 他自觉洒脱非一般人,十载征战沙场,刀头舔血,从不会为情感之事空自伤神,唯有身体的欲望才最最真实。却自遇到郁千惆时一切都变了,可以忍住不碰他,可以挥开绮念宁愿与他做兄弟去守护他! 到头来,还是勘不破…… 沐晚怔了怔,低低敬佩道:“将军果真高义……”他迟疑着,下决心道,“不过依那元承霄的性子,如若晚上还不见办喜事,必会再次来搅扰郁千惆。万将军如若为小兄弟考虑,不妨权且应了此事!” 万岩道:“可是……” 沐晚接道:“我还知道郁千惆私下担心他师傅与苦儿无人保护,而将军此来定也是为了,天命所至,必定不能刹羽而归!如若将军与他真能在一起,岂非可以名正言顺的保护他们,或是得到……” 万岩眼眸大张,豁然道:“你是说,贺瑞钦真的有可能身怀?” “不管是真是假,那些江湖人士可是在外面虎视眈眈,如若不是这两天贺瑞钦身边始终围绕着元承霄的人,或者将军的人,他们早就动手了!” 万岩沉吟道:“虽则如此,但……” 沐晚道:“将军不必担心!戏可以做足,不一定要真做而已。” “你的意思是?” “你们先假成亲骗过元承霄,以及外面那些人。之后你俩朝夕相处,又怎知不会日久生情?不过倒是委曲了将军……” 万岩略一沉思,毅然道:“也罢,我先向小兄弟说清楚,定不能让他恨我!”当下进入里屋,缓缓接道:“为了绝元承霄之念,也为了堵众人口舌,我愿意陪小兄弟继续将这场戏演下去!你……你可愿意?” 郁千惆惊讶的抬起头,心想此番岂不又欠了万岩之情?一时没敢应承。 万岩怕郁千惆心里仍有顾虑,又补充道:“不过你放心,既是做戏,便当不得真,我……我绝不会碰你!” 沐晚趁机道:“那元承霄可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之人,千惆兄要考虑清楚了。” 郁千惆颓然放弃了内心的挣扎,垂首说了一个字“好”。 本就是男人娶男人,也不宜过多宣扬与声张,况且一切又从简,只在屋外挂了两只大红灯笼,屋内备几桌酒席,请了几个将士。 时间太紧,衣裳也来不及赶制,只选了现成的差不多能符合两人身材的红衣,被安排在各自的屋里一番装扮。 郁千惆很快穿戴整齐,他身形本是修长,更因数月的中毒伤神,瘦得只剩一幅骨架,穿上喜服,若再盖上红绸,别人只当这新人身段苗条纤长,哪个还能分清楚是雌是雄? 两人只是假成亲,除了当事人与沐晚之外,再无第四个人知晓,连贺瑞钦都不曾告诉。是以这会儿的贺瑞钦实是很焦虑,看着郁千惆,很想再作一番劝说。 贺瑞钦道:“千儿,你可考虑清楚了,此乃人生大事,万不可意气用事啊!” 郁千惆很想告诉师傅只不过是做戏,让师傅勿担心,又恐多一人知晓,这戏便做不成。只得回道:“多谢师傅,徒儿已决定。” 贺瑞钦瞧着一身红衣的徒儿,容色之动人比起女子来竟也不遑多让!想必正是如此才会生出诸多事端,所以那清亮双眸常常悒色难掩,让人揪心——如若生得普通一些,是否不会有此烦恼了? 当真没有答案!心中不免暗暗叹气,却无能为力。 苦儿心里却在想:原来男子跟男子也可成亲,那我喜欢的人为什么不能是男子呢?——假若沐晚也是这番红衣盛装,应该也是一样的美吧?他忽然吓了一跳,心里被自己的这番想法惊到了,感觉唐突太过。赶紧挥开念头,不再多想。 十九 洞房花烛夜 大喜之夜,旁人轮番敬酒,万岩不免喝得有七八分。一来是心情复杂,明明知道是假戏,又不得不继续演下去,心中慨然有之,酸涩有之。二是他怕等下对着郁千惆时,会真的忍不住做了越矩之事,那就违背了初心,反而对不起小兄弟,让两人以后难以相处,是以迟迟不愿回屋。 旁人哪里知道他此番心绪,反而十分善解人意,眼见酒灌得差不多,齐动手吆喝着三下五除二将他推入洞房。 屋内红烛高燃,郁千惆满身红衣,红绸蒙头,正静静的坐在床边。 虽是做戏,但两人独处一室,万岩堂堂九尺大汉,此时也不免有些捉急。想伸手去挑那红绸,伸到中途又有些害怕,垂下了手。不得已坐回到一旁椅子上,执起桌上的酒壶,就这么仰天往嘴里满满灌了下去。 而此时的郁千惆心情更是复杂,不安地坐在床边,此刻也不知道如何排遣屋里奇异而尴尬的气氛。 时间缓慢而沉重的流逝,郁千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