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这是一只翻开剧本的雄虫
81 这是一只翻开剧本的雄虫 “亚历、亚历……亚历克斯……” 温柔的呼唤。 亚历克斯惊醒。身体里还残留着麻醉剂的效用,他清晰地感到自己的代谢系统正在努力排除最后一点药物的余韵。在完全恢复气力之前,一只手伸过来,轻柔地抚摸他的脸。 “亚历克斯。”那个声音担忧地唤他。 清亮柔和的少年的声音,熟悉得亚历克斯险些落下泪来。 他勉强撑起身,一个枕头立刻塞进了他身下。少年凑上前,白皙干净的脸离他很近,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睛细细地打量他,不肯放过他一丝变化。 亚历克斯的喉咙一下子哽咽起来,仿佛有什么巨物压住了他的要害,让他脱口而出的呼唤都显得格外辛苦: “安安……!” 他的雄主唇边多了一丝笑意。 “我没事。”阿德利安轻快地说,“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受一点?” 他下床去,亚历克斯的身体还不太听使唤,只能用眼神努力追随他。一阵波动的水声后,阿德利安很快坐回床边,拿着一条温热的毛巾,把亚历克斯的脸细致地擦了一遍。 亚历克斯感到自己全身光裸,原本被血粘在身上的衣服都消失了,干燥的床褥包裹着他。 阿德利安把毛巾biu~的一下丢回盆里,水花溅到地上,他也不管,还有点开心的样子,趴到亚历克斯耳边说:“我趁你不注意,偷偷给你擦干净啦。” 他抿着唇笑得眉眼弯弯,颇有些邀功的意味。 亚历克斯看着他,眼眶不受控制地湿润起来。他竭力睁大眼睛,视野仍渐渐朦胧,少年的身影轻轻晃荡着,恍若一个梦。他的梦像静谧午夜的月光一般温柔,潺潺倾泻下来,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这个吻似蜻蜓点水,有个小钩子轻轻勾住他,将他勾回了人间。 阿德利安捧起他的脸啄吻,沿着泪水的轨迹洄游,最后贴在他颤动的眼睑上。 “别哭。我还没哭呢。”阿德利安熟练地揉揉自家大型犬的银毛,“明明亚历才是更辛苦的那个……” 药效褪去。可以动了。 亚历克斯一把抱住了他:“阿德利安!” “嗯嗯……” 阿德利安感到他埋首在自己肩颈间的脸颊不安地、确认似地嗅来嗅去,温热的唇贴着他蹭。 ……却只有一只手臂环着他。孤零零的一只,紧紧圈着他的腰,像是要把两只手臂的力量都圈过来。 阿德利安把下巴抵在亚历克斯肩膀上,抚摸着他的背脊,在亚历克斯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了一丝悲伤。 随之而来的,驮载着冰山一角的,是无声沸腾的怒火。 “……好啦,”他笑着轻声说,“这么大一只,怎么还爱撒娇呀。” 亚历克斯仍抱着他不放。这位坚毅的战士哼哼唧唧的,又有了要哭的意思,他摁下哭腔,闷声说:“向雄主撒娇又不丢脸。” “嗯嗯,不丢脸,不丢脸呢……” 亚历克斯吸吸鼻子,老脸一红。 他仔仔细细瞧着阿德利安,觉得有点奇怪:“安安,你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是啊。”阿德利安叹气,“我变矮了。” 亚历克斯:“……哎?” “我一直没察觉到……还以为是军用品尺寸都很大的缘故……直到今天看到你,我才知道我变矮了!”阿德利安悲愤地说,“至少矮了有五厘米吧!?” “……噗。”亚历克斯摸摸他的脑袋,手掌富有暗示性地摁在他头顶。阿德利安虚着眼睛瞧他。亚历克斯笑了笑说:“倒不是这个不同。感觉……” 他又郑重地凝视了他半晌,迟疑道:“……好像更吸睛了?一眼就能看到,无法移开目光……” 阿德利安懂了:“我变帅了。” “呃……也不能这么说……不过安安本来就很可爱!” “你只是更喜欢我矮一点吧。” “……虽然矮一点更好但是高一点也没关系!安安别怕!你会恢复的!” “恢复……?”阿德利安问道:“说起来,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亚历克斯一愣:“哪天?” “就是,被抓来的那一天。” “……”亚历克斯的神情有些微妙的凝重,“你不记得了?” 阿德利安摇头。 “也是。你晕过去了。” 亚历克斯像是回忆起了什么,谨慎地观察阿德利安的神色,小心地说: “你引发了一个黑洞。” 阿德利安:“……你说什么?” 什么洞?? “黑洞。就是那个,就是你想的那个。”亚历克斯说,“很小型,很小型……但的确是个黑洞。我和亚伦先后赶到时,你已经昏迷在一个亚雌怀里了。尤利西斯就在你旁边。我们发生冲突,混战中,不知道是谁打碎了你的控制器。”他指指自己额角的位置,满脸自责,“打碎了一个,结果另一个不知怎么的也碎掉了。然后……” 他露出了心有余悸的神情。 “然后,你在一瞬间内……扭曲了时空。” 阿德利安结结巴巴的:“……哈?” “我不知道。我没见过那个场面,从没见过。亚伦猜是你被抑制的精神力骤然爆发,积蓄的力量密度极高,引力坍塌……总之你让时空曲率增大到了极限,周围的一切事物都以你为中心扭曲、变形、向你扑去……”亚历克斯斟酌着措辞,却发现无论什么言语都无法表述他的震撼。 他只好垮下脸,试图用表情让阿德利安理解他的语无伦次。 一番努力后,亚历克斯钦佩地说:“你几乎毁了整个舰队。” 阿德利安呆呆地指了指自己:“……我?” 亚历克斯点头:“对,就是你。” “可我什么都不记得,我一点印象都没有。我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阿德利安发现亚历克斯的视线停留在自己头顶。 “……不是吧?” 亚历克斯沉痛地点头。他看他的眼神更小心了,生怕言语会刺伤他。 “事实上……最先被黑洞吞噬的,是你自己。”亚历克斯艰难地说,“你……你……” 他说不下去了。但阿德利安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艾伯纳早就告诫过他,精神力的爆发会率先摧毁他的身体。 但同时艾伯纳也说过,现在的雄虫,一次觉醒和二次觉醒没什么不同。拥有‘将精神力外放,从而改变周边环境’的力量的雄虫……那是远古时代的事了。古老到虫族还未统一宇宙,世界中不同文化和种族百花齐放。 阿德利安的目光渐渐沉静下来。 他当初苏醒的时候,整个研究院都为之轰动,艾伯纳教授足足给他泡了三天营养液原液,才让他安然无恙地从一个婴儿长到了八岁大小。 按照他现在矮了五厘米的身高、身材比例却一如往常来看……他当时该不会只剩下个头了吧?? 阿德利安悄悄看了亚历克斯一眼,觉得他应当没有目睹那一幕——不然这只大型犬现在就绝不会纠结‘黑洞’,而是担忧他的安危了。亚历克斯可能只看到了开始的一瞬,看到他陷入黑洞,然后便疲于应对突变的环境。 “那你呢?”阿德利安问,“你是怎么……” 亚历克斯说:“我没受什么影响。那个黑洞好像只针对非生命物质,避开了所有雌虫……只是场面太混乱……我、我没能去到你身边……” 阿德利安安慰地揉揉他的头发。 无论怎么说,尤利西斯都在短时间内修复了他的身体,并且没让他感到任何不适。他手臂上至今未愈的大大小小的针孔,很可能有一部分就来源于此。这里还不是拥有设备齐全的研究院,而是资源、空间都有限的星舰。 这可真是了不起。 他所在的这艘星舰,构造奇妙,从设计时就不是用于运载兵力的。它的每一个细节都致力于让一个狱卒就能完成整座监狱的运转,尽可能让囚徒与世隔绝,杜绝一切人为刺激。其空旷的内里,究竟是在防备外部……还是在防备唯一的囚犯呢? 真奇怪啊。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的事情,东帝国却像是了然于心,早有预料的样子,好像还做出了预防。 房间里全部都是柔软质地的物品,似乎不只是为了防止他自残。 阿德利安与亚历克斯聊了一会儿。他家雌侍显然很想与他聊天,憋了一肚子话,说得越多,眉眼间挥之不去的阴霾便越明朗。 阿德利安笑眯眯地回应他:“原来一直看着我的是你们啊。” 他促狭的笑让亚历克斯有点不自在。阿德利安轻轻勾他的手指,“难怪我睡得那么香。” 就算在这里,也没有做过噩梦呢。 亚历克斯跟他详细地描述了自己的待遇。 有阿德利安在手,尤利西斯想折磨亚伦和亚历克斯简直太简单了。说到拒绝泄露机密时,亚历克斯的脑袋低下去。 作为军雌,他的选择无可指摘。但此刻作为雌侍,抱着疼爱自己的雄主,被苦苦压抑的愧疚便淹没了他。 亚历克斯深切地,感到了自己的卑劣。 他的行为无疑于背弃。他在那一刻抛弃了雌侍以雄主为先的义务,选择了履行军雌的责任。无论冠以多么冠冕堂皇的借口,他都……背叛了自己的雄主。 悲哀的是,哪怕再来一次,亚历克斯仍然会这么做。 而他的雄主却一如既往地抚摸着他的脸颊。得到的宠爱和包容时刻都在鞭笞着他,告诉他他做了多么过分的事。 亚历克斯想下地,但阿德利安把他摁在床上,他只好老老实实地在床上跪好,深深地垂下脑袋。 “请您责罚我。”亚历克斯说,“请您务必……严惩我的背叛。” 阿德利安轻轻叹息。他要是不做点什么,亚历克斯估计要一直内疚下去——就算受了惩罚,这次抉择也会令他铭记一生。 亚历克斯……原本从不会这么做。 他生性自由,不拘小节,恪守雌侍的规矩是亚伦钟爱的事,不属于亚历克斯。 但他现在跪在他面前,袒露自己的要害,祈求他的惩处和宽恕。阿德利安甚至不能告诉他我根本不怪你,因为亚历克斯需要一个原谅自己的理由。宽容只会使他更痛苦,唯有严苛的对待才能让他说服自己继续安心地陪在雄主身边。 尤利西斯…… 阿德利安咀嚼着这个名字,用后槽牙细细地研磨。 他把他的家人变成了什么样子啊—— “……现在还不是时候。”阿德利安说,“就先罚你戴罪立功。” 亚历克斯抬起头,下巴就被阿德利安捏住了:“回家再收拾你。”少年恶狠狠地说。 亚历克斯:“唔……” 阿德利安轻松地推倒了他。军雌小山似的身躯软软地、配合地倒进床褥里,让自己的雄主能趴到他身上来,享用他富有弹性的肌rou。 “我觉得啊,”阿德利安撑在他胸膛上,摆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成功转移了亚历克斯的注意力,“那家伙……他好像也不打算从你们嘴里撬出点什么。” 亚历克斯犹豫了一下。 “可能是仪器受影响、被摧毁了的缘故……他没有对我们使用那种手段。我们也很意外。” “那种?” “催眠?洗脑?反正是把脑子当面团一样翻搅的技术。”亚历克斯说,“跟尤利西斯的部队正面作战过的士兵都要接受精神检查。以防大脑里被动了什么手脚。以前有过这种先例,洗脑洗得太成功,直接篡改了士兵的意志。那个士兵记得从小到大的一切经历,但他以为那些都是他心甘情愿的潜伏行动。东帝国给他加了一段记忆,让他以为他是从小就被投放到西帝国的间谍……那个士兵被抓住之后,也没能恢复过来。在修改大脑这一块,尤利西斯是专业的。” 阿德利安警惕起来:“那你有没有可能也……只是你忘记了?记忆被删掉了?” ……被删掉? 他一怔。 亚历克斯说:“有可能。所以回去之后我得先做个检查才行……安安?” 阿德利安刻意忽视的记忆浮上水面。 他本不愿去思考这件残酷的事。 艾伯纳曾说过,他已经出生三十六年了。 三十六年前,那就是星历6337年。 阿谢尔呢?阿谢尔什么时候来到西帝国的?他是在边缘星系得到了康德的赏识,那是多久之前?好像是四十年左右。那就是星历6333,或者6332年。他出生的时候阿谢尔已经在西帝国了,还混得很不错。 据说早在阿谢尔当上元帅之前,曾因海马体病变导致记忆错乱,出现抑郁症和臆想症……切除部分海马体之后,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是那个时候吗?他真的……是因为海马体局部切除术而失去记忆的吗? 恰好切掉了‘阿德利安’,恰好把阿德利安忘得一干二净。 可阿谢尔明明还记得自己不是虫族,是‘人’,他来到这个世界,最先出现在……东帝国主星的研究所。后来才叛逃来了西帝国…… 这个猜测让阿德利安浑身战栗起来。 “安安?” “……嗯?”阿德利安回过神。 亚历克斯担忧地抱住他:“抱歉,我不该说这些,吓到你了吧……” 阿德利安摇摇头。 说起来…… 他从未见过自己这具身体的雄父和雌父。 斯科特告诉他,他的雄父在发现他是个死胎之后就丢弃了他,并且不打算认回——但他可是个预计能到达A+级的顶级雄虫啊,什么样的理由能让一个家庭在他确定天赋之后放弃领回他? 阿德利安或多或少留意过,他接触了很多雄虫,高等级的雄虫基本都见了个遍,生下一个死胎,或多或少该有点印象才是……可他不曾寻见半分蛛丝马迹,也不曾听见半点风声。 就好像他的雄父根本不存在,他真就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西帝国里找不到的话…… ——那东帝国呢? 这之中还有很多未知的细节,但阿德利安的思路却越发明晰起来。 他重新钻回亚历克斯怀中,含糊地说:“亚历,你说什么时候……能找到我们呢?” 亚历克斯皱眉想了一会儿,欲言又止。 阿德利安催促他。 他只好说:“这次的时间……其实有点长。大概是尤利西斯用了新的隐蔽技术……” 阿德利安明白了,以往亚历克斯参与的战事里,追踪到尤利西斯的速度都比这次快。直到现在,他们都没被西帝国找到,仍安然地航行在太空中。 “只是稍微多等一会儿,没事的,安安。”亚历克斯安慰他,“元帅不会放弃你。” 他后面说的话,阿德利安已经心不在焉、没听进去了。 是的,阿谢尔不会放弃他。亚历克斯是他的亲卫,很清楚阿谢尔办事的效率,连亚历克斯都觉得‘有点长’了…… 是什么阻碍了阿谢尔的脚步吗?有什么能挡住他?——帝国议会? 为什么? 刚刚的猜测,再次涌现在阿德利安脑中。 ——因为他出身东帝国吗? 他身边甚至有东帝国潜伏的间谍!在阿德利安看来是东帝国处心积虑劫走他,不惜暴露潜藏多年的伊希利,但在议会看来呢?接触了诸多雄虫,考进中技校,全国瞩目——却来自东帝国的阿德利安?议会会认为伊希利害他吗? 不会。 他们只会觉得阿德利安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营救……不,追捕他不是第一要务。他们肯定认为信息已经交接完成,再追过来也是无济于事,当务之急是及时止损,整顿内部……以及…… 阿德利安心里一紧。 议会可能原本并不确定他的身份,又警惕又舍不得放弃一个A+级雄虫,他苏醒之后一直很安分,哪里也不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给议会带来了‘他很听话’的印象。如果议会因此想‘反过来’利用他,再加上阿谢尔的作用,放任他自由行动也不是不可能……但现在他们也许认为这一切都是无用功。 这其中,有一个关键问题。 是谁泄露了他的行踪? 倘若如此,帝国议会心中的人选必定是阿德利安自己。但阿德利安知道他才不是。 那是谁?能是谁呢?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 既然这样。 只好暂且在排除‘援军’的情况下……孤军奋战了。 没问题。阿德利安想。并不是毫无胜算。 他还想不明白是什么在限制尤利西斯的行动,或者说,尤利西斯为了达成什么目的,才对他和亚伦、亚历克斯,都采取这样互相牵制的措施。尤利西斯有什么想得到,但又不想让他知道的东西……他知道了就会成为筹码、对他有利,还是说只是想制造闭塞信息的环境……又或者,这是在制造什么条件吗? 嗯……条件? 阿德利安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亚历克斯的断臂。 他很在意这个。 “对了,安安。”亚历克斯总算想起来,“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唔……”阿德利安慢吞吞地说,“因为我……我说……” 亚历克斯:“?” 阿德利安别过头去:“……我说我有生理需求。” 亚历克斯:“!?” 他看见自家雄主的脸上泛起一片红晕。 “我说非你不可……嗯……”阿德利安含含糊糊的,破罐破摔地说:“因为、因为很担心你,所以……” 他拿出一个乳胶小瓶:“然后……就送了这个,和你过来。” 亚历克斯接过来嗅了嗅,脸色顿时微妙。 “……催情剂。”他说,“……要用吗?” 有必要吗??亚历克斯觉得自己只要被阿德利安摸上几把就不行了。 特意送过来的意思……应该是,‘必须要用’吧? 阿德利安,嗅到了异样的气息。 异样,往往意味着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