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夜微漾相思雨伤 几笔后清风来访
七月流火,迎面的风也只得滚滚热浪。早耐不住的二爷已在路上盘桓多日,大暑之前归了账回家。隔壁院儿虽然自矜大约不欲显得失礼,既然意书回了家,暂避多时的拜见仍提上日程,奈何上门几趟都恰恰错过。 二爷倒也不至于故意,又听得房里人报说来过,这一日的请安便提前同明阳告假,在屋里等着。可喜两人只消一眼即明白彼此心意,当着家下和和气气探了病敬了茶,好歹终于完了礼。 过了一日白夫人又来了,她是惯来的温情脉脉,既然意书回了,少不得添上日子,三五天总要走一趟。意书心里倒无不可,却因近日正核着账目,又有外头铺子里生了三两个新主张,十分用心起来,等对着家主子,不免就怠慢许多——再说太太自己新欢旧爱两头忙,哪儿就真差了他?这餐饭用的就没甚滋味。 一时午歇,意书先辞了女娘自己进了内间,桌边架上原有不少稀罕物件,琉璃珐琅也是常有,不过俱都先时陪来的,后有主君或赠有白瓷,长亲所赐彩绘等,大都是这里的喜好。因他没什么偏爱的,终究渐渐换了干净,屋中更加没留什么闺中的样式。 跟进来的芷蘅就见他一人卧在床榻,身子扭股糖般不住的烦闷,脸虽盖着雪纱帕子,只瞧里头仍旧闭着眼直呼气,一点儿也没有安歇的样子。白夫人于是靠过去,半哄半劝的:“先不是说,想学着写两个字的?”少妇又推推身边的男子,瞧着那桌上零星笔砚物事问道,“如今可怎样了……还用我再替你寻几册略简的书否? 男子反更加恼了,扯下纱帕斜着瞥她一眼:“哪里就有写了”,又闭上眼假做要睡。一边的侍人倒是走上来打扇,茵陈拿手肘推了推女主子,往那架子上玛瑙盘子边努嘴。 “果然没几个。”白夫人踱到那头翻册子,眉头多少就随着闲话皱了起来。心情既差天光亦不好,意书也只是在一旁翘着鞋子,偶然自己也挥两下扇,发髻透出懒散:“本来深居内宅,若要天天用这个功,还不是显出我多事。” 芷蘅卷着册子转回来,拿书册就敲他额头:“偏就胡说……或是想同我告状来?”意书突然气了,一下转到床里,想着念着差点落下泪来:“我何曾说谁,光是白有一两句,你还不是也要斥我不安分。” 白夫人听出了些许意思,却只凑过去拍一拍卧着的人:“罢了罢了,盖因我的不是,总要考问功课似得,才惹得你恼。”她软着声音且笑且说:“既这么,不拘账册书本,端看你愿意瞧哪个,一例都听郎君的可好?”意书咬着牙干脆一骨碌起了身,嘴上也放肆不少:“又说是我恼……想别处之人再好没有了,独我一个整日胡闹,总得娘子哄着,怪道要说没规矩。” 芷蘅噎住,一时无旁话可劝,要拉他衣袖,却叫人挣开了。意书仍旧一人,扒着高椅端坐,背着身抓着自己衣摆,确是没见回头。白夫人又落在后头,只好不厌其烦的叫人:“……今儿到底是怎么,一句两句总要刺我?” 意书本坐在那里,说着说着面向墙壁渐渐抽搭起来,吓的白夫人紧赶到他身后抱着:“是阿父写了信来,叫我总不该出去的,寻常不得在外头……又说午夜了还叫父家jiejie送回妻家,怎么都不成样子。”夫侍一时又转过来直哭,“向来是如此,天底下唯有我是不好的。”意书向家夫人抱怨道:“我家里时,光要提铺子商货便是钻营……现虽来了这里,要再多写几个字,传了那儿去益发说违逆。” 芷蘅原揉着背哄,等着说完却冲着他笑:“我原还怕家里哪处不谐,倒不曾猜得岳家。”意书越发红脸,只贴着女娘多少潮湿的肩窝,闷不吭声了。白夫人又挖出来人,哄着他擦脸:“阿父白说几句,哪就至于了。” 瞧着意书瞪人,芷蘅又填补道,“再你既归这里……我和你主君说了可以,自然可以。若来日那边有话,只管推说是我。”白夫人捧着他散乱的发髻重梳,刚避出门的茵陈只当没有自己,立在一旁悄声伺候水盆簪钗。 芷蘅瞧着前头剩眼眶一点红痕的夫侍,哄的再接再厉:“不提旁的,明阳可曾说你?”意书便摇头,朝着书桌下那巨大的四卷荷叶洗指了指:“那儿呢,先时送来的。又说一时学的好了,再把殿下那儿一个粉青龙泉双鱼也给了我。”白夫人拉着他手,玩笑的指着自己:“既如此,想来全是我催逼,才叫郎君不爱学。” 身侧郎君才终于有了笑模样,不好意思的揉着桌上镇纸,又摇头道:“原是我怠懒,早也没抹几页纸的。”芷蘅自然哄着他写,一时又取了册子,茵陈替他挽上袖子,又忙铺展雪浪宣纸。意书难得高兴地捡起笔砚,由夫人亲陪在旁磨墨相伴。 下了笔又是个新样玩笑,芷蘅此刻才知,原来这屋里还有个真真切切不会的。原那两个,比武斗文,上马下街,哪儿都来得。白夫人从没想过,还留这个,盘账经营那样一把好手,竟是个真的只会“抹几页纸”的郎君。 若说字倒没有什么错漏,只是也过于难看了些,横平竖直都有些艰难的。芷蘅差点儿要破功,一旁的茵陈却走上前换页,捎带狠狠捅了她一肘。白夫人抬个头只见坐着的郎君努力扁着嘴巴描红,后头的小侍却瞪着眼睛威胁她不许取笑。 ——我哪里像是那么个人了! 虽然这样,白夫人仍然努力凑过意书身边,手掌贴着郎君拢在手里教,一笔一笔按着红帖往下走:“这是长久之功。别家公子,多有不会的……也无需紧要想着。”意书手心出汗,支吾半天还是小心翼翼问到:“殿下可是极擅的?那边也有一手丹青……原是我不足些。” 奥,在这儿等着呢。白夫人挑起眉毛,把人拉回榻边。果见郎君紧握着拳往后藏,芷蘅偏去拆他掐着手心的指头,平展的掌心果然都是月牙一般的几道血痕,她用力按了按,直蛰的人往后缩……出息。 芷蘅紧抓着那汗湿的两手,不许他动:“你自己选,今儿是狠狠打这手,还是脱了衣裤,叫我罚你后面?”眼前的郎君扁着嘴又红一回眼眶,委屈的说不出哪样,嘴里含糊辩解:“便是哪儿错,也叫我知道……” 白夫人只冷着脸把侍从打发出去,把着他左手指尖,先几下抽红了掌心,磨着那中间的血痕斥责:“你愿学也好,就是不爱弄了也罢,谁又会挑了?哪里学的这样折腾。”意书冤枉的把拿手抽回去,小心的往上呼气:“我……我也,不小心的。”芷蘅却不曾展颜,索性直接说开了话:“你什么心思我是不知道,可是也不曾亏待过……若真想往后都自己来,就这般管管账也好,明阳也喜欢的。” 这话说的意书直跺脚,逼着人凑到夫人耳边嘀咕一阵。郎君一时又说一遍心想,只把双手自己揉着,开口带一点赌气的:“当日还说疼着,就是真要去海上也没什么……如今又说由着我自己。”芷蘅也学着他赶到话头,隔着衣裤往他身后拍打,戏谑的逗弄:“你再是这般,我今日就真去退了那船也罢。”意书果然惶急的拉她袖口,眼巴巴的瞧着。 最后郎君也只得拉开衣裤,依着妻主乖乖趴着,嘴里仍求到:“都说好了的,可要留着那船……”芷蘅就手拍那两瓣,一时抽得它们颤巍巍的:“只提这个才乖些……该换别的打重些。”意书闻言就要躲着巴掌,直等到妻主捉了双手,整个人压在腿间才安分。芷蘅只得推了推裤子,加重了些抽那腿根,取笑的训斥:“若等出了海,一时说起,却写几个字都难相宜。到时是你柳公子能有脸,还是我做夫人的能有?……晚些我给你放柄戒尺在这儿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