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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南地的秋冬时节惯常受惠风偪促,来得迟缓,去得迅疾,只一昼夜就能见山头灌绿。除却造化之功,俗人的苦功亦见奇效:回到南疆,谢拾扎入府藏潜心钩沉,春祭亦在焚术主持下渐有雏形,待她于故纸堆中闭关苦修得昏天暗地爬出来,春光已大好了。 教王鲜少露面,岁首已撤谢拾随侍一职,早晚只令青芷长老送递公文。三十六部族老多半嚼烂了南地戏文话本,三五成群地构想了董、梁僭位的桥段,有几个本子更为离谱——离谱得教人不敢说,但这“不敢说”之辈中不包括谢拾。 妖女百无禁忌,听了底本,再掺点酱醋,轻而易举拼缀成段,横竖是给教王的枯燥日子加一撮佐料。 双城边饮汤药边听她讲述,顾忌青芷堪称精彩的脸色,及时截住越来越不正经的风言。他这教王做得不易,凡事入耳后必经沉心思虑,静养多日的滞闷散尽,几乎等时明白了缘由:“他们是以此诫我,两任教王均为伽罗族人,焚术与我族关系密切,日后恐有波折。” “做教王就够人愁了。”谢拾塞来一块雪花酥,堵在汤碗与卷轴中。 教王在南云时一再破戒,进而自咎日少,终到戒律全无。他吃糖食似匠人琢玉,慢工出细活似地含去糖块的边角,指甲盖大小的也能品味很久。她看了会儿也看不出吃糖有什么趣味:“他们也就只有动舌头的出息,小药师要是连这都应付不了——青芷长老会先让他愁成少白头的。” 青芷:“……谬赞。”他看向她,着实对这与前教王形似神异的小辈观感复杂。 谢拾从容地迎接他的打量,双瞳伏藏毒牙,测探观者来意,再对症下药地注进毒液迷惑人。她朝向青芷,问话突如其来,却直指双城:“还能拖多久?” “谢拾。” “阿茴都与我说了。而你……” 面具将属“双城”的一切尽数封堵,支撑着一个不负众望的“教王”。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叩击案沿,以雍容和缓的调子震碎双城本就脆弱不堪的掩饰:“还能拖多久?几年?还是……月?” 谢拾语速极慢,虎视眈眈地侯着青芷的反应。长老听闻“月”字时隐露不忍,她当即撤回罗网,向下叩击的手却卡在半途,竟呆愣下来。 她的神情叫人惶怖,虽在赤裸呈现之前被死命按捺回去,却未能防住双城。他为之触动,憬悟谢怀安“不及十之六七”绝非无稽之谈。 “多则一载,少则六月。”他不顾青芷示意道,“好在尚能一睹新教王之丰仪——” “砰!” 同帐幔一并砸下的还有一句低吼:“新教王?哪来的新教王!?新教王……爱做谁做,我死也不会顺你心意!”他狠狠一抹脸,同来时一般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 双城拾起焚术丢下的教王令,擦去蹭上的灰。他把令牌勒进掌中,平静道:“我去寻他。” 焚术每有不虞就缩回药谷捣药,朝夕相对十一年,双城不会不知。倒春寒的时候,风少沧凉。他状若无事,而反噬之苦未得缓解,终竟恍忽,是以谢拾追来时他未走多远。她步调匀停,仿佛只是恰巧同路,候在药谷外没有进去。 谷里的药师这回倒没捣药。 案上叠着一大摞文移,焚术半个人掩于其后,执笔不停,着意在字里行间消解满腔淆乱。 双城不言不语旁观数刻,提笔修正不甚完满的处置。 “有劳教王费心。”焚术咬牙,重重顿笔,“……要是谢拾不问,王——你为何就不信我已能面对这一切?谢拾可以、青芷长老可以,独我不能!?” 他掷笔站起,声量渐渐高扬:“十一年了!你什么都瞒着我,兄长是怎么去了中原、族人为何活不过天命之年、还有你……这一切,你从来都只瞒着我!” 双城紧握宣纸一角。 “说了又能如何?能可逆天改命?能可弥补昔者之憾恨?能可让我族民颐养天年、享含饴弄孙之乐?”他慢慢道,“皆不能。除予人伤怀,别无他用。” “可是……” “三十六族各有私心,南云五族左右环伺,侧闻新君或有事于南疆——情势如此,故旁人名之‘教王’者便不可有失,是以不便相告。”他尽量平淡地道,“我一贯行事武断,置他人意愿于不顾。你既成立,何事该做何事不该做自有分寸,从今往后,我不会横加干涉。” 焚术哑口无言。他将笔端浸入笔洗,抵着内壁磨蹭,快把毛锥折腾成秃子:“那为什么是我?是因为你愧对兄长?” 双城:“是也不是。我的确有愧于焚邪,而为了放下愧疚——我将之强加于你。其二,你少时蒙三十六族老养育之恩,他们纵对伽罗多有忌惮,也不会轻易反对我的决议。不必敬我信我,我这十一年的所作所为无一不是别有用心,你亲近我一分,日后便会善待伽罗一分。” 焚术面色惨白,没有打断他。 “青芷长老是前教王之股肱,知我甚详,我予他信重,他予我忠悃。至于谢拾……睚眦必报,与谢家家主有旧,要她为我驱策,只可动之以诚,我予她所求,她亦予我所欲。但药师焚术能予我什么?我算计来的情谊?急躁莽撞、喜怒形诸色,你只予我无止无休的烦虑与悔恨,这便是我内心所想。” 焚术讷讷无言。 教王今日的面具为玄铁所制,春辉落上,骤化雪光。他像自一场迟迟的梦中惊醒,醒来是风雪交错,冻僵最后一点孺慕。 他沉身一跪,行南疆大礼:“焚术乞王赐教。” “何谓教王?体族民之悲欢,守南疆之安乐,绝兵燹,繁生息,不得囿于私情,不可任性使气,而诸多无奈,也需一人承担。”教王已感乏累,“数年之前我曾有一问,而今我问最后一次:伽罗焚术,可有成南疆教王之决意?” 他伏地叩首:“敬受命。” …… “想不到,王还挺会哄孩子的。” 双城甫出谷,便遭谢拾戏弄了一句。 她傍着山石,一双天足莲花般在清溪中撩逗水波,莹彻的水光将雪肤濯得柔亮;双手灵巧地编着鸦发,复拈花作簪,照水顾盼,怎么都不像是称焚术为“孩子”的年纪。 “我记得焚术与你同岁。” “吾王,与女子说这种话,可是要遭她记恨的。”她轻快地跳下来,把一朵花搁在他掌心上,“在我眼里,他就是个不识人间疾苦的孩童,让我没法太狠心呢。你不也是狠不下心说出焚邪的下落?” 焚术这趟来得蹊跷,双城便知是谢拾手笔,但她总能一再出他意料。“你又想做何事?” 她越来越喜欢他的识趣了。 “两件不足挂齿的小事,但非得由你配合我。”她虽说“小事”,却很感为难地托起腮,“听说府库里藏有仅供教王参阅的蛊毒咒术,我要送人一份大礼。唔……新教王嗣位之日,我还想邀一人观礼,就这两件罢。” “做为回报,我会不遗余力助你活到诅咒破解的时候。”她接着道,“你该感到荣幸,我这一辈子也就做一次亏本买卖,从前没有,往后就更没有了。” —— 偌大空庭,一月,一人,一桌,两盏清酒。 谢怀安将桂花酿温过数遍,兀自心疑,究竟是少年无知,还是韶华欺人。 酒液澄清,描着人面:翠羽般的眉,曜石般的瞳,饱含毒汁的唇。一瓣琼花恰缀在其上,花香郁馥,浓中生倦,倦中滋凛冽,凛冽中蕴杀机绵绵。 绵绵杀机随一人到来烟消云散。 他回首时已复归故态,君子如玉,光风霁月:“阿拾。” 谢拾除去乔装,混不见一路风尘仆仆的劳顿,从后环住他的颈项:“我没有来迟吧?” “并未。我刚命人置备小食……还有寿面。” “欠了我三年生辰礼,一碗寿面、一杯薄酒、几碟小菜就想打发我?” “那你想我怎么‘打发’你?” 谢拾夺去他的杯盏,坏心地摸出一壶烈酒。她将酒与唇一并送上,烟视媚行,嬿婉动人:“为我上一次妆,怀安。” …… 青丝交叠,绫罗委地。 谢怀安为怀中的谢拾施妆。 扇形花钿下是两弧色如雨中远山的细眉,丰韵逶迤,足引sao客诗情。眼角略施朱粉,却不抵情浓时的胭脂红,他心随意动覆上她颈后的痕迹,那抹红便又添了勾魂摄魄的水润。 她长睫乱颤:“你——说好不许闹我的!” “我情难自禁。”谢怀安勉力唤回一分自持,勾画眉梢。 谢拾幽怨地道:“我这几日本就不快活,你还惹我……” “怎么?” “还不是双城?我和那药师向来龃龉,他竟要我帮他拉拢三十六部族老!阿茴jiejie又做了新嫁娘……” “哦?几时——” 月牙梳从她顺滑的发间坠下去。 “从未听我提起阿茴的谢怀安会问我‘阿茴是谁?’,只有一个人,一个从南疆来到南云的人会问‘几时’,我说的对么?” 镜中的女人娇娇弱弱地弯着唇,无动于衷地一睨锁在她咽喉处的手掌。她非常快活,快活得整颗又臭又烂的心都在胪欢高唱。 镜中还有一张脸。 一张艳丽至极、瞬息取人性命的脸。 仿佛上天独予他怜宠,会萃人世间诸种锦绣雕琢这张面孔;又仿佛上天独予他不幸,使这种美成了天地不容的邪物。 这人用同样蛊惑人的嗓子笑了一声,懒散而生万般风情,令人酣然深醉:“我低估你了。” “你坏了这妆呢。”谢拾自顾自地一嗔,挑了口脂细细地抹上。她拉开他并未收紧的五指,回身把残存的胭脂蹭上他的嘴唇,仿佛下一瞬便能为他去死。 “你和你弟弟一般不解风情。是你赠我新生,是你教我安身立命,你明知道……我除了你什么都没有了,又怎么会在乎其他人……” 谢拾眼波温软,配着妩媚柔弱的妆容,很似痴情的丽娘。 她的一切——针法、蛊毒、剑术、媚人的手段、欺人的伎俩,全是他的。他了解她说谎时的小破绽,一如她了解他——不会为她的伪装迷惑,放纵欲望,也绝不会溺死其中。 他轻柔擦去稍溢过她唇线的胭脂:“阿拾,我不喜你对我撒谎,但无妨,我可以当作是你我之间的情趣,可你不该惹我不快。” 谢拾被迫抬起下颌:“我何德何能,能惹你不快?” “在我面前,你竟敢心不在焉哪,可恼得很。”他揉弄她的唇瓣,力道由轻及重,终至蹂躏的地步:“双、城,我很久没听到他的名字了……乍然听来,甚感怀念,可绝不该是由你提起他——用这两个字提起他。” 焚邪摁住谢拾左肩一推,她重重撞上侧壁,一阵眩晕。 “我到底是哪一点不及叶双城?”他困惑自问,“十数年前如是,十数年后亦如是。你说这是何故?” “他比之你……也没什么过人之处,更傻、更愚、也更招人恨罢了。”谢拾身临危境,反倒更放逸恣肆,“南疆教王只有几月可活,我得早为自己打算,比起忠于一个将死之人,胜券在握的谢家家主当然是上选。我只会……和你一起下地狱的……”她瞳子中云雨霏弥,由薄转浓,妖气与水泽轻柔而无情地网牢他,“你敢么?” “阿拾,你总是学不乖。”他戏谑地一挑眉,湿润的手心顺着她面庞轻抚,“我教过你,别用我给你的东西来和我讲条件,而你……” 谢拾被他丢上榻,全身抽疼。焚邪便坐在榻侧,衣袍松散,露着半边肩膀、瓷白健实的胸腹。他认真地品鉴这个曾不堪一击的小姑娘,目光天然地蕴藏惑人秘咒,与洵丰二年待谢怀安时无何不同:“……你刚刚惹恼了我。” 谢拾朝他爬来,温驯跪在他脚边。 “错。”她朱唇半启,衔起一束发,“这才是在惹恼你。” —— 谢怀温在佛堂中等了很久。 夏夜蒸暑,溽热积存到极致,哗啦啦地蒸出了一场暴雨。发疯的雨点似铁丸砸在檐上,恨不能砸出数千个窟窿,他枕着蒲团念佛,不由和屋檐一般担忧莫测的命运。经文念过几遍,他已对谢拾的到来不抱希望,木门那里却突地撞进一个“半人半鬼”的东西。 说是半人,缘此物确还有个大致的人的轮廓;说是半鬼,缘“它”半爬半膝行的姿势,恍如水鬼出世。 他举灯一照。 这水鬼长着谢拾的脸,煞白的脸、殷红的唇,浓烈到惨烈。她只罩着外袍,里面——他震得魂不守舍——里面什么也没穿。 谢拾对此却不在意,她歉然地冲谢怀温张开满是污泥的手,表示不是故意误了时辰。而她不能全用手势达意,眉头一皱,磨出快辨识不清的两字:“秘卷。”哑而软的嗓音也只能令人想起勾栏里诸种孟浪之事。 谢怀安给自己几息收拾心绪,才以对待盟友的口吻道:“你先说你的条件。”谢拾嘲讽地一撇嘴,他顿悟“说”于谢拾和他都是件难事,取来抄经的笔。“‘写’吧。” 谢拾在他手心上写着蝇头小楷,第一行是这一月的解药所在处,下两行是她提的条件。 笔尖所及,麻痒所生,他待她写完当即远避,隔空丢来一沓书信:“你我两清了,后会无期,我以后不想再看到你。” 她拉开半坠的“衣服”,把东西护在胸前,那样子没法看,说“伤风败俗”、“寡廉鲜耻”都含蓄得过头。 谢怀温忍无可忍,甩来焐得发霉的旧衣。她既得逞白得一件衣服,也收了那副凄凄惨惨的鬼样,拨出一头湿漉漉的发散在身后:“谢了。” 谢拾彳亍地挨到门槛,他不由喊住她:“你且等等。” 佛堂里杂物堆迭,尚有不少陈年老物,埃尘端的呛人。他好不容易捞出把伞,灰头土脸出来,人已不见影踪。 天顶沉沉欲坠,雨势依旧瓢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