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4 楼梯间与苹果
这夜梦里,奥夏托斯的楼梯间变回了修缮前的模样。尘土与木料受潮后的酸味在空气中混合、翻搅,年老的榉木楼梯只要踩上去,哪怕不动都会吱呀作响。 塞莱斯提亚从十五层最底下往上看。艾希礼正站在楼梯转折的平台上,一只圆润饱满的红苹果滚落下来—— 咚、咚、咚…… 停在她脚边。 他背后就是落地窗,午后的阳光像一桶打翻的金色颜料,粗暴地泼了他一身。她看不清他的神色,被刺得眯起眼。 ——「把戏」重现了他们记忆中,在奥夏托斯初次面对面的场景。 - 那是塞莱斯提亚进入法塔后的第一个月。 这里的气氛与学院截然不同,走廊上迎面而来的法师不论是否认识,都会掏出零食塞给她,有的还停下来鼓励两句,仿佛达成过某种共识,要保护珍贵的幼苗健康成长。她猛然间获得太多纯粹的善意,经过一个月依然无法习惯。 奥夏托斯螺旋共二十一层,缺乏锻炼的法师们能走传送阵就不会使用自己的双腿,楼梯间因而成为塞莱斯提亚专属的近路。虽然要花去一点体力,但速度反而更快,毕竟无需应对年长法师们过剩的关切和投喂。 这天她急着去十六层的资料室,一口气爬了七层楼,快到时眼前突然发黑。她抓紧扶手稳住身形,大口呼吸两次,不等视力恢复就要继续。 “——别动,当心脚下。” 隔着一段楼梯,传来清越的嗓音。她认出这声线,抬头望去。两年没有消息的艾希礼站在那里,逆着光,依稀能看到长发披散的剪影。 四下无声,只有苹果一下下敲打台阶,最后落在她脚边。 艾希礼先动了。他走下两级台阶,偏离了光源,于是塞莱斯提亚终于能看清他现在的样子:垂着缎带的女式衬衫,束腰,半身裙……乍看和她三年前见过的少年判若两人。 他化了妆,五官更像那位海狄丝夫人,眼角眉梢的神态也生动许多。 她几乎在这份惊心动魄的美丽中忘记时间。 “好看?”艾希礼停在离她只有一个台阶的距离,笑吟吟地问。 她点头,心跳快到发痛。 ——艾希礼真的在这里,在奥夏托斯。她的目标、对手、终点线就站在眼前,假以时日,她很快就能和他正式较量一次…… “那是当然,”他自满道,“我所有的时间都用在这上面,不好看可说不过去。” 塞莱斯提亚隐隐觉得有些事情不对,却说不上具体哪里不对。 “你的研究怎么样了?”她问。 “可移动式空间传送吗?还是便携储藏……” “时间魔法。”她轻声打断他。 “你还记得那个呀?”他语气中含着一种置身事外的怀念,“放弃啦。” 艾希礼弯腰捡起苹果,检视上面的磕痕和污垢,不乏惋惜地叹了口气。在他叹气的这两三秒间,至少十几个魔法阵从他手心升起,以苹果为中心交错旋转,rou眼可见地将它修复如初。 ……不,不是修复如初,而是逆转——他就在她眼前,轻描淡写地逆转了苹果的时间。 艾希礼把苹果放进她手里,双手捧着她的手讨好地摇了摇,“这是我几年前自己偷偷做的,不算合法,而且也很久没用过啦。现在给你看了,苹果也给你吃,别说出去好不好?” 塞莱斯提亚的指尖感受着苹果光滑的表皮。片刻之前,它还沾满灰尘,坑坑洼洼地躺在她脚边的地上。而现在,它被时间的法则赦免,没有任何代价…… “是有什么外力阻挠吗?你告诉我,我说不定可以——” “没有,”艾希礼摇头,“我不想继续做,失去兴趣了,就是这么简单。” “……就因为这个?” “就因为这个。” “你明知道只要继续下去,就能打开前人未至的维度,这个时代的魔法将进入新的纪元……!” 她这句话说给任何人都是不折不扣的无理取闹,可她面前是艾希礼,他们彼此都明白,这是一句多么有理有据的质问。 三年前,校医院病房里,他能对着初次交谈的她主动聊起未来的研究方向,讲到一向被认为是无稽之谈的时间魔法,眼里的光让原本疏离的神色都带上温度。 那是他的梦想,以他的能力绝非遥不可及,现在他却说失去兴趣。塞莱斯提亚失望之余,还觉得有些可笑。 “并不是只有那一条路,”艾希礼分辨出她眼里的失望,急忙跨过最后两级台阶,半蹲下来看着她的眼睛解释道,“我只是、我想花时间在别的地方……不想再攀那座山了。以后还会有别的……” 不会有了。她当然知道,时间魔法本身并不代表什么。可她越是看进艾希礼眼底,就越难忽略他的改变。三年前的他眼中有梦想、有目标,而现在…… 只有虚无。 她抽回手,把苹果还给他:“抱歉,这是你的私事,我问得太多了。” “不是这样……” “我还有急事。啊,谢谢你刚才提醒我注意脚下。” 她朝他礼貌地点头,绕过他向上走。快要转过楼梯拐角时,艾希礼轻笑一声:“不用谢,也别多想,我主要还是担心你踩坏我的苹果。” 他声音干巴巴的,听起来攻击性加倍。塞莱斯提亚想不明白这人怎么一会儿一个样子,但冷嘲热讽的语气总让她想起一些不愉快的回忆,连带着此时说这句话的艾希礼,也开始令人烦躁。 她没有理他,径自往十六层走去。 - 塞莱斯提亚捡起脚边的苹果。 七年前,她其实没有看清苹果在被复原前,摔成了什么样子。梦境读取他们双方的记忆,补完了很多细节——她手里握着的,是当时艾希礼眼中的苹果。 它实在凄惨。红润的颜色被灰尘弄脏,饱满的皮rou被楼梯台阶的棱角磕掉,有些地方还深深扎进木刺,香甜的汁水像眼泪一样在撞击中迸发,却似乎清楚无人会为它拭去,因而不敢肆意流淌。 她捧着那个伤痕累累的苹果,拾级而上,去他身边。 他们进入梦境不过数十秒时间,艾希礼却像已经等她很久。他张开手臂把她和苹果抱进怀里,抱怨道:“它好丑。” “你漂亮。” “它黏糊糊的……” “你可以哭。” “早看出你没吃饭低血糖还敢爬楼梯,给你个苹果你都不要,你这人怎么这样……” “我现在要,不还给你了,行不行?” “……不行,换个好看的再说。” “我就要这个。” 艾希礼故作别扭,“那行吧,那就勉为其难……” 塞莱斯提亚推他,“少得寸进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