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雷雨之夜（下）

    谢苏尧下楼就看见沙发上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正乐不可支地晃来晃去。

    于是，他鬼使神差地靠过去在林灿头顶薅了一下——

    上一秒还笑得东倒西歪的人，就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定住，看向谢苏尧的眼中，大为震惊。

    心中浮起不易察觉的不悦，谢苏尧僵硬地收回手，绕到旁边的沙发坐下，仿佛刚刚什么也没发生。

    林灿伸手捋平被谢苏尧拨得乱乱的头发。他和谢苏尧有过更亲密的行为，可这种在情事之外的无厘头亲昵，不管是从哪个角度看，都显得诡异。

    这是一个不含任何挑逗意味的，单纯表示亲近与喜爱的动作。就像傅司川常常对他做的那样。

    想到这里，林灿偷偷脸红起来，他把抱枕拽到胸前，掩饰性地把下半脸埋进去，只露出黑黝黝的眼睛。视线落到不远处始终黑屏的手机上，又黯淡一瞬：小川哥怎么还没有回我消息？是在忙吗？

    谢苏尧在旁边坐下后，一直用余光观察林灿，看到他像只鸵鸟幼仔埋进抱枕的样子，心里的不快立马烟消云散。谢苏尧瞥了眼花花绿绿的屏幕，控制着愉悦的心情不外露，声线冷淡：“还看不看了？”

    “看！”林灿连忙扑过遥控器，生怕谢苏尧给他关掉——按道理，谢苏尧也不至于幼稚无聊到做这种事，但他最近反常的地方又岂止一处两处，谁知道下一秒会不会神经病发作。

    中插广告结束，回到正片，林灿的注意力再次被吸引，立马没空管谢苏尧了。

    “哈哈哈哈！”

    听着林灿时不时发出的笑声，看着同一个综艺的谢苏尧疑惑不解：有这么好笑吗？

    突然觉得自己跑过来和林灿一起看电视的行为，实在是傻了吧唧的。果然，跟笨蛋在一起待久了，就会被传染。谢苏尧站起来，准备回房间。

    感觉到有人从旁边经过，林灿下意识地拉住对方手臂摇了摇：“去帮我拿盒冰淇淋嘛。”

    话音刚落，窗外传进一阵闷闷雷响，雷声不仅劈在潮热的空气中，还精准地劈进林灿心脏，碎成五六块。

    糟糕，真把谢苏尧当成傅司川了。林灿紧张到大脑一片空白，说不出话。

    隔着衣服，传来略带暖意的体温。在林灿松手之前，谢苏尧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却被碍事的表盘硌住。冰冷的玻璃触感让谢苏尧皱了皱眉：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看这块表很不顺眼。

    林灿差点以为谢苏尧是要把他拖去哪里揍一顿——虽然，事实上，谢苏尧从来没对他动过手。

    上下其手的手除外。

    结果谢苏尧却问：“在哪里？”

    “啊？”

    “冰淇淋。”

    “……冰箱第四格。”

    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林灿就被结束了短暂的一问一答游戏。他看着谢苏尧修长的背影停在冰箱前，忍不住掐了下胳膊。

    痛的。

    那么现在的情况，不是他的幻觉，而是谢苏尧不正常。

    清澈的声音打断林灿乱如线团的思绪：“要什么味道？”

    “香草的吧……”

    林灿回答地磕磕巴巴。

    谢苏尧拿着两盒冰淇淋回来，直接坐到林灿身边。

    他半低着头打开盖子，白色冷气扑面而出，缕缕盘旋，映衬着清冷漂亮的人，恍入仙境。

    林灿看得一愣一愣的：谢苏尧应该是才洗完澡，发梢还流动着几颗水珠，水墨描摹的眉眼有着将将画就的湿润感。

    如果没有这张不管看了多少次，都还是会让人为之出神入迷的脸，林灿可能早就忍不下去和谢苏尧同归于尽了。

    林灿深深唾弃自己：这么花痴，和谢恩昭那个小丫头有什么区别！

    手心骤然一冰。是谢苏尧把冰淇淋推了过来，小小的圆盒，刚好盖住手心。

    林灿看了一眼谢苏尧手里那盒比两人脸还大的冰淇淋，有点无语：“我要的是你那个。”

    自己这个根本不够吃嘛。

    谢苏尧皱眉：“晚上少吃一点，不然胃疼。”

    凭什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林灿心如刀绞地看着自己珍藏的豪华版香草冰淇淋落入虎口，目光哀怨至极。

    谢苏尧觉得身边似乎坐着一只摇头晃尾的萨摩耶，杏仁眼湿漉漉地望过来，搞得他举着勺子半天下不了手。

    他转向林灿：“不都是一样的味道？你就非要这个？”

    林灿腹诽：明明是你抢了我的，怎么弄得像我无理取闹一样。但是，他最近逐渐摸索出了给谢苏尧顺毛的门道。

    他曾经养过一只布偶猫，对付这种漂亮又傲娇的动物，就必须采用怀柔策略，春风化雨，温柔体贴，循循善诱。

    “味道是一样的，可是满足感不一样嘛。”林灿巴巴地眨动眼睛，“你那个更大。”

    谢苏尧的脸唰地就红了，他像是烫到手一样甩开冰淇淋，扭过头：“……胡说八道些什么。”

    虽然有点云里雾里，但是管它的，谢苏尧这不就松手了吗？林灿喜滋滋地探身去拿，岂料支撑不稳，一下子歪到了谢苏尧身上。

    林灿大窘：幸亏谢苏尧眼疾手快地捞住自己，不然事态就要往更尴尬的方向狂奔了。

    而谢苏尧想的是：这么瘦，抱在怀里却不硌手，软乎乎的，好像一只柔韧的团子。

    林灿被结实的小臂圈住，离谢苏尧的脸只隔一线。

    他是从水墨画中走出的人，眉毛，眼睛和睫毛是深浅浓淡的黑，肌肤是空落无暇的白，每一寸线条都是气韵超然的骨法用笔，毫尖蜿蜒到眼角，朱砂点出一颗红色泪痣，像冲破宣纸开出的花。

    林灿着了迷，指尖又轻又小心地触碰那颗小小的红点：“你这里有一颗痣诶。”

    指尖拂过的地方产生一阵酥麻的感觉，病毒扩散般，悄无声息地随着血液抵达谢苏尧的全身各处。呼吸、心跳、脉搏，全部脱离常值，不受控制地奔向危险范围。

    他听见林灿语气单纯的赞叹：“好漂亮啊。”

    蓦然被松开，林灿毫无防备地栽在了沙发上，彻底清醒过来。

    眼前只看到谢苏尧匆匆上楼的背影。

    林灿的大脑也因为过载而发烫：古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博褒姒一笑，今有自己色令智昏冒着生命危险调戏谢苏尧。

    我调戏了谢苏尧——这个念头又让林灿精神一振，真是出息了。

    谢苏尧肯定在生气，但所谓蚤多不痒，债多不愁，林灿淡定地吃起冰淇淋，继续看综艺。只是偶然一看到手机，轻松的心情就变得落寞。

    为什么不回消息呢。

    他固执地不断下滑又松开界面，反复刷新聊天框。

    明明发了好多条消息，是没有看见吗？可是都过了这么久了，怎么会有人这么久不看手机……

    屋外涌动着风雨欲来的前奏，林灿的心情也在低气压中下沉。

    ＊

    谢苏尧仓皇逃回了书房。

    背靠厚重的杉木门，心脏剧烈跳动得好像刚刚结束百米冲刺，他反复深呼吸了一会儿，终于渐渐平静。

    因为早就计划好出国继续学业，国内紧张压抑的高三对谢苏尧来说就变得可有可无。

    谢景给了谢苏尧两个选择，要么提前出国修读课程，要么去公司实习。谢苏尧选择了后者，一周前开始在公司工作，偶尔几个早晨还是会去学校，和林灿一起。

    对待谢苏尧，谢景格外严格，丢给他的一堆报表还有几份没看完。谢苏尧打开笔电，强迫自己进入工作状态。

    密密麻麻的数字和表格暂时掩饰了内心的悸动。等到最后一份报表看完，已经将近十二点。谢苏尧下楼，整层的照明都被关了，只有客厅传来隐约闪动的光。

    打开的盒子里，是半融化的冰淇淋，被随意地扔在茶几上。林灿半卧在沙发里，双眼安阖而睡，握着手机的手放在胸口，起伏的呼吸绵长稳定。

    闪电撕裂夜幕，狂风卷袭空气，暴雨撞击尘土。只有林灿在沉谧宁和的梦境之中，远离现实风雨。

    谢苏尧低身靠近。

    你梦到了什么？为什么皱着眉？为什么撇嘴的时候会露出右颊的梨涡？你也有一颗痣，长在鼻尖这里，低头接吻的时候，会看得特别清晰。

    只要谢苏尧伸手，就可以碰到那粒鼻尖痣。但是，他的触碰并不会带给林灿自己所遭遇的慌乱与悸动。

    一种微妙的心情悄悄发酵。

    睡梦之中，林灿无意识地嘟哝：“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啊……”

    轻得像针落地的声音，落在谢苏尧耳中，被无限放大，如惊雷乍响，每个音节，都释放出巨大的能量。

    诞生于此时此刻的第一场春风掠过，咔嚓，咔嚓，冻结的心湖出现裂口；扑通，咚，沉重的冰层没入深底。

    “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谢苏尧听见雪融化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