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零
我连着几个礼拜都没有回家,蒋鹤声除了给我转了一次钱之外,再也没找过我。我每天就是去教室上课,去食堂吃饭,然后就在床上呆着。 X城的夏天来得迅猛,说话间天就热起来了。周五的课结束,我顶着烈日去澡堂。洗完澡出来大概四点多,日头没有那么毒了。我把东西放在马路牙子上,弯腰抖干头发。 阳光晒得我暖洋洋的,偶有微风拂过,倍感惬意。视线中突然出现一双脚站在我面前,我赶紧抬头,是校文艺部的沈文清。 他礼貌地冲我笑笑:“听寒,你现在有空吗?我想和你说说月底校庆的事情。” 我刚洗完澡,就这样浑身湿漉漉地站在一个男生面前,多少有些羞赧。我往后退了一小步,却被马路牙子绊到,踉跄了一下没站稳。沈文清伸手扶了我一把,我更难为情了:“……谢谢。” 他笑笑,往上拽了拽吉他包:“没事。书记说你们系出的节目太少了,让我想想办法。我是这样想的,不如你和我一起出一个弹唱节目,我弹吉他,你唱歌,你觉得好吗?” “啊?我唱歌?”我难以置信,“你怎么会想到让我唱歌啊?” “是你朋友季滢说的,她不是也在文艺部嘛,我跟她说起这事,她就推荐了你。”沈文清说。 “她呀,”我有些迟疑不定,“她说我唱歌好听的?我唱歌好听吗?” “好听啊,怎么不好听?”说曹cao曹cao到,季滢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把揽住我的脖子,替我向沈文清夸下海口,“我姐们儿绝对差不了,沈部长你就放心吧,你忙你的,我来帮你睡服她。” 沈文清笑道:“季副部长推荐的人,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对了,听寒,这次能上的演员都可以加量化分,还有些酬劳,你好好想想,这周末吧,给我个答复,你要是不想上的话,我再找别人。” 我还没说话,季滢先替我应了:“哎呀没问题没问题,沈部长你就放心去吧。” “好,那我先走了。”沈文清对我说,“等下我把曲目发到你微信上,你看看有什么不妥的就提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 “……好。”我被这俩人一忽悠,稀里糊涂答应了。 季滢眯眼望着沈文清背着吉他的身影消失在金融广场的人群里,还在望眼欲穿。我揽住她的腰,八卦道:“季大小姐,这是你的新目标?” 季滢嘿嘿傻笑,问我:“帅不?” 我咂咂嘴:“光看脸蛋和身材,不算帅,但是人挺好的,而且有才艺的男生本来就加分。” “这还不帅啊?”季滢瞪大了眼,“也是,你天天守着你哥那个尤物,眼光自然要高。” 我心头一顿。 季滢拐我一下,暧昧地说:“哎,对了,你那个男朋友呢?到现在我都没看着,长啥样啊?有你哥帅不?我看看你啥眼光。” “什么男朋友啊,”我被她一句话就说得心里堵得慌,拿起东西,往宿舍走,“早分了。” “啧啧啧,你这短暂的初恋啊。”季滢感慨完了又说:“正好,为了纪念你初尝禁果,我决定办一个party,就下个礼拜,正好你过生日,咱们就去城南新开的会所,听说那里有很多新鲜的少爷,咳咳,你懂的。” 我听得云里雾里的:“什么少爷小姐的,是和你一样的大小姐吗?那我还是不去了,你那个圈子里的人我放不开的。” 季滢嘴角抽了抽:“糟践人你可真有一套。哎呀,反正你跟我去玩就是了,到时候把沈文清也叫上,我把他拿下,你的任务就完成了。” 我央求道:“季jiejie,为了拿下你的下一任男朋友,我已经不要老脸要上台唱歌了,你就放过我,好吗?” “你看你这人,”季滢继续忽悠我,“你说你过完生日多大了?十九了吧?你也该见见世面了,别老被你哥看得那么严实,连少爷是什么都不知道,白活!到时候你就跟着姐,我告诉你什么叫‘全坐’。” 生日,又是一年的6月23号,去年的这个时间…… 算了,不想了,旦夕惊变,昨日非今日过,都抛诸脑后吧。蒋鹤声最近好像过得不错,我也不能落后,早该忘掉那些或恩爱或痛楚的日子,尽量做到开心一点。 “想什么呢?用不用想这么久啊?”季滢不耐烦了,拉着我在宿舍大厅乘凉,“我说得口干舌燥的,听寒,你就帮我这个忙吧,我借你这个由头把他约出来,然后你就不用管了,你就在那儿开心就成,好不好嘛?” 我受不住她的猛女撒娇,只得答应:“好吧好吧。” 季滢“吧唧”在我脸上亲了一口:“好听寒,我最爱你了,我最爱的就是你。” “哎呀,烦不烦人啊?”我笑着推开她,“快点忙你的事儿去吧,不敢耽误您宝贵的时间了。” “嘿嘿,那说好了,下礼拜咱再联系。” 季滢话没说完,我手机响了,是蒋鹤声打来的。 我被那个名字震了一下,心跳如鼓,一时犹豫要不要接。季滢凑过来看,比我还兴奋。 “接啊,快接啊,你不接我接。” 我躲开她的手,按了接通。 “……喂?” 蒋鹤声沉沉的声音敲击在我的心鼓上。 “回头,在你身后。” 我诧异地回头,蒋鹤声的车停在宿舍对面,他靠在车门边对我举着手机。 “离这么远都闻见你身上的香味了。”他说。 我稳了稳心神,问他道:“你怎么来了?” “接你回家,去收拾下,我在这儿等你。”他说。 “我靠,是你哥吗?”季滢眯着眼睛看,“真他妈帅啊,腿真他妈长,这要是让我摸一下子,我肯定原地高潮。” “行了,季滢,”我听不了她这样意yin蒋鹤声,“你帮我把东西拿回宿舍,我宿舍是501。” 我朝蒋鹤声跑去,季滢在我身后嚎叫:“哎,带我一个——” 蒋鹤声手插口袋靠在车边,目光追随着我。我跑得头发乱飞,披头散发的,跑到他跟前竟然有点不知所措。 “你、你下班这么早?”我随便找话说。 “嗯。”他淡淡应了声,目光在我身上打量,“瘦了。” 我望着他:“你也是。” 他盯着我看了片刻,上前揉揉我的发顶:“去收拾东西吧,我站在这里要晒死了。” 我急匆匆往回走,听见他在后面嘀咕:“看着点车,总这么毛毛躁躁的。” 季滢还扒着门边伸长脖子看:“寒呐,你俩要干啥去?能不能带我一个?” “回家,”我拎起地上的东西,有种归心似箭的感觉,“你去呗,让蒋鹤声给你做好吃的。” “嘿嘿,这有点太快了吧,”季滢跟在我身边,“虽然我觊觎你哥的身材,但是那种男人我还真驾驭不了,我也就玩玩沈文清这种纯情小男生。” 我笑她:“怂包。” 我三步并作两步登上台阶,气喘吁吁跑回寝室。打开柜子挑衣服的时候,发热的头脑终于清醒了点。 蒋鹤声现在……是我哥哥了。 只是哥哥。 我一下子xiele气,虚坐在桌边发呆。抬起手,手腕上还戴着姥姥给我的金镯子。 我把挑好的裙子扔回衣柜,随意换了身休闲装。 出来时,已经没有刚才那种激动和胆怯,我透过玻璃门看着蒋鹤声。他望着不远处的食堂愣神,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上了车,他发动车子,含笑道:“我还记得,那天你带我去食堂吃的是砂锅面,你不加葱和辣椒,跟我抱怨说军训发的鞋子太大,垫两片卫生巾都不够,后来我们去了奶茶店……” 后来的事情他没有说下去,但我们都回忆起来了。 那个时候还能放肆地相爱,真好。 我按下车窗,风里他的声音消散,变得微弱。又或许,他没有在说话。 等红灯时,他一直侧头看我。我无视他的眼神,只顾看着窗外。 他问我:“和季滢聊什么了?看起来很开心。” “没什么,月底学校有活动,就……随便聊聊。” “哦。”他静默了一下,又问:“跟那个男生也是随便聊聊吗?” 我顿了一下,看向他:“你到底什么时候来的?” 他回望我:“你不知道的时候,来过很多次了。” 绿灯亮了,车子开动,有一阵风灌进来,我被吹得鼻子发酸。 我转过头去不看他:“你别这样,我们……” 他抢我的话:“妹,晚上想吃什么?一会儿直接去买。” 我愣住了,双手紧紧绞在一起,半天才说话。 “哥,想吃你做的番茄牛腩。” “好。”蒋鹤声应着,抽了一张纸巾给我。 我没忍住,这滴泪还是落了下来。 . 家里一切如旧,只不过舒安的身边人换成了蒋襄。 全家福还好好地挂在那里,蒋襄花大价钱换的相框果然精致,又古朴大气,仿佛衬得每个人脸上都在放光。舒安给我削苹果;蒋襄说我爱吃十字街的爆香栗子,开车去给我买;蒋鹤声在厨房叮叮当当做番茄牛腩。 只有当重要的人一个个失去的时候,才会觉得,有些人犯过的错也显得不那么不能原谅了。 我的房间也许有人天天打扫,我不在的日子里,我的那些“珍宝”,有人代替我细心呵护着,不叫它们落满灰尘。 房间里的灯换成了暖色调,我随手按开看了看,然后坐在小床上出神。这个屋子里的情靡气息已经在夏日的热气中蒸发掉,只剩下清爽的、温暖的、永恒的情愫。 饭香四溢,万家灯火点亮,我被塞进桌椅间,那些好吃的把我的肚子填得好饱。大家各自闲聊最近发生的趣事,我是个无趣的人,只能做听客。 舒安说,她去菜市场买菜,想学着姥姥那样讲价,结果讲来讲去还多给了五块。 蒋襄说,现在的小孩子几岁就会察言观色,前几天教育局来检查,有个孩子稳重大方,在领导面前出了风头。 蒋鹤声说,升任总监的事情还不太稳,最近酒局跑得很多,有时候喝酒喝得头疼睡不着。 这个我是知道的,手机上天天能看见他在一会儿在这个酒店。一会儿又去那个ktv。原是那时候如胶似漆,我偷偷开了共享定位,之前蒋鹤声陪女领导去医院,我就是通过这个途径知道的。 可蒋鹤声偷偷来学校看我那么多次,我竟一次也不知道。 想瞒一个人,总是瞒得住的。 吃完了饭,我和舒安靠在一起看综艺,吃水果。两个大男人在厨房收拾家务。舒安指着电视里的笑星说,她很喜欢那个人,很像蒋襄年轻时候的样子。 我说:“是吗,我还没见过爸年轻的照片呢。” 舒安兴致勃勃地拉着我:“走,我带你去看,二楼的杂物间里有。” 二楼有两个房间,一间是杂物间,一间是蒋襄的书房,平时我和蒋鹤声都少到这来。杂物间里也并不乱,规整地摆着一些不用的旧物。舒安找出来一个纸箱子,里面是那种几十年前流行的旧相册。 “你看这张,是哥哥的百天照,跟客厅里摆着的那个是一起拍的;这张,是你不肯上幼儿园,扒着门框大哭,哥哥拿着扫帚疙瘩吓唬你。那时候家里刚买了相机,你爸抓拍的,多有意思,你看你哭得大鼻涕都流下来了,哈哈。” 我也跟着笑,把那张照片从发黄的夹层里拿出来。照片上的蒋鹤声才上小学,又瘦又小,脸上挂着坏笑,猫着腰用扫帚指着我。我撇着嘴巴大哭,五官挤在一起,丑极了。 我拍下这张照片发给蒋鹤声。蒋鹤声回复:没办法,武力压制,你赢不了的。 我赢不了了的,我早就一败涂地了。 睡前我又洗了个澡,出来时桌子上摆着一盘切好的水果。不多一会儿,蒋鹤声敲门进来。 他问我:“这屋的空调坏了,要不你去我屋睡,我在客厅睡。” “不用,”我想了想,“杂物间里有个闲置的风扇,我用那个就行。” “行。”蒋鹤声站那儿没动,看着我吃苹果,“好吃吗?我切的。” “好吃啊,”我边吃边说,“下次晚点切,都变色了。” “我这还是掐着点切的呢,”蒋鹤声笑道,“今天怎么洗那么久?是不是干坏事儿了?” 我白他一眼,往外边走:“你早点睡吧,我去把风扇找出来。” 蒋鹤声一把拉住我,抱了我一下。 “晚安,好宝。” 这一夜是最近睡的为数不多的好觉,但我早上还是被吵醒的。 “干嘛呢?吵死了。”我睡眼惺忪地推门出去,那三个人挤在沙发上看电视,不知道什么节目,歌唱得像念咒一样。 蒋襄怯怯瞄我一眼,念叨蒋鹤声:“我就说小点声,把寒寒吵醒了吧,她一会儿骂你我可不管。” 蒋鹤声看着我笑:“我妹最温柔了,半个脏字都不会说,是吧,听寒?” 我白眼快翻到天上去。 舒安朝我摆摆手:“快来看,meimei,看哥哥找到什么好东西啦,是你在电视上唱歌呢。” 我大吃一惊,跑到电视机旁边一瞧,电视上还真是我,是幼儿园时期的我,额头中间还点了个红点,正在台上大唱特唱。 蒋鹤声放松地翘着二郎腿,颇有些得意:“看吧,蒋听寒,你没有唱歌的天赋。” “切。”我不屑地轻笑一声,“就你有,x市第二小学第一届‘我爱我的祖国’主题歌唱比赛安慰奖得主。” 蒋鹤声纠正道:“可不是,是优秀奖。” 我一点面子不给他:“对,除了前三名都是优秀奖。” “那我也比你有天赋啊,你还没有这个奖呢。” “……我上二小的时候都没有这个比赛了,就办了一届……” “嗯,”蒋鹤声点点头,摊手道:“所以还是我比较有天赋。” “……幼稚。”我无言以对,“早上吃什么了?” “油条豆浆,我给你拿。”蒋鹤声起身道。 “不用了,我自己去。”我在锅里找到已经软掉的油条,往嘴里胡塞。蒋鹤声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在门边上看着我,我吓了一跳。 我嚼着油条说话含混不清:“干嘛啊?吓死我了。豆浆呢?” 蒋鹤声给我倒豆浆,突然说道:“那个男生不适合你。” 我好像还没醒,懵然问:“哪个?” “有才艺的男生本身就加分?”蒋鹤声上身支在灶台上,抬脸看我,“那都是虚的,你问问他,得没得过:第二小学第一届‘我爱我的祖国‘歌唱比赛优秀奖?有这个才行。” 我望着他片刻,忍不住笑了,把剩下的油条扔进豆浆碗里,骂道:“有病。” 蒋鹤声拦住我,我们靠得很近,我身体里有些东西又跳动起来,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他无所修饰地在我嘴唇上流连,呼吸变得粗重,指腹按在我唇瓣上,轻声问:“送你的口红,怎么不擦?” “擦了……给谁看呀?” 在这样暧昧的气氛里,我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他捏着我下巴的手蓦地变得很重,不自觉贴上来,在我耳边呼气。 “亲一下,好不好?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