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情章】养成逆徒的第二步是同床共枕
荒无人烟的官道上驶来一辆马车,赶车的马夫是卫熠白。 卫熠白用草绳束发,眸光凌厉,穿着黑色布衣,腰杆挺直如松。他的骨头很硬,受过伤在床上躺了三天,便又能生龙活虎,像是风沙中磨砺出野兽。 他一只手扬马鞭,一只手握剑。 这柄剑是季溪阑给卫熠白的收徒礼,五两银子在当铺买的,一起买下的还有个剑坠。 剑坠是一尾和田玉做的小鱼,正温润的摇尾。值八两银子,剑坠反倒比剑还贵。明明是可以杀人的剑,挂上剑坠却显得有些可爱。 季溪阑将剑送给卫熠白,对他说:“宝剑赠英雄。” 卫熠白自小便常在楚将军府出入,见过的剑各式各样,季溪阑递过来的这柄剑普通无奇,但却是他第一次拥有的属于自己的武器。他很爱惜,每日都要擦拭几遍。 眼看今日天色渐晚,若是赶不及去禅月城,他们一行三人就得在外面露宿。 卫熠白的鞭子声划过粗粝的野风,马车被他赶得飞快,车身摇摇晃晃,仿佛是一艘波浪里的船。 卫熠白身后的车帘被撩开小半,里面伸出一只细白的手,有股甜香味。 卫熠白不消低头看,便知掌心里攥着几块果脯,哄小孩的玩意儿。 “徒弟,吃吗?”季溪阑将手捏着朝卫熠白那里塞。 卫熠白用剑柄隔开他的手,拒绝之意不言而明。 季溪阑讪讪收回手,表情有些沮丧。 坐在一边的楚昭雨忙摊开手心,打圆场道:“熠白不爱吃甜的,小师父给我吧。” 季溪阑便将满包的果脯都给她,与寡言冷淡的卫熠白相比,果真还是楚昭雨善解人意,招人喜欢。 楚昭雨在原文中跟着卫熠白一起拜入长乐教门下,她的师父本该是鸩草坛鬼医逢嫣。而季溪阑提早收卫熠白为徒,也一并改变了楚昭雨的命运。 季溪阑看着楚昭雨吃果脯,心想自己定要给楚昭雨找一个比逢嫣更厉害的师父学医术。 禅月城是季溪阑精挑细选的隐居地,首先,这里是一座佛教名城,城里大部分居民都笃信佛教,民风淳朴,生活安定。其次,这里地处西北,与长乐教相隔甚远,就算是贺戈神通广大也鞭长莫及。 紧赶慢赶,他们终于望见禅月城巍峨的城墙,还有远处一座金尊巨佛像。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落在巨佛肩头,金光粼粼,与天际的红霞连成一片,巨佛仿佛头顶苍天。 而巨佛低眉颔首,眼中只见六道悲喜。 季溪阑颇为满意,“是个好地方,以后我们便住在这里了。” “是,小师父。”楚昭雨说。 卫熠白勒马下车,在城口递文牒后,牵着马缓步进城。 他们在城里找了个客栈吃些东西,再住上一夜,第二日,季溪阑便带着两个徒弟出去寻合适的住宅。 禅月城不愧是座名城,房价对得起它远扬的名声,挂牌出售的宅子各个价值不菲。 季溪阑一连问了七八个地方的房价,从城中心到郊外都有,价格从一百两到上千两的都有。 季溪阑打开贴身荷包,清点身上的银票和金裸子,零零碎碎算下来有一百二十两银子,掏空家底够买小小一座宅子,以后养俩孩子就成问题。 “阿球,你会还价吗?”季溪阑囊中羞涩,只得在心里求助。 小毛球正翘首盼望着长乐教早点来把季溪阑抓回去,根本不会帮他,便说:“需要向您提供飞鸽传书,场外援助的服务吗?” 季溪阑感觉抓住救命稻草,可又觉得小毛球不会有什么好心,半信半疑地追问:“这是什么服务?” “帮你向贺戈借钱的服务呀。”小毛球语气很俏皮,说完还自觉有趣的笑了几声。 季溪阑张了张嘴,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你可真无情!” 小毛球看见季溪阑吃瘪,立马得到心灵的巨大满足,摇头晃脑道:“玩去吧。” 季溪阑在这间小宅子里逛了两圈,越看越满意。虽然地处郊外,但临水靠山,风景不错。 房子进门有一个小影壁,上面刻着一片佛莲。影壁后是一片空旷的天井,种着一丛翠竹和两株梅树。天井两侧是东西厢房,走过天井是正厅,正厅相连着两间耳房,右边一间做书房,左边一间做厨房,而且厨房下还有一个小地窖,存粮放酒都方便。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喜欢吗?”季溪阑问跟在身后的两个孩子。 “这里不错。”楚昭雨扬起一个笑脸。 “还行。”卫熠白说。 但季溪阑掂掂荷包,买完房子就一分不剩,让他不由想在心里抽根烟冷静一下。 房主是个居士,矮胖身材,手上缠着几把佛珠,正翘着腿坐在正厅里喝茶。 季溪阑与他商量道:“便宜点不?一百两银子,我立刻买。” 胖房主吹吹茶叶,牛饮似灌下去一大口,不紧不慢地说:“你想得倒美。” 季溪阑哽了一下,又说:“房子确实不错,就是有些小,还有些旧。而且屋檐下都建喜鹊窝了,这不是扰人清闲吗?” 这实在有点鸡蛋里挑骨头的意思,居士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说:“我的宅子刚建五年,每年只有热暑天我才会来这里小住一两个月,怎么会旧?而且你看这地上,整块的青石板,你再看这房梁,二十年的香枝木。喜鹊建窝是难得的吉兆,门前流水滚滚不息,象征八方来财,天井呈抱阖之势,有财不外露······” 居士边转佛珠边说,嘴巴快得跟打算盘似的,最后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季溪阑被他说得哑然无言,只能道:“我现在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钱,不然我就先给你一部分,剩下的过些日子再给。” “那就不卖了。”居士抬抬袖子就要送客。 “那算了,告辞。”季溪阑无可奈何地离开,一步三回头。 “小师父,我们再找个其他地方住就好。”楚昭雨安慰道。 “不住这里,这里刚死过人,不太干净。”卫熠白也说。 “小孩子不要空口白牙的胡说。”居士急了。 “熠白从来不会胡说,西厢房门上有贴封条留下的粘污,门口有烧过黄纸的黑迹。而且屋角明明有摆床的磨痕,里面却没有床,挂着的帘子也是新的。我想大概是有人在床上被杀了,血溅在帘子上,渗进床缝里。你把帘子换了,又舍不得加钱换张床,索性就空着。”楚昭雨振振有词地说。 “这不会是真的吧?”季溪阑回头看居士,居士明显有些心虚,一直捏着佛珠的手也不转了,季溪阑又问:“你们俩早就发现了?” “就刚刚。”楚昭雨谦虚地说。 “那这房子就算了。”季溪阑有些惋惜地朝外走。 “小兄弟,价格还可以再商量。”居士在他身后赶忙说。 季溪阑有些意外,说:“我只有一百两银子,这么多行吗?” “这·····”居士犹豫很久,这间宅子本地人不敢买,外地人只要稍一打听,大多数也不会考虑。居士想,便宜点出手也不算吃亏,总算答应了,“成交,但是今天就得过房契签条约。” 季溪阑立刻零零碎碎的凑够一百两给他,很快就拿到房契,双方签字画押。 季溪阑是个胆小鬼,他不敢睡西厢房,又觉得把这间房留给楚昭雨睡显得自己不仗义。 楚昭雨是不害怕鬼的,她和卫熠白以前在外漂泊,连义庄都宿过几夜。 季溪阑最终还是决定,“我和熠白睡西厢房,昭雨你睡东边。” “好的,小师父。”楚昭雨拎起她的包裹去收拾东厢房。 季溪阑站在西厢房门口,感觉里面阴气阵阵,实非良地。 卫熠白从他身边侧身而过,径直踏进去,将剑挂在墙上,然后拿出一条抹布,手脚勤快地擦各处的灰,丝毫没把这里当凶宅。 不知为何,看见卫熠白在里面忙碌的样子,季溪阑有几分安心。 卫熠白搬过来一张椅子放在门边,那里有一片太阳光,椅子刚好放在阳光底下。 季溪阑立马坐下来,嘴上却说:“我不怕。” 卫熠白嘴角牵了牵,还是没说话,继续收拾房间。 他们带了不少行李,这里面大多是因为季溪阑第一次下山,看什么都新鲜,所以买了不少摊贩手工制作的小玩意儿。 等卫熠白擦干净架子,季溪阑便走过去,将东西一样一样的放上去,或大或小,他摆的很有艺术感,原本空荡荡的房间一下子多了些颜色。 下午他们去街上买了一张大床和被褥枕头,称了两斤rou和菜,再加上必备的油盐米面,季溪阑还捎带了一坛杏花酒。 晚上在厨房里,三个人挤在一处,齐心协力准备搬迁宴。 卫熠白煮面,楚昭雨炒鸡蛋,季溪阑负责切酱牛rou和黄瓜。 等到一切忙完,在天井里,头顶是漫天星光,树上挂着几盏灯,风吹着竹叶沙沙响,三个人围坐在石桌旁吃饭。 卫熠白煮的清水面,只洒了点葱花,面的口感筋道,唯独忘记放盐。楚昭雨炒的鸡蛋金灿灿的,卖相不错,吃进去一口,嗓子快被咸哑了。他们俩煮的东西混在一起,才刚好能吃,季溪阑用筷子在碗里拌了拌,唏哩呼噜地吃下去。 楚昭雨说:“小师父,这次的菜不好吃,我下次少放些盐。” 卫熠白也说:“面太淡了。” “没事,下次注意就行。”季溪阑笑了笑。 吃完饭,季溪阑倒了三杯酒,因为另两个都是孩子,所以酒只没了一个杯底。 “干了这杯酒,以后便是一家人。”季溪阑举杯道。 卫熠白和他碰杯,先一饮而尽。 楚昭雨被辣得直咳嗽,慢慢将酒喝下去。 晚上,卫熠白和季溪阑同宿一床,卫熠白不习惯和陌生人同睡,等季溪阑的呼吸渐沉,他悄悄起身,准备去书房的桌上囫囵过一晚。 季溪阑半睡半醒中感觉卫熠白动了一下,他将胳膊绕过小孩的腰,在肚子上晃荡着轻拍,喉咙里含混不清地说:“睡觉了啊。” 卫熠白僵住了,他下意识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肚子上那只手暖暖的,热度就像是透过衣服,沁进皮rou,一直暖到骨髓里。 卫熠白想起母妃和父王,在自己还是五岁的时候,母妃和父王就把他放在床中间睡觉。烛光熄灭后,父王总睡得很快,呼噜声吵得很。母妃也将手搭在他的肚子上,一下一下的轻拍,细声说:“熠儿,睡觉了啊。”等到长大一年,他每日得去上书房读书,就与父母分房睡觉。 再往后呢。 那天夜里他也是躺在床上,烛光还没熄,侍奉的丫鬟正落下床帘。床帘是雾青色的,室内熏着玉兰香。他躺在被子里,手摸着枕头底藏的话本,准备等丫鬟们在外间休息后,他就要偷偷点烛来看。可是最后一重床帘还未落下的时候,母亲慌张地冲进来。 “熠儿,快些起来!”她穿着太子妃的朝袍,脸色苍白。 他爬起身,茫然问:“母妃,怎么了?” “不要问了,快些!父亲在外面等。” 母妃让人给他换上衣服,等到出了别院,卫熠白才看见外面灯火通明,来了很多人,有男有女,就连老人小孩都有。很多人他都认识,是楚家的亲戚。大家都静默着,表情肃穆,所有人眼睛都看着太子。 父王穿着明黄朝袍,招他了招手,母妃便把他带过去,父王说:“走吧。”父王牵着他的右手,父王的手是冰凉的。母妃牵着他的左手,母妃的手心里全是汗。 楚家人跟在后面,还是没有人说话,隐约听见人群里有女人的啜泣声。他回头看了眼队伍,看见楚昭雨了,他想和楚昭雨打声招呼,楚昭雨冲他摇了摇头,眼神也是悲戚的。 “我们去哪里?”他问父王。 “去皇宫。”父王说。 “为何不坐车?”他又问。 父王没有回答,母亲说:“熠儿!”声音很严厉,他便不敢说话了。 那晚的皇宫静悄悄的,后来便燃起了喧嚣的火,利箭如雨而落,禁军和御林军仿佛刹那间就不认识他们了。父王母后还有楚家上百人,除了他和楚昭雨,无人在这一夜幸免。 卫熠白睁着眼睛躺在回忆里,不觉红了眼眶。 那会儿在上书房读书,学士们都说他前途难量,只因他从小就过目不忘。 只因他过目不忘,往事便历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