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逆期巨龙

    艾尔维斯通过主仆契约控制着夜间巡逻的士兵们不要打扰他的计划，直到确定那精灵已经安全离开森林才转身回去。地道的另一头，他忠诚的祭司正等待着他。

    “看守渎职，精灵逃脱；”他缓缓走下台阶，每踏进黑暗一步，艾尔维斯的外貌便更接近恶魔一些；一直到最后的三级楼梯上，他才停下脚步，迷惑人心的小小法术也已经完全解除。密道的石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发出沉重的声音。魔族王子艾尔维斯对恭敬地低着头的祭司微微一笑，问:“都解决了吗？”

    城堡里万籁俱寂。刚才一墙之隔的寻欢作乐之声只剩下死寂。

    “是的，如您所愿。”祭司回答说。他不动声色地将白皙修长的手往身后藏了一些。时间太过仓促，他还没有来得及彻底清理。空气中飘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好孩子。”艾尔维斯笑了，仗着阶梯的高度伸出手抚摸着祭司的头发，仿佛在夸奖一条乖狗狗。而那恶犬也非常喜欢这样的奖赏，刚才的血腥不曾使他的心动摇半分，可仅仅是一点点肢体接触，就叫他的呼吸粗重起来。

    然而，还没等恶犬放下架子，摇起他的尾巴，艾尔维斯便收回了手。

    “夜还很长，”他心情颇好，似乎没有注意到祭司微小的失望。“我要去看看我的龙。”

    ···

    那是在百年之前，艾尔维斯来到深渊为自己物色心腹祭司时，捡到了一颗龙的卵。

    牙白色的卵壳上布满了来自龙族远古的图案，其意义已不可考。但是，他清楚地知道，这颗卵的价值。

    他将这颗卵带回了自己的城堡。

    幼年的龙，在破壳而出的刹那，看见的是异族王子俊秀而年轻的面孔。

    艾尔维斯笑了，在龙看来，那是对自己诞生的欢迎。——殊不知，他只是在想，那些不屑于接近深渊的兄长们，如果知道自己捡到了珍贵的龙蛋会作何感想?

    龙族在大陆上几乎绝迹。它们如此强大，以至于造物主为了公平，赋予它们极少的族群数量和一触即毙的逆鳞。而龙的鳞片、牙齿乃至血液都是熬制一些几乎古老魔药的无价之宝。因此，即使九死一生，许多人也要成为屠龙的勇士，用生命换取渺茫的富贵机会。

    而在魔族，[驯养]巨龙，并驱使它们为武器，是少数人才有资格进行的贵族活动。然而，龙族的智慧与骄傲往往不会对异族屈服，所谓[驯养]，也只是用种种肮脏的手段迫使龙为己所用罢了。

    他把幼龙抱在自己的怀里，仿佛捧着无上的至宝，并将龙藏在母亲名下的城堡中。

    幼龙稍稍年长，能够化为人形。他独自睡在古堡的上层，黑暗中，艾尔维斯位居中央的寝室似乎那样遥不可及。

    他爬下了床，寒冷的空气夺取着龙身体里的热量。他在黑暗中下楼，楼梯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幼龙的手终于碰触到了王子的睡袍。

    是龙。是属于你的幼龙。

    龙的年纪稍长，渐渐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然而，令他疑惑的是艾尔维斯并没有用任何契约或手段限制他的自由。变为原型时，它的双翼足以使一座城失去天光，而它的利爪与牙齿也可以轻易地撕开艾尔维斯的喉咙。但龙并没有这样做，遑论离开。也许，这正是它被[驯养]的证明。

    虽然龙明白自己不能暴露的事实，但艾尔维斯想尽办法把它藏起来的做法也逐渐令龙不满。它希望更多地与主人见面，甚至愿意缔结契约，以便能随时感受到艾尔维斯的存在也好。可艾尔维斯绝不会这样做，龙自己的尊严也不会让它主动提出成为他人奴隶。于是这个隐秘的想法被深埋在龙的心中。

    如今，艾尔维斯有了自己的领地，龙也得以摆脱狭窄的房间，化为原型住进领地上方地面的群山中。它日日夜夜守护着脚下的森林，以及他的小王子。

    今天，王子终于屈尊来看望他委屈得不得了的巨龙了。夜风吹拂着他的鬈发，艾尔维斯站在一处高地，轻轻地呼唤龙的名字。

    “戈塔丘。”

    几乎是立刻，伴随着阵阵山风，一个红发青年便出现在艾尔维斯眼前。艾尔维斯歪了歪头，按照年龄，戈塔丘比他还小，尚未成年，每次化形却偏执地变成比他高一头的青年男子的样子。

    “刚才逃出森林的精灵是你放出去的?”巨龙问。尽管心中已经被思念与委屈充满，它还是尽量装作成熟的样子。方才它敏锐地感知到前几天正是自己捉到的精灵又被刻意放了出去，它没有阻止艾尔维斯这一迷惑的行为，却开始为艾尔维斯来到地面，可能会来见他而准备。

    “你也可以理解为是士兵忙于饮酒，疏忽之下放出了精灵。怎么了，戈塔丘，你不想要见到我吗？”

    “无所谓。”戈塔丘强硬地回答。龙不似祭司那样愚忠，压下情绪后，他问出了自己的问题。“艾尔维斯，你为何要变成精灵的样子，说出那样的鬼话?”巨龙的感官极其敏锐，方才的一出戏他看得清清楚楚。

    艾尔维斯摇了摇头。“只是一个小小的恶作剧，顺便给老朋友传达问候罢了。戈塔丘，你原先不是这样的。”

    他的确已经很久没有和巨龙单独相处过了，因此，头次面对巨龙这样的态度，他还是不太明白如何对付。考虑到对方按理说仍是[幼崽]，艾尔维斯试图拉进两人的距离，用惯常做法去安抚他。但是，这并不见效。

    叛逆期?他没由来地想到人类的这个词。

    但是，漫长的夜晚即将结束，东方的山脉已见曙光。恶魔的夜晚即将结束。艾尔维斯一旦回想有一次不小心被太阳晒到的不适感，便感到恶心与排斥。抱歉，巨龙，今天不是陪伴你的时候。耐心等待下一次垂怜吧。

    “戈塔丘，有一件事请你帮忙。不久，也许就是明天，我那兄弟莱昂纳尔要前来拜访。”

    红发青年嘁了一声，耐心听着。

    “而我，怀疑他不安好心……戈塔丘，保持警惕吧。乖孩子。”

    话音刚落，黑发的王子便消失在巨龙眼前。龙为王子的不辞而别与仍将它看作孩子而暴怒，但是，最后那一句安慰的话令他不由自主地欢欣起来。

    黎明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