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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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清雨。一人一骑从远处悠然而来,马蹄起落轻快,稍溅起混有落花的泥土…… 若说武林大会是群英荟萃,那对于各类商贩来说那就是时转运来,赚钱的好时机到了。这不,前方正有个临时搭建的茶棚。 “店家!来碗茶水!”一个嗓音洪亮的女声传来。 店家也没循声去看,边忙手里的活儿边大声回道:“没问题!” 坐在茶棚中的一行人反而好奇地转身看去。 那女子牵着马离茶棚还远时就讨水喝,看样子是赶路很久了。女子绕到茶棚后,将她的马拴在了一旁。那马儿离众人还远时看着不大,等近了瞅才突觉它十分高状。马儿通身枣骝色,马头似兔,双眼明亮有神,全身紧绷的肌rou就算是外行也能一眼看出这是匹难得的千里神驹。 众人纷纷暗中猜测这女子的身份。江湖中出名的女子就那几人,只是她们从不单独出行,不知这小女子却是谁家的? 女子身材高挑,就算放进男人中也不算矮。她装扮朴素,头上只插有两只银簪,身着白色劲装,衬得她英气飒爽。 “哈——店家,再来一碗!”女子喝水的架势跟喝酒似的,店家听完乐着应“是”。 等茶的功夫,一个中年男人从凳子上站起来,让出位子,说道:“姑娘,站着怪累的,坐这里歇息会儿?” 男人说罢便笑着站到了一人身后,女子打量一圈,立刻便明白了真正想邀她的应该是众人护着的那个。她只犹豫一瞬,点点头愉快地说道:“多谢好意,那我就不客气了。” 店家送茶时,中年男人对店家笑眯眯地道:“店家,这位姑娘的茶水算我们账上。” 店家将要答应,女子抬手打断道:“这就不必了,两碗茶水我还是付得起的。”言罢,给店家扔了四枚铜板。 男人见女子没领情也不觉得尴尬,挥挥手叫店家忙去了。 空气突然变得安静,女子扫视一圈见没人开口,端起茶碗又自顾灌起水来。 此时,有人小声地不屑地 “哼”了一声。 女子用余光打量了下身旁坐着的小公子,这小公子锦衣玉带,瞅着怪人模人样的。 女子放下茶碗勾唇一笑,抱起胳膊,盯着小公子不语。 那小公子从来没被人如此放肆地盯过,浑身不自在,他轻咳一声,给中年男人递了个眼神。 中年男人只好又走上前,一脸讨好地笑问:“姑娘可也是我们江湖中的女儿?” 女子思索一下,道:“算是。” 男人又问:“姑娘可是初入江湖?只身一人实不容易,真是令人佩服!” 女子还是态度平平,回道:“过奖了。” 男人见女子好不给面子,几次问话都不接茬,只好省去那些客套话,直接切入正题说道:“既然我们都是江湖中人,相逢便是缘,我们小公子想与姑娘交个朋友。”边说边从袖口中摸出一个钱袋放在了桌上。 女子挑眉,看都不看钱袋一眼,目光瞥向一脸矜贵的小公子,说道:“既然想交朋友,为何不先自报家门?我连你们是谁都不晓得。” “啊!是我疏忽了,我们是……” “停!我是跟他交朋友,大叔你干嘛替他说?你家公子是哑巴不成?”女子打断道。 那小公子气得眉头直跳,恼道:“哼!刘叔你跟她废话这么多作什么?我说过要和她做朋友了吗?” “不跟你多绕弯子了,你的马不错,你出个价,我要了!” 女子终于放下臂膀,伸出一根食指晃了晃。 “一百两?”小公子皱眉问道。 女子又晃了晃食指。 “一千两?”小公子不可置信地问道。 女子还是晃了晃食指。 “难不成是一万两?!你也太贪心了!”小公子斥道。 女子哈哈笑道:“都错!这马我不卖!” “你敢耍我!”小公子气地跳了起来。 女子也“噌”地站起身来,手按住了腰间。 “哪儿来的山野农妇!如此没教养!你最好还有点良心,把你的马卖给我,要不然这好马算是栽你手里了!”小公子骂道。 女子嗤笑道:“小小年纪就如此蛮横霸道,长大了还了得?今天就替你爹娘教训教训你!” “欸!好姑娘!好姑娘!莫动气!”姓刘的中年男人挡在了二人中间,连声劝道。 中年男人将女子拉到一旁,好言好语地商量道:“我家公子不善言辞,姑娘是大度的人,莫要跟他一般见识!”只是话锋一转,又道:“我家公子是真心喜欢你的马,肯定会好好待它的!劳烦姑娘给个价,我们好商量!” “你这大叔怎么回事?我说不卖!”女子言语强硬,不想跟男人继续拉扯。 “劳烦让让……狗娘养的!”女子将要回身牵马走人,就见有人鬼鬼祟祟地在解马的拴绳,实在没忍住脾气骂了一句。 女子脚底运功,一阵风似的来到了偷马人的身后。 女子气势骇人,恐吓道:“我只给你三个数,把马给我!” “二狗!放马!”小公子突然喊道。 偷马的人立刻松了手,可同时有人从后面狠狠地抽了马屁股一把,马儿受惊,一声嘶鸣,抬腿飞奔了出去。 女子想要去追马,可不止怎的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将偷马的和抽马的两人踹倒在地,而后向着小公子的方向走去,一步一个脚印,头发随风飞舞,像是恨极了。 原本还一脸得意的小公子,此时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叫道:“刘叔救我!” 中年男人应声拔剑,如梭般冲了过去。 女子淡定自若,抽出藏在腰间的软剑去接男人的剑。 “铮!” 两剑相击,发出清脆的声音。 男人一脸不可置信,他的手竟然被震得发麻,而眼前的女子却不动如山。 完了!惹错人了! 男人想要后撤,可女子的身法在他之上,一瞬间便逼到他身前,女子掐住他的脖子向地上一压,男人的剑和他的肋骨瞬间被震碎了。 “刘叔!”小公子哭嚎道。 女子一脸冷漠,淡定地朝小公子走去,凡是来拦她的都被她打翻在地。 “你向来如此嚣张吗?你是哪家的?”女子蹲下身,将软剑架在小公子的脖子上,逼问道。 “我……我是范家的范麒山!”小公子哆哆嗦嗦地回道。 女子“哼”了一声,拿起桌上的钱袋放在了范麒山的头上,眯眼笑道:“你的命不错,你出个价,我要了!” “求求,求求你了!不要杀我!”范麒山吓得两股站站,抖似筛糠。 女子捏住范麒山的脸,说道:“你不要乱动,我的剑可锋利着呢,在你死之前我还得跟你商量商量价儿,看看你这条命值多少钱?” “姑娘!我们给您道歉!求您放小公子一条生路!”刘叔艰难地站起身来。 女子回头看他,思索了一阵,对刘叔说道:“去,把你们的马也都放了。” 刘叔见有回旋的余地,立马吩咐众人去放马。 “姑娘还有何要求,您尽管说!”刘叔又问。 女子见这个刘叔如此忠心,对范麒山笑道:“你这个刘叔倒是识时务,这好人算是栽你手里了。” 女子看了看一地的狼藉,又看了看躲在水缸之后瑟瑟发抖的店家,说道:“这样吧!姑娘我也不想耽误店家的生意,你们帮店家收拾收拾,之后我们打个赌如何?” “赌什么?”刘叔问道。 “赌你家公子的命。”女子把剑往范麒山的脖子上轻轻碰了碰,范麒山的脖子瞬间流出一股鲜红的血来。 “……”刘叔犹豫了。 “不赌也可以,我现在就宰了他!”女子佯装要动手。 “刘叔!跟她赌!”范麒山惊呼。 刘叔皱眉应道:“好,怎么赌?” 女子用下巴对着茶碗指了指,说:“就赌下一个来茶摊喝茶的人喝几碗茶!我赌双数,双数我赢,他小命归我,如何?” 刘叔点头,说:“那若是来人不喝怎么办?” “不喝那也是我赢。”女子说。 “不公平!”范麒山抗议道。 女子拍拍他的脸,说道:“赌局我开规矩我定,你的命在我手上,少讨价还价!” “好,按你说得办。”刘叔答应了下来,顿了顿,又问,“敢问姑娘是何方人士?” 女子把范麒山拉起来一同坐在了凳子上,笑着说:“本姑娘姓廖,名玄英。” 廖玄英……廖玄英?! “连天城的廖家,姑娘可认识?”刘叔急忙问道。 “再熟悉不过了。”女子指了指旁边的长凳,示意刘叔坐下。 “那姑娘你说你叫玄英……” “你是想说廖家的廖玄英是个男人,是不?”女子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接着说,“天上地下就我这么一个廖玄英!” …… 胡漓、凌云魄已驱车行了十日之多,在此期间凌云魄的心魔从未发作过,夜间也无事发生。 马车内。胡漓盘腿打坐调息,凌云魄则坐在离他一个身位的阴影处,看不清神态,端端地坐着倒也像是入了定。 自上次胡漓入凌云魄的梦境后,凌云魄从次日清晨起便刻意躲着胡漓,能少说话就少说,避免一切对视及肢体接触。 胡漓本就十分敏感,见凌云魄怕他至此,心中不悦,但他又不能表现出来,干脆顺着凌云魄的意,一路上都没多给一个眼神,任由他自己纠结迷茫去! 凌云魄呆呆地坐在胡漓身后眼睛都盯得发直了,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为何会梦到胡漓?难道是他自己下作到连胡漓都不放过了?那么难言的梦,想起来他就脸热发晕。 想到这,凌云魄立马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rou,疼得他倒抽一口气。 胡漓察觉到身后凌云魄的异样,牵起了嘴角露出笑意,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停止了调息。 胡漓拿出折扇,手腕一甩,“刷”的一声,扇子是展开了倒也把凌云魄吓得撞在了马车上。 “哈哈哈!怎么跟兔子似的,这你都能吓一跳?” 胡漓回头去笑看他,却看怔愣住了。 只见凌云魄眼底泛红,想跟着笑但脸上又挂着尴尬的神色,怎么看怎么委屈。 胡漓暗中自责:先撩拨他的人是我,我为何生闷气?这下好了!把人家惹哭了。 “……咳咳!黑小子!你这,这两天倒是没犯病,啊不是!没,没走火入魔啊?”胡漓两句话说得磕磕巴巴颠三倒四,说完恨不得抽自己嘴巴。 凌云魄见胡漓难得出糗,终于露出了笑脸,带着笑意语调也变得上扬,回道:“我也不知是何原因,它一直不发作才好!” 凌云魄笑得灿烂,胡漓看着又暗自叹气:这小子本质通透单纯,但过去的经历又使他不能完全随心,走火入魔可能不只是因为修月,想来修月叫他下山也不无道理…… “小子,我出去透口气,一起吗?”胡漓挑起车帘,对凌云魄说道。 凌云魄点点头说:“好。” “不错不错,前面有个茶棚,我们去那歇息会儿。”胡漓先坐到了车外。 凌云魄在里面大声应道:“好?——” 胡漓突然撩开车帘,戏谑道:“就隔着一个帘子,你嚷嚷那么大声干嘛?” 凌云魄低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小声地说:“好……” 胡漓嘴角噙着笑,心满意足地放下了车帘。 二人将马车停在了离茶棚稍远些的地方,下车朝茶棚的方向踱步而去。 只是他们越往前走,气氛越奇怪。 胡漓打量一圈,拿折扇颜面对凌云魄悄声说:“这茶棚有古怪,这么多人却不见行囊和马车,一会儿见机行事。” 凌云魄紧锁着眉头低声应“是”。 胡漓看了他一眼,在他后背拍了拍,笑道:“放松!你紧张什么?小心打草惊蛇。” 凌云魄长呼口气,原地蹦了蹦。 胡漓赶忙拉住他,斥道:“干什么干什么?你犯,你走火入魔了啊?” “没有,我就是放松放松……”凌云魄委屈道。 胡漓挑眉道:“出息!就你这样还想报仇?” 凌云魄听完就不高兴了,对胡漓说道:“哼!那这次换我走前面!”说罢,快步走在了胡漓的身前。 胡漓真是又气又笑,在凌云魄身后空踹了一脚。 廖玄英看着前方二人奇怪的举动,简直一脸莫名其妙,对刘叔说道:“这俩人是不是有什么疾病?” 凌云魄打量着茶棚中的人,他们个个神色古怪,只有坐在正中的女子对他回以微笑。 凌云魄此时没有遮盖面容,只能见机行事,他对着坐中女子抱拳说道:“舟车劳顿,我二人在次停留歇息片刻,如有打扰还请见谅。” 廖玄英也回了一礼,笑着说:“这有什么打扰的?我们也都是来这休息的,小兄弟快去尝尝他家的茶水,保证解渴!” “姑娘好飒爽,那就听姑娘的。”胡漓摇着扇子走了过来。 廖玄英看着胡漓手中的扇子,心道这人好sao包,现在也不是三伏酷暑,摇着扇子看着怪好笑的。 胡漓注意到廖玄英的目光,立马收了扇子,装作没事人似的,随意找了个石头坐了下去。 廖玄英这才收回目光,看向了买水的凌云魄。 她这一看不要紧,众人也跟着齐刷刷地盯了过来,即使凌云魄是背对着众人也能感觉到他们的目光。这情景很难不让他想起以前被绑去嘲风寨的情景,他怕茶水里被人下药,买水的动作开始变得缓慢,犹豫着到底买还是不买。 胡漓也明白了凌云魄的心思,他手背在身后从储物戒里拿出一个葫芦,站起身,对凌云魄说道:“魄,接着。”说罢,便把葫芦扔进了凌云魄的怀里。 胡漓又补充道:“咱们还得抓紧时间赶路,灌满葫芦咱们就走。” “是!”凌云魄回身对店家说道:“店家,麻烦灌满这个葫芦。” “啊这……”店家瞧了一眼廖玄英。 凌云魄也跟着回头看了一眼,问:“怎么了?店家?” 店家慌忙摇头,接过葫芦灌水去了。 店家端起茶壶就要往里倒,廖玄英见形势不对,制止店家说:“店家您这样怎么算钱啊?两枚铜板一碗茶,您这一壶茶是多少碗呀?” 店家的手开始打哆嗦,说道:“这,这我也不知道是多少……” “哈哈哈,店家您可真会开玩笑,一壶茶能倒出几碗,能赚多少铜板,您做生意的怎么能不知道呢?”此时廖玄英的笑声听在众人耳中简直如同魔音。 “砰!” 胡漓将一锭银子砸在桌子上,笑眯眯地说:“店家,不用找了,我们只要一葫芦的水。” 廖玄英没了声音,笑容也消失了。 “店家?”胡漓狡黠地看向店家。 “哦!好好!”店家如释重负,灌了一壶半的茶水进去。 胡漓满意地接过葫芦,笑着说:“多谢店家,我们就先告辞了!” “啊——不好玩不好玩!不玩了!赌局作废!”廖玄英突然的一嗓子吓得众人汗毛直立。 胡漓疑惑道:“什么赌局?你们究竟是何人?” 廖玄英拿起抵在范麒山腹上的匕首插进了桌子,站起来抻了个懒腰,说道:“我啊——是个闲人,不认识他们。” 刘叔看得膛目结舌,急忙向廖玄英确认:“廖姑娘当真放过我们?” 廖玄英耸耸肩,说道:“没意思,不玩儿了。” 廖玄英两指抵在嘴唇处吹了几声响亮悠扬的口哨,紧随着一声嘶鸣从远处传来,一匹赤马带着风从林中奔了出来。 “好马!”凌云魄忍不住叹道。 马儿蹭着廖玄英,廖玄英也开心地不断地抚摸着马儿的被毛,她声音有些颤抖,悄声念叨着“还是你好,只有你念我”。 范麒山看着眼前这一幕,不记教训地说道:“你的马既然能找回来为何还要杀我!一匹马竟比人命值钱?!” 廖玄英看都不看他一眼,不屑地说:“别说我廖玄英的马了,就算是一碗茶也比你值钱。” “你是廖玄英?”凌云魄惊道。 胡漓疑惑地看向凌云魄,不知凌云魄为何惊讶。 廖玄英看向凌云魄,说道:“对,连天城的那个廖家。” “可廖家的……” “可廖家的廖玄英不是男人吗?”廖玄英替凌云魄说道。 连天城的廖家…… 当初凌家养子寒久客勾结的就是这个廖家!杀进他凌家,屠他满门,此仇难忘!今生必报! 如今仇人的儿子就在眼前,他怎能不激动? 就在凌云魄心里翻江倒海时,廖玄英已经近至二人身前,她对二人抱拳行礼问道:“二位仁兄可也是去往末伏城的?不知鄙人能否与二位一同前往?” 胡漓见凌云魄如此模样,一时还拿不定主意,将要犹豫开口时,凌云魄抢先张口说道:“好啊!就怕你一个姑娘家的嫌弃我们,不要中途丢下我们才是。” 胡漓听完挑眉,心说这小子还挺会的嘛! 廖玄英爽朗一笑,说道:“我廖玄英活了二十年,前不久才决定当女人,嫌弃你们做什么?我还怕你们嫌弃我嘞!” 廖玄英脚蹬马镫,一个流畅漂亮的腾挪便坐在了马鞍上,她低头对二人说道:“二位仁兄,我们出发吧!”